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谁与归》山色遥问

1、萧白月

　　陈宋都锦城，锦城有二家，河堤潇潇风拂柳，暖玉清白意萧萧。
　　萧汜自小便长听母亲提及自己主家，是朝中大族之一的萧氏。萧氏是陈国的开国功臣，阿公萧季子年少便显露才名，为先帝赏识，拜太子侍读，与太子宋易可谓是青梅竹马，在太子宋易登基后，萧季子更是青云直上，官拜尚书令。萧家叶家自祖上便互看不顺眼，在朝中更是势均力敌，与萧季子并论的便是太尉叶仪，两个人从年轻吵到年老，哪哪都要拿来比比。
　　叶家子嗣单薄，生了两个女儿，老来才得了一个儿子，萧老爷子倒是已有两个儿子，最后只盼着生个小棉袄来暖暖，结果又是个儿子，不过这三子生得倒是粉雕玉琢的，肤若凝脂，面如白玉，只是因着早产，身子不好。这萧家两个大儿子已然年长拜官，老三却是和叶家的老三年岁相仿，于是锦城里的人们便又有了茶余饭后的闲谈。萧汜便也对这小叔叔早有好奇。
　　萧汜第一次见到小叔叔，是在父亲亡故后由阿公接回主家时。萧汜的父亲便是萧家长子萧明，萧明本在朝廷，后来自请外调，于塞北边疆任职太守。离开时萧汜也只三岁，那时小叔叔还没出生呢。
　　萧汜赶到萧府时，已是夜色时分了。来人提灯应门，听是萧明之子忙迎入门去，萧季子因着审议奏章还未睡去，二叔萧随玉也在同阿公萧季子一起，一听是萧汜赶来，忙放下手中之事赶去。
　　“孙儿萧汜见过阿公，二叔。”萧汜见了来人，忙行礼道。二叔多次前往塞北与父亲议事，他自是识得，又见二叔随侍老者身侧，自然知道那老者便是阿公。
　　“嗯，你父亲之死我也听闻。萧家之子，为国亡身，死在任上，是他的福分。你也不必过度伤怀。”萧季子见萧汜眼眶红肿未消，拍了拍他的肩，叹惋而言。
　　“孙儿知晓。”萧汜躬身垂眸。
　　“你这孩子也是，怎么连夜便赶来了。也不知提前知会一声。”萧季子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关心，替萧汜拂去衣裳的风尘。
　　“随玉，你快去给汜儿准备房间。”
　　“是。”
　　“你也来得匆忙，今日且先委屈一番，明日便叫你二叔给你打扫个院子。”
　　“嗯...阿爹...二哥...”萧汜正要应答，却听到一声微微弱弱的声音，那语气软糯可爱，像是在撒娇一般。抬目便看见门边一个矮矮的，粉雕玉琢的孩童，估摸只有十一二岁，披了件外袍，直揉着睡眼。
　　“白月？你怎么醒了？”萧季子忙赶去把那孩子牵进屋里，“快进来，别着凉了。”、
　　萧白月？这便是，小叔叔萧白月？这团子....　这个比自己还矮一大截的团子，是自己的小叔叔？萧汜有些惊讶。
　　“小白，你怎么突然醒了？”萧随玉忙蹲下揉了揉萧白月。
　　“嗯...我听见声响，便出来看看。”萧白月笑着十分乖巧，还有些睡意未消。
　　“小白，这是阿汜。阿汜，这是你小叔叔，萧白月。”萧随玉笑着给萧汜介绍着。
　　“萧汜见过小叔叔。”
　　“阿汜...”萧白月上前打量着萧汜，突然扑到了萧汜身上，"抱！"
　　萧汜还未回过神，小小的萧白月已经向他展开了双臂。萧汜眼神请示了一下阿公和二叔后，只好蹲下抱了抱萧白月。
　　“白月，莫要胡闹了。快些去休息，明日还要上学。”萧季子溺爱的摇了摇头。
　　“父亲，我看小白这么喜欢阿汜，不若今日先让阿汜同小白一起休息吧。正好他们年龄相仿，也好熟络熟络。”
　　“哈哈，也好，也好。不过也得看汜儿愿不愿意将就一下。”
　　“但听阿公安排。”

　　待萧随玉牵着萧白月，领着萧汜到了房间，嘱咐了两句，见萧白月连连打哈欠，时不时的合着眼睛点着头，困意深厚，便也不便多言就离开了。烛火熄灭，月色洒入人间，悄然钻入门窗，萧汜解衣闭目，准备入眠。却被一只软软小手戳了戳，睁眼便看着萧白月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小叔叔不是困了吗快些休息吧。”
　　“我才不困呢。”
　　“那您刚才不是..”
　　“我要是不那样，二哥铁定又要念叨许久了。你就是阿汜？我听阿爹和哥哥谈起过你。”萧白月跪在被子里，面向着萧汜，一双明眸清澈，满溢着好奇。
　　“叔叔有什么事情吗？”萧汜有些疑惑，但仍不失礼仪。
　　“你能给我讲讲锦城外的世界吗？”萧白月眼中充满着向往，又喊着乞求。
　　“...”萧汜愣了愣神。萧白月自幼便体弱多病，又是家中最小的儿子，自然是宠得紧，哪又机会出锦城啊。萧汜笑了笑，“叔叔若是听话乖乖睡觉，我以后便慢慢给你讲述。”
　　“好~”萧白月很听话，乖乖的缩进了被窝，“阿汜可要说话算数啊，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萧汜轻轻拍了拍萧白月。这小叔叔，说白了，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二日清晨，萧白月醒时萧汜已经起床许久了，身旁只有火气冲冲的花游，花游看着眼前迷迷糊糊，大梦初醒的萧白月，语气不善，强撑着笑意。
　　“我的小祖宗，你知道还有一刻钟，就要上课了吗？”
　　“哦...还有一刻钟啊...”萧白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说着，似乎还在盘算着能不能再拖一会，“什么！还有一刻钟！！！糟了糟了！”萧白月都快哭出来了。
　　“对啊！你知道我都叫了你多久了吗？”花游一脸的看傻子一般的神情看着萧白月。
　　“臭花游，你就不知道晃晃我吗！？”萧白月一双眸子水光泛滥，嘴里已经有了些哭腔。
　　“我已经尽力了...”花游有些无奈。
　　“阿汜也是，也不知道叫叫我！！”
　　正巧萧白月抱怨着，门口萧汜突然出现，见到萧白月，有些惊讶，“小叔叔怎么还在这啊”
　　"臭阿汜，你就不知道叫叫我吗！一会又得被他们笑话了！"萧白月一张小脸气的通红。
　　“抱，抱歉，我醒时天还早，见叔叔睡得香甜，便没多加打扰。”萧汜拱手致歉。
　　“汜公子不必如此，小白迟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花游忙上前把萧汜扶起。
　　萧汜这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少年，深蓝圆领干练飒爽。萧汜听人说起过，阿公萧季子爱才纳才，一代将才花见亡时，托人将独子教与恩师。萧季子恰因萧白月年幼体弱，便使其与三子萧白月常年相随。这花游子承父业，是个文武双全的人才。之前老爷子说收花游为义子，可如此又与其父亲是一辈了，便也只好不了了之。花游明面上也就作为了小公子萧白月的随侍，可这府中，也很自觉的将花游当作本家公子对待了。
　　“花公子。”萧汜礼貌的问候了一句。
　　“走啦走啦！！快走啦！”正在两人问候时候，萧白月已经穿好了衣服，小脸白里透红，十分不高兴。
　　花游无奈的对萧汜笑笑，便引着萧白月离开。萧汜也回以一笑，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大概这二位都觉着萧白月不太聪明吧。
　　待到了崇文馆，大家都已经开始诵读了。萧白月蹑手蹑脚的在门后张望了一会儿，趁先生转身不注意，便鬼鬼祟祟的溜进去坐下，一旁的小伙伴忙瞧瞧告诉他页数。
　　“先生，萧白月又迟到了！”突然，一个清秀的小男孩起身告状。
　　“哦。”老学官缓缓转过身来直直盯着萧白月。
　　“嘶...这个臭叶子由。”萧白月无奈的起了身，低着头有些害怕。
　　“先生！白月身体向来不好，还望先生不要处罚他。”萧白月身旁的一个小男孩忙起身说到。这男孩锦袍华服，眉宇间英气初现。
　　老学官看了看萧白月泪眼氤氲的模样，也不禁心软。
　　“萧白月，你若是一次两次，我还可免你，但你这一月之间已经不下十次迟到了。既然二皇子给你求情，今日便免了你的戒尺，你且把今日所学诗经背完。”
　　“回先生，风雅颂之诗，我早就背完了。”萧白月一听只是背书，放松下来。
　　“嗯？好，那你且说说你最喜欢其中的哪几句话？”
　　“回先生，学生喜欢‘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一句。”
　　“那你为何喜欢呢？”
　　“这句话说的是世事无常。往者不可追，来者还未至，唯当着眼当下。”萧白月软糯糯的声音，却说着不符合年龄的道理，“不过若是谈真情实意，学生还是是觉着这两句最好听。”萧白月又扬起了烂漫的笑脸。
　　“哈哈哈，顽皮。好啦，快些坐下，下次可不许迟到了。”老学官笑了笑。
　　“呼...公亮，刚才可是谢谢你啦。”萧白月一坐下，便悄悄对身旁的男孩说。
　　“小白，你是不是又惹子由生气啦？”宋公亮悄悄问到。
　　“也，也不算吧...哈哈哈”萧白月有些虚心。
　　“小白，你不说的话，下次我金额不帮你说话了。”宋公亮的面色沉了沉。
　　“好啦好啦，你记得不久前，子由养了只小兔子吧。”
　　“嗯，记得。”
　　“我前两日和他比对对子，他把那兔子输给我了。”萧白月心虚的拿书挡着脸悄声交谈。
　　“啊？那你一会下了课可千万还给子由啊。”
　　“...但愿来得及吧....”
　　“你把那兔子怎么了？”宋公亮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一会你去我家，或许能见到它...”最后一面...
　　“你也真是，你不知道子由最喜欢它那兔子了吗！？”宋公亮有些生气，又无奈。
　　“我知道啊，当时子由输了，还问我能不能拿其他二十只兔子来换这一只呢。”
　　“你也是，活该。”宋公亮无可奈何的说。

　　待到下了课，萧白月赶忙收了东西，要跑回家。
　　"小叔叔。"
　　一抬头，萧白月便看见了萧汜站在学宫下等自己,忙冲上去拉住萧汜就往家中跑去。
　　归家路上，萧白月询问萧汜
　　“阿汜，今日怎么是你来接我？花游呢？”
　　“花游说他要炖兔子。”
　　“...”糟了。萧白月嘴角有些抽搐，笑容渐渐僵硬。
　　归了家，萧白月也顾不上萧汜，连忙回房间，只见花游正端着一锅兔子放在桌上。
　　“你可真是来得巧，我刚炖好。”花游见萧白月来了，打趣了一句。
　　“啊？！都炖好了啊...”
　　"怎么了？"花游有些疑惑，身后跟来的萧汜见萧白月一脸惆怅也不禁疑惑。
　　“叔叔，可是有什么问题吗？”萧汜关切问道，“对了叔叔，二皇子来了。”
　　宋公亮缓缓而来，直接走到萧白月身边。
　　“小白，子由的兔子呢？”
　　“喏，那呢。”萧白月指了指碗里的兔子。
　　“...”宋公亮扶了扶额，“小白，我来的时候，听见子由好像也要来...”
　　“...”萧白月强撑着笑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两个团子嘀嘀咕咕的，只留着花游和萧汜一脸懵逼，不过也都有直觉，萧白月这家伙，一定是闯祸了。

　　“公子，叶家公子来找您了。”众人正陷入沉默，便有仆人来报。
　　“萧白月，我的兔子呢？”叶子由跟着一个仆人前来，语气不善。
　　“哈哈，你的兔子啊，桌上呢。”萧白月尴尬笑笑，心虚的不敢直视叶子由。宋公亮也别过了头。
　　叶子由一见，眼眶都红了，瘪着嘴巴，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萧白月，你混蛋！”
　　哭声不久便把萧随玉吸引来了，萧随玉刚下朝不久，听说弟弟回了家，正要来瞧瞧，便看到这一园子的人，和哭唧唧的叶子由。
　　“子由，你怎么哭了？”萧随玉忙蹲下身子替叶子由擦眼泪，安慰着。
　　“随玉哥哥！萧白月吃了我的小兔子！”叶子由抽泣的说。
　　“白月。”萧随玉闻言，直直的盯着萧白月。
　　“不就是一只兔子吗...再说我不是还没吃吗。”萧白月嘀嘀咕咕的，不敢看向哥哥。一旁的宋公亮听见了，忙拽了拽萧白月，让他不要再说了。
　　“好了好了，乖孩子不哭了。哥哥给你买个新兔子可好？”
　　“不一样！我只要我的小兔子！”
　　“乖啊，哥哥替你揍萧白月。”萧随玉忙说。
　　“好...”叶子由这才止住了哭泣。
　　好嘛，你个叶子由，就是想揍我嘛。萧白月鼓着腮帮子。
　　“愿赌服输，你自己输了对子，这兔子便已经是我的兔子了。我想吃我的兔子，有什么不妥的吗？”萧白月也不愿让步。

　　“子由，你怎么在萧家？”一个中年男人走进，身旁同行的是萧季子。
　　“爹！”叶子由忙扑向来人的怀里，“萧白月吃了我的兔兔！”
　　“叶叔叔，是他把兔子输给我了。”
　　“兔子而已，乖子由不哭了。”叶仪抱着叶子由安慰着。
　　“那可是爹给我的兔子。”
　　“没事没事，愿赌服输。爹再给你买一只便是。”说着，便拉着叶子由要离开，“今日便先告辞了。”
　　“叶大人/叔叔慢走。”
　　“萧季子，我还是奉劝你一句，别把手伸得太长，迟早会害了自己。”正要远去，叶仪突然驻足凝重的说了一句。
　　“我萧家，不必你操心。”

　　待叶家父子离去，萧季子才一脸不争气的看着萧白月，“萧白月。”
　　“...”萧白月忙躲在宋公亮身后，拽了拽他衣服，眼神中示意宋公亮救命。
　　“咳咳，萧大人，白月也是一时糊涂，还望您不要责罚他。”
　　“也罢，既然二皇子求情，便不罚跪了。回屋去把尚书抄十遍。”
　　“...好嘛。”萧白月瘪瘪嘴，心不甘情不愿的。

　　夜幕四合，月色入户，可怜的萧白月还打着烛火抄着书。
　　“叔叔。”
　　“阿汜，你来啦。”萧白月楚楚可怜的看着来人。
　　“你且去休息吧，我帮你抄。”萧汜叹了口气，笑着说。
　　“嘻嘻，还是阿汜好。比臭花游好多了。”
　　“咳咳。我可听见了。”不时花游也出现在了门前。
　　“哈哈哈，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萧白月挠着头，有些尴尬。

　　明日上学，学官却说叶子由不来了，萧白月向人打听，才知叶子由被皇帝下令封太子伴读，入宫随侍太子去了。萧白月心中有些小失落，认为是自己惹叶子由生气了。当然，他也的确惹叶子由生气了。
　　一下课，萧白月便拉着萧汜花游去市集买兔子，打算向叶子由道歉。萧白月提着装兔子的篮子，犹豫不决的在叶府门前踱步。不一会，一个马车停在叶府，车上叶子由缓缓走下，见萧白月在门前，还有些不高兴。萧白月忙上前把篮子塞到叶子由手里，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离开了。
　　叶子由有些震惊，好奇的掀开篮子，便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乖巧的在篮子里吃草。不禁看着萧白月远去的背景勾了勾嘴角，还一脸勉为其难的样子对篮子里的兔子说到，“就叫你大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