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小竹马》似水夏夜

4、第 4 章

　　此后几天，苏敏敏对于放学后自己身后多了个小跟班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了。

　　作为一个二年级的插班生，她在新班级里的存在感并不高，不管是课堂表现还是学习成绩都很一般，属于那种基本不会被老师注意到的人物。
　　在教室里也很少说话，课间女生的那些游戏她也基本不参加，给人的印象略显孤僻。

　　倒也不是真的孤僻，只是心里时刻谨记母亲带她离开奶奶家时说的那句话。
　　“以后妈妈照顾不了你的时候，你要照顾好自己。”

　　现在，母亲忙着上班赚钱，她想她起码得管好自己的事儿。
　　而在新的集体里，避免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交朋友。

　　只除了，那个意外出现的小家伙……

　　苏敏敏背着书包走出校门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躲在校门口榕树后面的那个小小身影。

　　他一定以为自己躲得很隐蔽吧？
　　苏敏敏在心里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紧了紧书包的背带，像往常一样朝校门口对面的那个路口走去。
　　就是在经过那棵大榕树的时候，她的脚步也未曾停顿一下。

　　在她走过去没多久，大榕树后出现了一道瘦小的身影。

　　粱锦霖身上依然穿着不符合他体型的大外套，袖口因为太长胡乱卷了起来。脚上终于穿了双棉鞋，看样子像是新买的，可惜似乎比他的脚要大了些。

　　校门口的人流络绎不绝，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弱小的小家伙。
　　他站在那里望了望前面那道背着书包走远的身影，然后缓缓跟了上去……

　　苏敏敏今天没有走往常走的那条路，她抄了条近路，从另一个小区后门穿了进去。

　　这里算是城郊地带，这一片小区也都是早期的拆迁安置房，每个小区由四栋楼围成，小区格局属于半开放式的，几个小区之间的管制并不严格，可以随意穿行。

　　两个多月来，苏敏敏已经对这一带相当熟悉了。她轻车熟路地进入第四小区门房，从一群正在打麻将的老人身边经过，然后直直往前穿行，朝不远处的小区大门走去，对面就是她和母亲现在租住的第七小区。

　　天色依然有些阴霾，好在并没有下雨。苏敏敏走路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只是无论她走到哪儿，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始终隔着十米远左右的距离跟着她。她慢他也慢，她快的时候他就小跑着跟上。

　　粱锦霖跟在她身后进入门房的时候，打麻将的老大爷们扫了他一眼。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这娃成天到处跑，也没个人管。”

　　“是啊，我也见过他好几回了。大冬天里头的还穿那么少，头发也不修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流浪儿。”有人搭腔。

　　有个年纪较大的大爷透过老花镜睨了眼那道瘦小的身影，叼着烟的嘴哼了两声。
　　“哪里是什么流浪儿？他爸就在前面路口开了家店……卖的什么……蒸馏器还是整流器？也不懂是个啥玩意儿，我看店里都没生意，就他自己一个人成天在那儿折腾一堆机器零件。听说是个死了老婆的，烟抽得比我还猛……”

　　“你这一天都能抽半包烟，比你抽得还猛，那岂不是烟鬼一个。”最初说话的老大爷边摸麻将边摇头，“没娘的孩子，猪狗都不如。”
　　声音颇有些唏嘘。

　　那抽烟的大爷应道，“之前我们小区英婶见那男的年轻又有手艺，还想给他介绍对象来着，结果上门后碰了一鼻子灰，人家压根不想再找。”

　　“是真不想找还是看不上人？”
　　隔壁桌一个穿军大衣的大爷笑着加入了话题。
　　“我怎么见他店里最近多了个年轻女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好像是个外地人，长得还挺齐整的。也许人家不是不想找，是眼光高，一般人他看不上。”
　　说完一推麻将，“糊了。”

　　“哎你这人，听八卦还不影响发挥。”
　　同桌的老大爷们纷纷扼腕，大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麻将桌上，再也没有人去关心刚才经过的那个小家伙。

　　粱锦霖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出现，方才他和他的父亲已经变成了老人们摸麻将时的闲谈对象。
　　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已经走远的苏敏敏身上。

　　然而走出小区大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把人似乎跟丢了。

　　他站在那儿，小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着……终于在马路对面的垃圾车旁，发见了那道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身影。

　　他嘴角弯了弯，毫不犹豫地朝马路对面跑了过去。

　　正在这时，一辆小货车从拐角开了过来。

　　货车司机着实被这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小身影吓了一跳，急刹之后破口大骂，“哪来的小孩，都不看路吗？”

　　粱锦霖抬头望了眼货车司机，也不管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接着朝对面的垃圾车跑了过去。

　　不远处的苏敏敏还不知道跟着她的那个小家伙刚才差点出车祸了。

　　她在垃圾车里捡到了一个玩意儿，正捧着那个玩意儿聚精会神地研究着。
　　那是一个半旧的古铜色小闹钟，底下掉了一只支脚，后面的电池盖也掉了，除此之外，闹钟整体看起来还算完好。

　　两天前，家里的时钟已经彻底罢工了，母亲忙着上班，无暇顾及这点儿小事，何况母亲有手表。

　　苏敏敏试过给那个旧时钟换电池，可惜换上新电池之后也无济于事。它大概是真的寿终正寝了，起码以她的水平，还无法挽救它。

　　她左右摆弄着手里的闹钟，感觉自己捡到宝了。

　　转头不经意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粱锦霖，她这会心情十分愉悦，于是朝他笑了一下，“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她笑的时候嘴角的梨涡总是会跑出来，粱锦霖想起那天她帮他抹药膏给他东西吃的时候也是这样笑的，让他不自觉想起很久以前父亲给他买过唯一一次的麦芽糖，很香甜的感觉。

　　他看着她，然后看向她手里拿着的闹钟。
　　这个东西他并不陌生，他家里就有，虽然经常被父亲扔得到处都找不到。

　　苏敏敏以为他不懂，便和他解释，“这个叫做闹钟，是用来看时间的。有了它，我就不用担心自己上学迟到了。”
　　说到这里她又觉得有些苦恼，“唉，少了只脚怎么办呢？”

　　她用手扯了扯闹钟剩下的那只脚，又观察了下后面，“算了先拿回去吧，这个应该用的是7号电池，我先回去试试看能不能用？”

　　自顾自说完，也不管粱锦霖有没有回应，转身往小区大门走去。

　　到了门口，苏敏敏习惯性地从门房那边拿了母亲留在那里的盒饭。
　　今天母亲还给她蒸了番薯，金黄色的番薯伴随着阵阵香气，让人闻着就食欲大动。
　　一共有两块，苏敏敏盖好盖子回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粱锦霖的身影。

　　“跑了。”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她的疑惑，门房里传来福叔公苍老的声音。

　　苏敏敏“哦”了一声，又努力将手里的铝制饭盒举到头顶，“吃番薯。”

　　“才两块，还不够塞牙。”福叔公戴着老花镜的头从报纸里抬了起来，哼道，“自己带回去吃吧。”

　　苏敏敏笑了一下，也不坚持，抱着饭盒朝家的方向走去。

　　小区花坛边，西瓜带着一群孩子正在踢足球，看见苏敏敏远远走来的身影。
　　西瓜咧着没有门牙的嘴叫了一声，“哎那个四班的，过来一起玩啊。”

　　苏敏敏闻言先是转头看了一眼，见身后空空如也，才意识到那个小霸王是在对自己说话。
　　她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家做作业。”

　　“没劲儿。”西瓜撇了撇嘴，一抬脚将足球踢得老远，身旁的小孩连忙跑过去捡球。
　　西瓜望着苏敏敏消失在自家门口的身影，好像突然没了兴致，不耐地说了声“都回家做作业去。”

　　一群小孩见老大面色不善，谁也不敢说什么。
　　原本热闹喧哗的小区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苏敏敏到家放下书包，先找了块抹布把那个小闹钟擦干净了，然后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翻出那两节差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7号电池装了进去。

　　刚装好，“滴滴滴滴滴”的闹铃声就响了起来。
　　能用！苏敏敏一脸惊喜。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苏敏敏走到窗口往外望，看见门口站着粱锦霖瘦小的身影，于是她打开了门。

　　“你不是回家了吗？”

　　粱锦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朝她摊开手。

　　苏敏敏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看去，只见面前的小手上放着两颗大螺丝钉、一颗小螺丝钉和一把十字螺丝刀，还有一块电池盖。

　　“你怎么知道我要这个？”苏敏敏眼中一亮。

　　粱锦霖没说话，只有嘴角的弧度略微弯了弯，让他看起来终于有了丝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

　　苏敏敏从他手中拿过那些小工具，笑得坦然，“我也不白拿你。”
　　转头朝桌上饭盒奴了奴嘴，“喏，那两块番薯归你了……”

　　粱锦霖显然也闻见了屋里传来的香气，他眸光亮了亮，然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窗外，阳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云层里透出些微光线，斑驳地落在窗台上的那两盆太阳花上，黄色的小花朵在轻舞飞扬的尘埃里显得愈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