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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头 ...


  •   虞隙昨晚通知的是八点开会,但其实这会才不到七点。
      天色还是发灰,不像要晴的样子。冷冽的风带着湿气刮过,扑面而来满是萧索。

      她特意留足了时间早早出门,不是为了去食堂吃什么早饭,而是想先绕道后山,看一眼山包下的水田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虞隙还是在半道上就被那股味道刺得头昏脑涨。
      混着有机排泄物的氨氮污染废水被冬日的风吹了一夜,恶臭味非但没有被稀释,反而更甚。

      虞隙也顾不上一大清早就要被熏一身臭味的郁闷了,手捏着鼻子加快脚步走近些,却看到了让她瞪大眼睛,惊掉下巴的一幕——

      没有了夜色的遮盖,污水像一层油布,严严实实遮盖住大片田埂。
      本该开沟排了水才好种油菜的稻田里现在重新被污秽蓄满,水面上还不均匀地堆浮着已经发黄的沫子。

      更别提那些半死不活的油菜了,怕是还没被淹死就已经先烧坏了根。虞隙光是看着它们立在那儿逃不出生天的样子都替它们难受。

      哪怕不是赶上环保局的重点督查,这件事的严重性也超乎她原本的想象。往小了说,需要面对的只是那片田的主人,最多再加上十里八里范围或者一整个村的村民。
      可往大了看,这就事关整个企业的形象。阳沙湖猪场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猪场,而是隶属于源农集团旗下,生猪养殖板块的小小一个子公司罢了。如果向上追溯到源农集团作为上市企业的整体形象,这件事还能更大。

      虞隙稳了稳心神,决定先回办公楼开完会,再考虑跟虞正源汇报的事。

      况且,说是开会,实际上她也还不清楚,在会上要提出怎样的诘问,要制定怎样的方针。
      可她就是执拗地认定,无论如何也要不露怯地先把这个会开完,有结论有方向了,再去给虞正源汇报。
      而不是像还没断奶的小女儿一样,遇上没见过的场面,就颤着嗓子给爸爸打电话。

      兴许是是因为起了个大早就跑去看见田里那番景象,虞隙实在给不出什么好脸色。一脸肃杀之气地,强忍着拍桌子的冲动,叫各个部门的负责人挨个说对这件事的看法,解决的措施。

      刚开始她一半是为了忍住不要发火,一半是真为了整合出一个方案,还拿上纸笔,打算听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记下来。
      可从行政部的发言听到生产技术部,她算是听出味来了。

      这帮人还是分析原因居多,指向性的意见还得靠虞隙自己来提。
      她顾不上自己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硬着头皮指挥他们分别去联系环保局受理举报的人和稻田的所有者,把受损失方和政府的诉求主动问清楚,再让猪场自己环保部的人去查,为什么污水会这样不经处理地出现在别人家的稻田里,是平时就有这样的情况只是程度不如这次严重,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剩下的其他人,全部带上工具,让勇山桥领去后山底下——挑猪粪去。
      不管对方还有什么额外诉求,现在那片田,总归是要由他们来负责清理的,而且越快越好。

      虞隙初来乍到,就赶上这样风口浪尖的时候,夹起尾巴熟悉情况的“蜜月期”都还没过就捅出这么大的动静,就算心里闪过对外面黑手的怀疑,都说不出口,只能咽下去,权当是自己手下的人玩忽职守得没有天理这么去查。

      原本的猪场废水处理工艺里,其实也就包含固液分离后,将排泄废水中的有机物进行水解,通过厌氧菌的生化分解,使其中的氮、磷、有机物作为水肥再循环回农田里。并且水肥的效率还会比化肥要更高。

      这也等于是一种良性循环的模式了。

      再有的一种主流方式就是建沼气池,不但可以发电,还可以避免分辨的污染和其中细菌的交叉感染。也算是大型养猪场的一个很好的选择。

      根据勇山桥交给虞隙的材料来看,这座计划承载八千到一万头存栏母猪的阳沙湖猪场,的确有一个自建的沼气池在正常投入使用。

      平日的正常排放也都是处理过后,综合考虑了农田面积和需肥量,定点排放的。其中绝大多数,按说都排到了源农集团旗下,隶属饲料板块的玉米、大豆的种植基地里。

      虞隙这下才觉得,是时候联系虞正源了。因为她脑子里不再空空如也,而是准备好了除了“爸爸我该怎么办”以外的,真正的问题。

      她看了看时间,不确定虞董事长这会有没有在忙,于是只是克制地发了一条消息给他:
      “在忙吗?方便给您打个电话吗?我有关于猪场的事向您汇报。”

      消息发出等待回复的时间里,虞隙听到自己的心跳一秒一秒地加速,在她以为就要跳进心悸的范围时,虞正源直接回了个电话过来。

      她深呼吸按下心里一跳一跳的紧张,尽可能平静地接起,简短地向他汇报现在的已知情况,并且不等他插话就快速问道:
      “现在我需要求证一些具体细节,所以来问您要饲料板块负责人的联系方式。整个华中地区的也行,具体省区的负责人也行。”

      虞隙不太确定具体能在什么人那里找到她想要的答案,她做好了要周折一番多辗转几通电话几封邮件的准备。

      然而虞正源只是稍作停顿,就很快回答她:“行,我知道了,联系方式一会我给你发过去。”
      而后他话头一转,又说:“你那边的情况,我大概清楚了,你只管放手去做,就当锻炼了,不会出大问题。”

      虞隙来不及细想后头这句语焉不详的话有什么深意,她甚至连没有挨骂受训都顾不上感到松一口气,就照着虞正源发来的一串联系方式挨个打电话过去。

      一圈下来,她找到了距离阳沙湖猪场不过二十公里的饲料板块子公司的总经理,确认了猪场往那边的地里排的水肥的量。

      结果基本确认了她的猜想。

      既然自产的这些肥水都被自家销了,那么追来溯去,这些多出来的污水不光是怎么流进了外人田里这一问题成迷,就连来源都可以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但她暂时分不出精力去排查真正的黑手。
      现在排在最前头的当务之急,是去看看污染的农田清理的状况。

      再次往那块恶臭盈天的地方走去,虞隙已经连不情愿的心理都快被磨没了。
      当初是自己主动自请来这里,现在哪怕真被熏得臭烘烘的回去,也只能自己认下了。

      再次踏回那条田间瘦得可怜的小水泥路,虞隙只恨自己没有穿件带拉链的大外套。
      不是为了挡风,只为了拉链拉到顶可以藏进去半张脸,兴许能挡一挡这叫人头脑发昏的味道。

      皱巴着一张脸走到半路,隐约就能看到一撮人扛着铁锹簸箕在底下田埂之间来回。
      ......手段之原始,叫虞隙这个发出这道指令的人也忍不住眉头一抖。

      可是逐渐走近,虞隙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伸着脖子连下半张脸也忘记遮挡。

      ——底下一群人里,熟悉的身影除了勇山桥那圆滚滚的身子,还有一道浅灰色身影,又瘦又高,站得笔挺,连头也不歪地在跟勇山桥说些什么。

      是景陆沉?!

      他怎么会跑到这田里来!不是叫他有事打自己电话吗?

      虞隙提起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下到了田边。

      “景陆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虞隙扯着嗓子喊他。

      景陆沉话说到一半,和勇山桥一道回头看她,脸上是方才谈话时的和善。他还穿着昨天那件浅灰色的卫衣,所以虞隙一眼就觉得熟悉。

      见到她并着步子急急地冲下来,景陆沉伸出手去迎她:“慢点,小心脚下。”

      虞隙习惯了他的各种老式叮嘱,攀住他的手臂就要再问他一次:“你怎么来这了景陆沉,你来干嘛?”

      立稳后见勇山桥还在一边,探究的眼神敛也敛不住地看着他俩,虞隙一把拍掉景陆沉的手,面向勇山桥:“这是我的......私人助理,景陆沉。”

      这两人居然也真跟第一次见面似的,互相点头见礼。

      旁边有人拖着担子从窄路边边挤过去,勇山桥很会给自己找活干地适时开口:“哎这个不要拖在地上,来我跟你一块抬过去......”

      勇山桥已经跟着人走远了,虞隙却还没有等到景陆沉的回答。
      她皱着脸恨不得连眼睛都眯上,完全不能理解好好地宿舍呆不住,景陆沉是有多闲得无聊,居然招呼也不跟她打一声就往这粪堆里凑。

      忽然,景陆沉凑近过来,抬起手,把什么东西挂到了她耳侧。
      “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不会说你好?”

      “什么?”虞隙被他的动作搞得想垂眼去看,又被他的话阴阳怪气到,觉得必须立马瞪他。恨不得一只眼往上一只眼往下,结果反而显得像在发愣。

      景陆沉趁机把另一边耳朵也给她挂好,修长的手指夹住边缘往上这么一提溜。
      视线瞬间被遮挡住一半。

      是口罩。
      他给自己挂了一只口罩,在她琢磨了一路想遮住的下半张脸上。

      她的思路没有被他的动作带偏,还想问他刚刚那句阴阳发言是什么意思。
      景陆沉却先开了口,嗓音低沉带电,似有颗粒感,从虞隙头顶摩挲过来:“我什么时候,成你私人助理了?”

      虞隙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视线踉跄着往远处抛去:“就随口说的,总好过让所有人都看见我来工作还带个人,形影不离的像什么样子。”

      许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还想补充点有力度的理由,眼神一晃又绕了回来:“我好歹是个小领导,又刚来,建立威信很难的!还不是因为你突然跑过来,不然我都不用介绍你。”
      虞隙越说越是打定了主意要倒打一耙了:“所以你说你,干嘛要跑这来,昨天还没闻够这味道?”

      在她说到“小领导要建立威信”的时候,景陆沉就已经退后半步稍稍拉开了距离。

      等她说完,他轻叹了一小口气,垂眸看她:

      “虞隙,你不能每次一看见我都问这种问题。”

      “我怎么来了,我怎么突然来了,我怎么又来了......
      如果你不会打招呼,我可以教你。
      就两个字,你好,就可以了。”

      景陆沉大概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叫她的名字,虞隙半是恼羞成怒半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她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可张口又发觉,自己好像最近的确一直在对他重复说这样的话。

      见她表情古怪,景陆沉缓缓敛眸,又改了口。
      他声线放轻,慢慢地说:

      “要是你实在懒得说话,或者嫌这样打招呼太生疏,我要求也不高,对我笑一下也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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