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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割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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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他一生侠义,御敌无数,却从未碰见过这般狠毒无情的对手。
顾惜朝!
玉面修罗这江湖称号自然不是盖的,千里追杀的经历,有如钝刀子割肉般把戚少商的一切跺了个七零八落。
要是心伤能够流血,戚少商怕是早就命丧黄泉。可是便是如此,那大恶人顾惜朝却也好不了多少。
看着痴痴傻傻呆立在晚晴坟前的顾惜朝。戚少商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坏到顾惜朝这个份上,即便是凌迟处死也是咎由自取。只是苦了晚晴那女子,如此温婉善良的人,竟然为了保护这无赖丧了性命。
他抬眼望向顾惜朝的眼睛——曾经是那样飞扬跋扈的眼神,现在却低垂驯顺。而那人也好像阉了的儿马子般,一下子老实下来。
想到老老实实的顾惜朝,戚少商竟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处拧起了疙瘩。
老老实实的顾惜朝,还是顾惜朝么?还是旗亭酒肆那个抚琴如风动的书生么?还是那个写出了《七略》却又亲手把它撕毁的不得志的人儿么?还是……
……戚少商的知音么?
这么多年了,戚少商还是拿他当知音。
是知音,也是敌人。又因为是知音,便是最可怖的敌人。
却永远不可能是朋友。
一开始铁手不大愿意让戚少商来惜晴小居——他怕戚少商害他负了晚晴。因为戚少商已经负了太多人。
戚少商是大侠,他是大侠的结果就是他身边的人要承受为他而死却不得报仇的结局。
出于道义,出于江湖人的道义,出于顾惜朝最瞧不起的东西。
没想到顾惜朝自己却是败在了这个上面,却也活在了这上面。
戚少商负了惨死的兄弟,顾惜朝负了戚少商。说不清谁错的更多,误得更深。
反正自从连云寨那一日起,他们就不可能再为兄弟。割袍断义是轻的,最后竟然要发展到兵刃相见。
最后,戚少商用逆水寒废了他的武功。晚晴用自己的命救了他的命。
而顾惜朝则把自己用痴狂埋了起来,像个死人一样活着,从此浑浑噩噩,不问世事。
戚少商不得不承认,他对这个现状有点不满意。
他们是敌人的时候还可以做知音,如今顾惜朝失了全部作恶的心思,两人已经不必为敌。
但是却是连知音都做不成了。
戚少商叹着气——最近他叹气的机会是越来越多。六扇门的其他人只当他是为息红泪嫁给赫连小妖的事感伤。却没人想得到他只是惋惜仇人竟然失了心智。
只是还是竟然?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
戚少商又回来惜晴小居了,提着剑。
他在顾惜朝面前坐下,对方则自顾自地坐在那儿写字——只有两个字:
“晚晴”。
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
满纸满眼,翻来覆去,戚少商只做没有看见,而顾惜朝,似乎也并没发觉他这个大活人坐在自己面前。
“顾惜朝,”戚少商说,“我们就此了了恩怨吧。”
然后挥剑。
剑光过,顾惜朝不眨眼,手也没停。
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
静悄悄的,两截衣袖,飘飘然落地。
“我们就此,割袍断义,两不相欠。”
戚少商冷冷地望了那人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晴晚……
屋子里,顾惜朝恍若未觉,只是写到纸边没了地方的时候,停了一下。
接着,另起一行,继续。
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戚少商……
汴京的云飘过去了,又飘回来。鲜见有同一朵归来的,便是归来,也是认不出来了,不是原来的模样。
戚少商再回来,也变了样子,两鬓华发,再不复当初的少年意气。
他变得太厉害,铁手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他认定了,戚少商就是戚少商,别人替代不了。所以他只能开口:
“有位故人想要见你。”
戚楼主愣了一愣,也只是愣了一愣。
“铁二爷,”然后他微笑,“戚某出身卑微,攀不起王都的亲戚。”
铁手没说话,只把一封信递了他。戚少商犹豫下,还是接过,拆开。
“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说话时,声音竟然在发颤。
满纸满眼的字,满纸满眼的名,他的名!
戚少商!
满纸满眼的褐,满纸满眼的血,他的血!
他的名,他的命?
惜晴小居依然很恬静,其中的花鸟,甚至比以前更快活。
因为这屋子里早没了人。倒是屋后有两座坟。
屋子里没有人,倒是有很多很多的纸,乱堆在里面,随便一看就可以知道上面的写的什么。
反正翻来覆去就一个名字:
“戚少商”。
一开始字是黑的,是墨迹,但是到后来成了褐的,是凝了的血。
凝了的血,却可凝了那人的伤?
戚少商微笑,铁手诧异。
因为金风细雨楼楼主早就湿了面。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两鬓苍苍,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