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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缘起 ...


  •   深秋,枫华谷。
      宽敞官道上,一匹黑马奔驰如飞,向西疾行。马上骑者双目精光闪烁,气力尤足。细观其衣履染尘,须髯未理,鬓发略有蓬乱,显然是因出门在外,纵马颠簸日久,不曾伫足照镜所致。
      枫华谷乃江南往长安途中一处要道,谷中漫山遍野,尽是枫树,谷因枫叶得名,亦因枫叶闻名天下。这一日天高气爽,枫叶久经霜染,浑如火烧一般,耀眼夺目,正是赏景佳时。那骑者却始终目不斜视,只顾紧盯前方去路,任那奇趣风景在道旁不住倒退消逝,也未曾转头扫上一眼。
      此时天上日头已将近中天,那骑者看前方林木稠密,举目望去,满眼皆是金红之色,不见人烟,不由心想:“我早上贪着赶路,错过了去客店的饭点,眼下离午阳岗少说还有大半天的路程,沿途又无一家卖酒饭的店面,若再不找个地方歇息一阵,只怕乌角支撑不住。”
      主意既定,便即张口抿唇,低低打了个呼哨。同时双手松开缰绳,自马背上跃起,一个凌空翻身,整个人有如离弦之箭,直冲出几丈开外。
      说时迟,那时快,当他双腿离开马鞍之际,那匹名唤“乌角”的黑马瞬时减了步速,渐行渐缓。待到他足尖轻点,飘然落地,乌角亦是停步不前,恰与主人并肩站立。
      那骑者与它对视一眼,微微一笑,复又扯过缰绳,一人一马复向前行,却是绕开了官道,转去一条向南的岔路。
      这岔路连通数个山坳,道路曲折狭窄,却不难行,一路向东南角走下去,尽头便到了红叶湖。这湖乃是枫华谷中一处知名景致,湖畔有一瀑布飞崖而下,水源充沛,入口清甜,往常来枫华谷游玩的旅人,多在此处饮水小憩。
      那骑者并非头一回来此地,虽是牵马慢行,但脚步稳健,毫无迟疑。这会儿翻过一个矮坡,刚要再往下走,耳中忽听到一阵喧哗,有人哈哈大笑,又有人厉声叫骂,其中还夹杂着女子声音。
      那骑者眉头一皱,心道:“难道是取水的旅人起了争执?”
      遂回身朝乌角摆了摆手,又把食指竖起,抵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乌角聪慧异常,眨一眨眼,顿时低头垂尾,伫立不动。
      然而举目望去,眼前尽是枫树长草,半个人影也未曾见着。那骑者怔了一怔,登时明白:那些声音发自坡下湖边,自己立在高处,内功不弱,又是顺风,自然是先闻人声,不见人影。
      因心中十分在意这件突然发生之事,便不再前行,转而屏气凝神,侧耳细听。
      “小娘子,可别给脸不要脸,大爷我一番好意,你倒不领情……”
      “武爷说得是,只要小娘子从了武爷,保管你下半辈子享尽富贵,吃穿不愁!”
      “滚开!”
      “嘿,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
      “呸!”
      “啊呀,你这贱妇敢唾老子?找死!”
      “二姐留神!”
      紧接着又有呼喝声、兵刃交接声、怒骂声陆续传来,似是众人战到了一处。
      交战一方少说也有十来条汉子,大多在为那“武爷”起哄叫好。另一方只得一男一女,听称呼应是一对姐弟,说话声音清脆,想来年纪也不甚大。
      那骑者听了一阵,心中诧异:“听那话里意思,像是‘武爷’要强迫姑娘委身与他……不行,我得过去看看。”
      他其时已在江湖中行走数年,绝非那等不问缘由就出手救人的愣头青,而且身上还负有要事,需即刻赶赴长安,与人会合。若再因多管闲事耽误工夫,只怕到时新增岔子,惹祸上身,于己于人,都有不便。
      可是光天化日之下遇到这等事体,仍禁不住一腔热血涌上心头,想道:“如果我没有听到那一对姐弟的呼声,又或是没有经过这里,那便罢了,自可放下不管。但眼下我已得知这两伙人起了冲突,说不定下一刻就有险情发生,若我还置之不理,万一真有好人因此丧命,我实是到死也难心安。”
      当即凑近乌角,对着它耳朵悄声道:“你在这里等着,听我指令再行动。”
      因怕自己声音说得小了,乌角一时没弄明白,又朝它做了几个手势,捋了捋头颈鬃毛。待听得乌角自鼻腔中哼出两声,知它已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心下稍安,就手取过鞍上兵刃,转身闪入林中。
      他这一对随身兵刃,乃是两柄长剑,一长一短,一重一轻,平日里负剑出行,骑马时则将重剑横置鞍后,方便拿取。当前不知对方武功深浅,便先把轻剑握在右手,只要拇指一推剑格,长剑立刻出鞘。重剑仍负在背后。
      那轻剑长不过三尺,剑鞘装饰典雅,颇有古意。那重剑却足有半人多高,侧目观之,已觉分量沉重。剑身宽大扁平,无尖无锋,刃面上刻古朴花纹,中间开凿出一条长直裂缝,将剑刃从顶端一分为二,直通剑格,样式十分古怪。乍眼一看,就像是一块起了绿锈的铜板,又似一把微微开口的剪刀,也不知临阵对敌时,此剑会被如何使用。
      那骑者身负重物前行,步法仍飘忽灵动,轻盈若风,双足踏在泥土枯叶上,只落得微微一声,若有人行在他三尺以外,更是毫末不可闻。
      他一路隐身于老树长草后,逐步行近坡底,叫骂打斗之声仍不绝于耳。突然间听得那女子“啊”的一声,音调短促尖细,似是受伤发出的惊呼。跟着她弟弟一声怒吼,隐隐传来棍棒扫在半空的呼呼风响,五六个汉子惨叫出口,扑通倒地。
      众人似乎都有些胆怯,一时间只听得多双腿脚同时在绕圈行走,来回转换方位。便在这时,有人大喝一声,怒道:“小子,我看你猖狂到几时!”手中兵刃出鞘,金属破空之声刚猛沉重,去势极快。
      那骑者听得清楚,这话正是先头那个辱骂女子的粗犷声音所发。
      猛然间咔的一声,兵刃仿佛砍在了硬木之上。随后又是咔嚓、唰啦两声,那使棍棒的少年一声闷哼,急速向后退了几步,众人都喝起彩来。
      那骑者心头一震,暗想:“糟糕,那人是将那少年手中的棍棒砍断后,又当空补上了一脚么?”
      他几步上前,抢身跃下矮坡,到了湖边一处灌木林中,视野较先前开阔不少。就在前方不远的空地上,十余名粗壮汉子四下分散,错落成一个半圆阵势,将一男一女围在中心。如若他们再被逼着后退三四步,便会踏入那一池碧盈盈的湖水里。
      那骑者因见十余人皆身披军甲,手上拿的兵刃又大多是军刀、长枪一类,颇似行伍官兵,心知此事大有文章,身形微动,灌木丛中发出了一阵簌簌轻响。
      好在这两伙人打过一场之后,又变成了互相对峙的局面,此时谁也不敢随意分神,都怕被对方乘了可趁之机,再度抢先出手。那骑者藏身之处又是草木繁茂,相当隐蔽,是以虽然在场人数众多,却无一个感知到有外人到了附近,即便听到声音,恐怕也只会认为是野兔、山鸡一类的小兽经过,并不在意。
      那一对陷入凶险境地的姐弟,自那骑者所在方向看去,恰在他视野右上方,一前一后的侧身站定。
      那少年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形高挑,当前正牙关紧咬,面色肃杀,强撑着立在女子身前,替她遮挡去对面大半视线,口中叫道:“二姐,我还能战!”
      那女子约莫二十出头,一副妇人打扮,此刻发髻散乱,气息不稳,面色苍白至极。左手微微曲起,护住了小腹。右手则持一支判官笔,斜横在胸前,那笔通体乌黑无光,瞧着非金非木,一时间也辨不明是何材料所制。
      因是离得近了,那骑者这才看清,原来那少年手上使的不是棍棒,而是一杆铁枪,可惜现已被砍成了三段。两段落在地上,只剩下左手还攥着一截枪头。枪上红缨已凝成一团暗褐,贴着枪杆,不住颤动。
      那少年持枪之手,亦如枪上红缨一般,在微微发颤。
      再看他右边肩膀,已是鲜血淋漓。自衣衫裂开的破口中,透出内里贴肉的白布绷带,大半也染了猩红颜色。胸前留存些许污迹,依稀能辨出是个鞋印模样。
      此景果然应了那骑者之前所想,那少年不单长枪被对方兵刃砍断,还因身前空门大露,致使右肩开了一道口子,胸口中了一脚,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将二人情状辨认分明,心中一动,寻思:“从来神兵利器,总要和武功招数匹配,有些甚至要与使用者的心地性情相应,才能在动手时发挥至臻。这姐弟二人所持兵刃,浑不似市井俗物……”
      “细观地上足迹动向,那一群莽汉端地武艺平常,胜在人多势壮,聚在一处,利于地势之便,恃强凌弱。便是中心立着个精壮汉子,每人两拳下去,打也打死了。况且那少年为护自家姐姐周全,一直立在原地。近身使枪,本就不如刀剑灵活多变,他身上又有旧伤,被对方这样欺辱,确在情理之中。”
      “只是那女子所持判官笔,走的本是打穴点穴、穿刺撩拨一路,轻盈灵巧,神化敏捷,若用以砍杀搏击,硬抗刀剑,便落了下乘。是以寻常武人多不用此物防身。那女子又甚年轻,倘若身无所长,武功稀松,将这类奇门兵器握在手上,只怕用来自杀,也难顺心。”
      “难道这女子在动手之前,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又或是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故而才被纠缠至今,仍无法脱身?”
      “他们姐弟二人,究竟是何来历呢?”
      那骑者正在思索,冷不防听得一人狞笑道:“咱们神策军办事,向来说一不二。本来大爷我已发了慈悲,要给你们活路走,你这贱妇却偏偏要寻死。好啊,现在再想求饶,也已经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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