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靡牵两端》水烟灰

8、捌

　　熟悉的晕眩感，似乎从一个梦境， 坠入另一个梦境
　　另一个梦境。
　　五岁的女童 安静优雅 雅嫩的眉目已隐隐展露威严。
　　他们叫他邺晴公主。
　　可是她不快乐，黑亮的大眼睛流出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身边那么多的管教嬷嬷 她们说：
　　公主：步子要小 脚步要稳
　　公主：不可以跑 有损皇宗威仪。
　　公主：喝汤不可以出声音
　　公主：您不必自己取东西 吩咐宫女即可。
　　公主：睡觉不可以踢被子 要保持规定的姿势。
　　公主：…………
　　公主：…………
　　公主：…………
　　公主：…………
　　邺晴在这样的声音里长大，十一岁，眼里沉淀了太多的叛逆和压抑，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她躲开管教的嬷嬷，偷偷地溜出去。
　　罗裙荡漾，层层叠叠地随风蕴转如蝶翼般铺展。宽广而明媚的色泽，赋予了她与生俱来的清贵与繁华。
　　天那么蓝，草那么绿，女童咯咯娇笑着，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
　　她要去马厩，找一匹快马，逃离这里，她抚摸着盆栽的宽大树叶，绕过一道浮雕长廊，迎面撞在一堵温柔的墙上。那是一个少年的胸膛。
　　他单膝跪下，声音不卑不亢：“小臣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惩罚。”
　　“我饶恕你！”她的声音里有微微兴奋的颤抖“你去，去马厩里给我找匹最快的马来！”
　　他扶她上马，轻声提醒“小心些。”
　　这个日月清朗的少年，自马辔后投过来一双温暖的目光，照耀了她黯淡无光的生命。
　　她眼眶泛红：“谢谢”
　　驾——
　　…………
　　她还是被追了回来，那群管教嬷嬷踮着小脚，指挥侍卫把她拦回来。她不顾他们公主不得外臣见面的劝阻，走到她身前。
　　“你叫什么？”
　　“晏子熙”
　　子熙 、子熙、她想 ， 不虚此行：“我会记住你的”
　　····················
　　少女十五岁，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能够隐隐看出日后倾倒众生的风采。她不再跳脱，不再张扬。她安静的抚琴。轻柔地笑。眼里带着刻苦铭心的思念。
　　相思 ，这般折磨人呵！断掉的琴弦流血的手指，这是不详的预兆。她按捺住狂跳的心，吩咐：“秦桑，去打听一下最近出了什么大事。”
　　秦桑回来禀报：“楼兰和月氏要开战了。满14岁的青年男子都被征召。包括……她看了看公主的神色。"包括晏公子。”
　　盛夏下午的阳光斜斜照射在殿堂上，将垂下的紫绸门帘打作淡淡的红。空气流动的声音，该死的蝉烦躁的叫声，通通都被过滤了。心底的思念化作疼痛，一下子纠结起来。
　　她终究还是去看他了。
　　一时间，邺晴公主伤了侍卫，从北门逃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王宫。
　　晏子熙着队长服，梳理战马的鬃毛。那样清清爽爽的一个人，像这夏夜里的一阵风，只是看到就觉得沁心。只是他眉间的神色，却晦涩难懂。似兴奋，又似挣扎。
　　远处有马儿飞奔踏地扬起的灰尘，还有连串的娇呼：“子熙……子熙……子熙……”千军万马之中，她一眼找到他。
　　在他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塞给他一朵绽的正浓的白色单花。“子熙……你要回来，我等你。”
　　她打马回奔，只余空气中一串晶莹的泪珠。
　　那朵白色单花，晏子熙认识，那是荼糜——美力与死亡的共同体，传说中的死亡爱之花。
　　王上震怒，下令将公主关入暗室，闭门思过。邺晴不悔，她在鬓边插上一朵白色的荼糜，微笑从容。
　　谁能知道，这惩罚救了她一命，那楼兰月氏开战是假，真相是将军与宰相串通，集结军队，弑君篡位！
　　她逃出，身边只余燕草、碧丝、秦桑、绿枝四个女侍卫。
　　在逃脱追杀的日子里，她发誓报仇，那荼糜一直盛放在她身边。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
　　她找到忠于父王的臣子，以其妹的身份入宫，成为了宠妃，兜兜转转又入住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崇华宫，封妃大典上，她笑吟吟的接受跪拜朝奉，无人知道她即当年的邺晴公主，眼波流转于太子席上，坐着那样一个男子，不复年少时的日月清朗。失去了柔和温文，取而代之的是一层莫测的阴冷晦涩，神情冷然。

　　晏！子！熙！

　　她突然想起来，现在王上的名讳，晏仁恭！他是他的父王啊！所有的念想交织在一起，唯有震惊。
　　原来，是这样啊！
　　她妩媚地倒在王上怀里，笑的花枝乱颤，心突地刺痛，隐隐的，天际深处最后的一道微光覆盖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