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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清花节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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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就是要让他一遍一遍向本宫请罪。
本宫就是冷情。
本宫不介意你勾引他。
……
薛予羡垂眸,对上公主冷冷的面容。
他听得公主这种漫不经心、自嘲又嘲讽他的语气,恍惚间,就觉得似曾相识。
他的心就像是揪了一下,不知为何,没有理由。
他也有尊严,以他这种骄傲的个性,他应该怒火中烧,应该如同往日,扶起景荣枝,之后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可他竟然不愿意?
薛予羡转眸看了一眼不愿意听他的话、跪在地上梨花带雨的景荣枝,他分不清对方是想为他求情,还是怎么样。
他回过头,却与公主审视的目光撞上。
为什么会这样?薛予羡自己问着自己,他是想和公主处理好关系的,他有在努力,他不愿意让公主生气的。
可结果却如此让人不愉?
薛予羡有些颓丧,声音低哑:“公主,今日臣……”
成华公主打断他道:“不用多说,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
说着,成华提起月白色笼纱裙,绕过紫衣风华的男子。
幽山小径,树木林林。
桃枝像是穿戴红纱的舞女,肆意舒展着身姿。
在桃花灼灼辉辉里,还有一个比桃花还刺眼的女子,站在花下,凤眼盈盈,带着薄怒,看着成华公主。
在看见宁子衿的一瞬间,成华的呼吸都停滞了。
她脑子里是刚刚和景荣枝的对骂:
你连宁子衿都下得去手……
宁子衿是本宫挚友,本宫尚能下令彻查遂宁侯府,亲手扫清污浊……
原来所有的话在这里等她!
成华今日的的不快像是翻涌而上巨浪,她的眼眸里是呼之欲出的怒火。
她压着性子问:“子衿,你怎么过来了。”
宁子衿不动声色将宁小娘拉住:“过完清花节,我就要离开上京了,临行前想向你告个别。”
“正巧,薛世子也希望我能来靖安山,便带了我和小娘过来。”
很好。
成华的舌尖微微顶着后牙,带着几分阴鸷看着薛予羡。
“怎么,薛世子和华裳县主还打算陪本宫去华庭?!”
薛予羡见着公主的目光,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泼得他心凉。
他原本真的想让公主开心的。
薛予羡漠然看了景荣枝一眼,踏风离开。
片刻之间,偌大的桃林,只剩下了几个人。
成华面上染上复杂,一息之后,才道:“去华庭吧。”
华庭是靖安山许多建筑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论金碧辉煌,它不及紫宸宫;论精致典雅,它不如青禾殿。
但因为先皇后,华庭在被修缮、重建中保留了下来,作为一个孤岛,独存在靖安山。
酉时,山中已经暗淡下来,华庭的烛火也燃了起来。
在摇摇曳曳的烛光里,殿门一打开,就是高大的佛像。
佛祖结跏趺坐在莲台上,衣袍逶迤,右掌五指微屈,上面挂着素朴沉郁的佛珠。
它面容恬淡,满目慈悲,凛于众生之上,观尽天下喜怒哀悲之事。
成华抬眸与它相对,不由凝神良久。
“去内室吧。”
宁子衿没有迟疑,这一路上压抑着的话需要一个缺口。
她当即对宁小娘说:“小娘,你在佛堂等我出来。”
夜风顺着窗户钻了进来,幔帐轻扬,空气却仿佛凝滞似的,夹在二人之中。
成华与宁子衿相对而立,两个姑娘不约而同穿着月白色衣裳,眼睛里映着彼此,也映着互信互帮的十年光阴。
只是可惜……
“成华,你答应过我的……”
成华公主听见宁子衿几乎颤抖的声音,就像是暗涌来临前,海面上颤抖着的波纹。
那是遂宁侯府被玄武卫封锁的当天,酉时之前,成华去找过宁子衿。
碧波湖水盈盈,杨柳树下、青石之上,宁子衿脱簪待罪、素衣素裳在她的面前。
“成华,我的父亲有罪,这些我都知道,我不反驳,也不怨谁。”
“但成华,我们朋友这么多年,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不要插/手。行么?”
“我不想你看见我们遂宁侯府的那些肮脏事,也不想和你因为这些事情有了隔阂。他们……毕竟是我的父亲和兄长呐!”
成华没有说话,但宁子衿拉着她的广袖,泣涕涟涟:“算我求你,给我一丝颜面吧。”
“让我以后,还能心安理得和你见面,还能在每年清花节后,远远为你敬杯生辰酒……”
成华公主从思绪里挣扎出来,看向宁子衿时,眼中隐隐有了雾气:“子衿,你听我说……”
宁子衿漂亮的眼睛带着润圆的泪珠,她别开脸,质疑里夹着痛心:“你答应过我的!”
成华叹了口气,当时的宁子衿太过哀凄,她没有办法不答应,但那时候,她已经参与了。
是,作为朋友,她完全可以交给三哥宋珏来处理,但这件事其实无论谁做,都是一个结果,更何况,当时陆绶是处理的人员。
重活一世,陆绶是她的救赎,是她唯一想抓住的干净的存在,她是要用一切来补偿他的。
成华低下头,“我……当时,当时我已经帮过陆绶了,我已经插/手过了,我不想你更生气,所以骗了你。”
成华有些焦急,言辞里带着想要挽回的解释:“我已经找到帮你的办法,你信我。你安静回家,我带你们去沅郡安置……”
“陆绶?清查遂宁侯府的主要官员?”
宁子衿忽略了成华的解释,只听见她说的那个名字:“你同他全程参与了清查遂宁侯府?”
宁子衿朝后退了一步:“成华,这么久了,你竟不懂我?”
“你答应我做个旁观者,却食言而肥。这是你失信于我。”
“你觉得我难过,就遮遮掩掩欺骗我,这是你不信任我。”
“成华,家国大事我不能置喙,但你的所作所为,不坦诚!这才是我难过的。”
“你看低了我!”
宁子衿抬眸与成华公主对视,言辞里是毫不掩饰的问询:“在你心里,我当真就是为了家族不顾天下大义、不懂朝廷礼法的人吗?!”
“在你心里,我当真就不堪一击,会因此怨恨你吗?!”
一连串的质疑像是寒刀利剑,向成华公主密密集集过来。
成华不由自主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她真的怕宁子衿恨她,是不是她真的想故意隐瞒她?
而这一切,在这一刻,是一个确定的答案。
成华她有能力避开这件事,却促成它,只是怕北疆有一丝一毫不良因素。
她帮陆绶,是想留住他;她不告诉宁子衿,是不想失去她。
成华有些萎靡。
她上一世到最后,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冰冷的靖安王府。
在偌大的王府,她是中心,又仿佛在边缘。她看着一个一个对她好的人离去,而她面临的,却是暖玉阁方寸之间的长久的孤寂。
这一世,她没办法不对这些她在意的人多些小心。
“我……”成华低声叹了口气:“是我欠考虑。”
“你不是欠考虑,这些,不都是你策划好的?”宁子衿余怒未消,她性子本身如烈火,这会儿就更不会有所敛藏。
说完这句话,她定定看了一眼成华公主,便转身离开,独留公主在华庭。
夜已经有些深沉,月如同半切的圆盘,挂在山巅之上。
宁子衿飞快跑出华庭,石阶百阶,如银蛇蜿蜒,她心中烦躁,脚步更是焦急,不一会儿就离华庭有了一些距离。
山上的风不似上京,带着几分寒凉,几场灌下来,宁子衿清醒了几分。
她停在华庭山脚下,回望身侧,宁小娘呢?
这次宁小娘想跟着来靖安山,但她从来没来过,如今被自己一急抛下,不知道知不知道路。
宁子衿抬头看着穿进山顶的小路,犯了怵:刚和公主吵过,这会儿再去找她,多多少少有些尴尬。
宁子衿抓着头发,蹲在石阶上,踌躇半晌。在这个时间里,她竟越发冷静,去回想了一遍这几日所有发生的事。
说来这些跟成华公主有什么关系呢?
这本就是遂宁侯府的过错,成华她作为皇族,处置逆臣又有什么错。
自己拿着朋友的身份要求她,又何尝不是要挟她?
她有什么资格?
宁子衿有些后悔地拍了拍脑门,不行,她得去找成华!
说着,她就要上山,可突然看见山下似乎有个人急匆匆朝上跑。
“何人?”宁子衿问。
“子衿姐姐?”来人声音如若细流:“快去见公主,我刚刚看见有一道黑影朝下掠过去了。”
宁子衿大惊,一下跃了起来,抓住来人:“景琼枝,你说什么?!”
“我怀疑有人要伤害公主!”景琼枝上气接不上下气:“我得去看一眼!”
宁子衿来不及问景琼枝为何这个时间出来了,但她头脑转的很快:“华庭人手不够,我去华庭看公主,你去最近的东庭找人!”
景琼枝点点头,“今夜巡逻的护龙卫是吴小侯爷领的队,我去碰碰!”
两个姑娘很快达成了共识。
宁子衿看着景琼枝复又隐匿在黑暗中的身影,二话不说将衣袖一卷,束成方便的劲袖,朝上奔去。
耳边的风如急催她的话语,她一刻也不敢停,但与焦急相并、如藤蔓般不断增长的疑惑却敲击着她。
谁,要伤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