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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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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南星完全没料到,乡下的亲生母亲会突然来到这里,脑子宕机的瞬间,他听到指责与愤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在这狂风骤雨之中仿佛要将他吞没殆尽。
恍恍惚惚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他坐着颠簸的大巴车,一路坎坷进了深山中的情形。
佝偻的母亲,卧病在床的父亲,还有在墙角喝醉了酒的哥哥……
——“南星?你叫南星?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你……你这些年在那边怎么样?那边的妈妈,对你好吗?”
后背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
陆南星如梦初醒一般的,待要反应过来上去扶起李桂芬时,却见李桂芬已经从那片污泥般的水洼中奋力挣扎起来。温热的污水溅了陆南星满身,妇人尖利的控诉的嗓音更是混着污水击得陆南星连连后退。
“南星,我可是你亲妈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你就是不管我,也不能不管你爸爸还有大哥啊!你不能——”
“你不能一点骨肉亲情都不念啊!!”
硕大一顶帽子骤然扣在陆南星头顶,如同五指山一样,压得他一时间竟失去了所有气力。
耳边一阵鸣响,脑中却骤然记起幼年陆母带着他去邻居家串门时,摸着他的脑袋跟人连连炫耀着:谁说只有女孩是贴心的棉袄啊?瞧瞧我们南星,真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儿!
“……你知不知道家里的日子有多难?妈不求你有空多回来看看我们,但是,但是你真就一点都不想着我们吗?我们要是哪天死在了那深山沟沟里,你是不是就高兴了,觉得终于摆脱了我们这些累赘?”
也真是莫名,在李桂芬一声声的质问声中,陆南星游离的神思竟一点点回了来。他平静地看向一脸悲苦的李桂芬,淡色的唇翕动,一字一顿地问道:“我真的没有想着你们吗?”
“这一年里,你们没有收到我打给你们的钱吗?”
不同于李桂芬控诉的口吻,陆南星语调平静,却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般的,震得李桂芬脸色一时间惨白如纸,嘴唇也颤抖了几下,仿佛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周遭的人群在李桂芬的沉默中仿佛意识到了不对,然而不过转瞬之间,又迅速无条件地站到了这位母亲的身边,说着什么难道儿子给母亲花一点点钱,还要母亲感恩戴德云云质问的话。
陆晓东虽未走近这场暴风雨中心,但远远见着这乱哄哄的热闹场景,还是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他真是遗憾啊,遗憾没能把他家里那两个偏心偏到太平洋去了的“爸妈”叫过来,让他们看看他们捧在手心里的乖儿子,如今正怎么接受着公众的审判。
冷森森地一笑,陆晓东理了理自己黑色雨衣的帽子,仿佛是预感到这一切实在无趣之后,轻叹了口气转身就准备离开。
却不想前脚刚踏进水洼,一道冷冽而嘲讽的嗓音却骤然拦住了他。
“陆少爷,真儿子该尽孝道,假儿子未必就不应该尽尽孝到了吗?”
轰隆一声——
电闪雷鸣中,众人看见一个面容冷峻的英俊男人,彼时正带着一点嘲讽的笑容,泰然自若地坐在轮椅上缓缓朝他们逼近。而在他身旁,助理西装革履,撑着一把黑伞为他保驾护航着。
傅常言迎接着众人的目光,玩味地勾起了唇角,继而视线转移,落在了一旁穿着雨衣,被倾盆大雨浇灌得面色苍白的那位真少爷,陆晓东,“据我所知,这位真少爷被认回富贵显赫的陆家之后,每个月的生活费,差不多都有你养父母一年辛苦劳作的所有酬劳了。”
“那么……如此阔绰的情况下,真少爷就没有想过救济一下你深山里的‘父母’吗?”
“孝道?陆少爷,你就是这么尽孝的?”
傅常言语调嘲讽而玩味,不像方才那群人字句审判的口吻,相反轻飘飘的,却如牛毛银针一般,根根扎进人心口,刺得陆晓东面容瞬间失去血色,一时间如同石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围观的众人从这只言片语中,仿佛又一次恍然大悟了真相,指着陆晓东那披着雨衣的、被暴雨淋湿的背影,你一言我一语的剖析起来。
“原来这就是那个被抱错的真少爷啊”“他现在这么有钱怎么也不多想想他的养父母”“这么看起来他比那个亲儿子还不是东西啊”……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晓东不是这样的人!!”
一听到旁人对自己儿子的误解,李桂芬立刻如同母鸡护崽一般,冲上去将陆晓东牢牢护在怀里,扯着嗓子为她的孩子辩解道:“我们晓东还在上大学,是个大学生!他也没多少钱,不过——不过他每个月都有给我们打钱的!”
傅常言大概的确是个亲情极度淡漠的人,此时看到这样温情的一副场面,竟只觉得可笑得异常。他偏了偏头,认真地请教了一句:“他每个月打给你多少?是用陆南星原本要打给你的钱,然后给你的吗?”
又是轰隆的一声闷响。
李桂芬露出仿佛被人揭穿看透的惊恐模样,口唇颤抖得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话,眼前浮现的,竟也是陆晓东得知陆南星每个月会汇款回来时,面上那股厌恶至极的模样——
“陆南星现在就是在装装样子!他们陆家那么有钱,他要是真有孝心,早就接你们出去享福了!你不会被他这点小花招就收买了吧?”
“你没有?那你就把卡给我!我帮你保管!我是你儿子,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
“陆少爷,我记得你那天在宴会上曾嘲讽陆南星,说他是嫌弃亲生父母家贫,所以才一直不回去看他们的。”
傅常言眯了眯狭长的眼眸,看着已经惨无人色的陆晓东,一字一句地下了判词:“如果这个理论成立的话,那么陆少爷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不回去呢?”
狂风骤雨之中,李桂芬觉察到儿子几不可闻的颤栗了一下,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
傅常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心理学上说,人有时并不能直面自己的丑陋与狭隘。于是会将这些不好的念头,一股脑的都投射到他人身上。”
“所以,陆少爷,你是把你对养父母这种嫌恶,投射到陆南星身上了吗?”
霎时间,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狠狠将陆晓东狠狠击垮在了原地。陆晓东恼羞成怒那般的瞪圆了眼珠子,死死盯着傅常言不放,但也不知是被傅常言那不怒自威的气势镇住了,又或是傅常言刚刚的话触及到了他的盲区,叫得他后槽牙都咬得酸痛了,却还是没能反驳出来一个字。
然而李桂芬不像陆晓东那样,被冠以了一个新的身份,就要被约束着要循规蹈矩,即便发疯作恶都得顾及着什么体面云云。她仍旧是深山里那一套生存法则,管他什么礼教体面,不痛快了定要大吵大闹地宣泄出来的。
“你这人哪来冒出来的?有什么资格来评论我们的家事!我儿子好不好,我这个当妈的难道还不知道吗?!”
说到“我儿子”这三个字时,李桂芬一张蜡黄的脸涨得通红,死死地护在了怀里的陆晓东,一声声质问完了,这才扭过头去,充满了怨怼的,用眼神将陆南星批判了一通,“我是也没见过这样为人子女的,看着亲妈受苦受累不管,任由一个外人对她评头论足……”
外人?傅常言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我倒也没见过这样做人家母亲的。连自己女婿都不认识。”
骤然听到“女婿”这个词,李桂芬那双眼睛都瞪圆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陆南星结婚了?晓东没有告诉她啊!!
几乎下意识地,李桂芬扭头望向了陆晓东,在收到他凌厉的目光后,她又慌忙将视线投到了陆南星身上,“南星,你、你结婚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有没有把我当你妈!!”
仿佛重新站回了道德制高点。
李桂芬势要把一口黄牙咬碎一般的,凶狠地用眼神教育着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然而陆南星只是平静而木然的。
电闪雷鸣间,夜空被照得恍如白昼。
陆南星缓缓抬起头来,望向李桂芬的眼神平和却又坚定。他一字一顿地发问:“一定……要把你当母亲吗?”
“为人子女的,一定要爱自己的父母吗?”
一句违反了普世的教育观的话如平地惊雷一般,不光叫围观的怔愣在了原地,就连一贯爱胡搅蛮缠的李桂芬也呆在了远处,瞪眼的眼珠子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不应该吗!难道不应该吗!!
“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风暴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陆南星低垂下眼睑,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一颗雨珠落进水洼一般,声音虽轻却在这暴雨停歇时分,显得极其清晰可见,“我知道你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的母亲,也知道十月怀胎生我不易,我知道也许我现在应该像一个贴心小棉袄一样,去努力填补我们二十年分离的亲情……”
“可是,我做不到。”
“为人子女的,一定要爱自己的父母吗?”
或许是陆南星的言辞太恳切。
又或许是他此时的声声问题,的确将在场的众人问倒了。
周遭鸦雀无声,只静静看着这个身影单薄的少年,李桂芬还想再辩驳什么,却见陆南星已抬起头来,神情怆然地望向了她,“那么您呢,您爱我吗?”
李桂芬被这话镇住了,脑子里浮现出的却都是几天前陆晓东在电话里,一字一句教她怎么来找陆南星,找到他后又该怎么说怎么闹的场景。
爱吗?她爱他的孩子吗?
她爱她这个亲生骨肉吗?
嘭一声闷响,李桂芬莫名失去了所有力气,手上的黑伞应声摔进了水洼。雨水紧接着浇灌在了陆晓东头顶。
陆晓东仿佛厌烦极了这个没用的母亲一般,瞪着李桂芬恶狠狠地一咬牙,跟着转身就要逃离这个窒息的环境。
却不想他推开李桂芬刚跑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众人不可思议地惊呼声——
陆晓东猛然回头,只见李桂芬已狼狈地昏死在了人群中。
……
“病人没什么大碍,只是长期营养不良,低血糖,再加上刚刚可能情绪太激动了,一时气血攻心就昏过去了。”
“没事儿,输几瓶葡萄糖,睡一觉就好了。”
听完医生笑呵呵的宽慰,陆南星面上并未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只抿紧了唇,低下眼轻吐出了一口气,久久才拿过病历单,向医生说了声谢谢往门外走去。
医生大概也看出来了陆南星的心事重重,轻挑了下眉,下意识朝好友傅常言望了过去,仿佛无声地在问:你老婆咋啦?
然而傅常言此时一门心思都聚在陆南星身上,哪有功夫去关注好友的什么眼色?
见陆南星走了出去,傅常言挑了挑眉,转动轮椅也跟了出去。
走廊静悄悄的,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忧心忡忡的走过。
陆南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握着手里的病历单,神色凝重地驻足在了原地。
他停下,傅常言也跟着停下,挑了挑英俊的剑眉,掀起眼皮看向他,犹豫了半晌薄唇翕动,轻咳了一声迟疑地问道:“陆南星,你……需要安慰吗?”
陆南星一顿,跟着转回头来,透过八百度的厚重的镜片,眼神空洞的又有些不聚焦地望向了傅常言。
也不知怎么,小孩这眼神竟看得傅常言心头微软,原本冷漠的一张俊脸一时间竟也有不自在了,真是要命了,傅常言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怎么会哄人。
仿佛是为了缓解尴尬那样轻咳了一声。
傅常言不自在地开口道:“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不介意哄一会你。”
当然,前提是必须明确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哄。
等了一会也没反应。
傅常言皱眉掀起眼皮,刚想警告一句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却见陆南星眼神涣散,竟在下一刻身子脱力,直接瘫软在了他身上。
傅常言忙伸手抱住他。
手碰上陆南星胳膊的一瞬,黑眸一沉,该死,他发现这小孩浑身竟滚烫得要命!
……
“嫂子还好,就是刚淋了雨,加上体质也不太好,发烧昏过去了。把烧退了就好了。”
张清源拿着病历本在上头迅速记下了基本情况后,这才抬眼看向眉头紧锁的好友,调笑道:“倒是你啊,可以啊你小子,不动声色地就把婚结了。我还以为你这万年铁树不开花,没想到关心起人来,还有模有样的。”
关心?
傅常言原本正神色凝重地看着病床上高烧到四十度的小孩,蓦地听到这句话,浓黑的眉头下意识拧紧,跟着转回头来,困惑不解地看向好友:“你觉得我关心他?”
“不然呢?”
张清源哈的一声笑了出来:“你都没看到你刚刚抱着他来找我那样子。一个感冒发烧而已。换到你身上估计觉得没多大事,吃个药就好了,不影响继续工作。”
“怎么换到你老婆身上,你就两套标准了?”
张清源乐不可支,一副看笑话的模样,“诶,说说吧,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怎么藏得这么严实。”
喜欢。关心。这两个词突然砸过来,竟叫一向自诩沉稳精明的傅常言,一时间都有些理解不了这两个词的含义了。
傅常言眯起狭长的眼眸,沉默了半晌,忽然转过头去,用带着几分压迫又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看向了围观了全程的唐宋之。
仿佛无声地在问:唐秘书,你觉得我关心他吗?
然而接受到这个目光的唐宋之,立刻屏息凝神,求生欲极强地给出了一套标注答案道:“傅总,好久没见您这么关心一个人了。”
傅常言:“……”
“哈哈哈哈哈哈!!!!”
张清源倒是快笑疯了。
……
或许是烧得糊涂,陆南星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
脑海里一会是李桂芬在狂风暴雨中逼他认错的画面,一会又是幼年他发了高烧,养母守着他病床前温柔地唱着摇篮曲的情景……
两个画面交替出现,一时间仿佛要将陆南星脑子生生撕碎。
睡梦中陆南星忍不住蹙拢眉头,无意识的低声呢喃:妈妈,妈妈……
一声一声,仿佛是要拼命抓住什么,又仿佛低声呓语,不设想会有什么人听见。
傅常言原本正坐在他床边,眉头紧锁审阅着唐宋之送来的文件,恍惚中忽然听到一声细如牛蚊的喃喃,握着文件的手一顿。
他浓黑的剑眉收拢,转回头,看向病床上陆南星轻微翕动的淡色的唇瓣。似乎是确认了一会,傅常言才识别出来,这小孩正在叫妈妈。
原书里写,小少爷天真烂漫,即便是遇上这么大的身世反转,也从未改变过他对亲情的观念。他爱他的养父母,也尽职尽责的照料他的生父生母。
爱不知道能不能感化隔着血缘的亲情,也不知能不能抵消这二十多年空白的时光。
但是在小少爷这里,他会努力去做。
努力……勾起薄唇,傅常言不自觉哂笑了一声,余光扫见小少爷淡色的唇瓣翕动,仿佛仍在喊着妈妈,傅常言剑眉一挑,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竟抬起手来,轻轻刮了刮陆南星仿佛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侧脸。
这笨小孩。
陆南星也就是在这时候,浓密的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来。
只不过眼神仍然涣散,仿佛正被烧得糊涂。
傅常言挑眉,看向陆南星:“陆南星……?”
陆南星也看着傅常言,呆呆愣愣地开口:“……妈妈。”
傅常言:“……”
不是……他成妈妈了??
不过看着这小孩苍白的脸,涣散的眼神,傅常言虽然有几分不耐烦,但还是强压了下去。
罢了,也不是天天都要给这小孩当妈的,就这么一次也——
“不要男妈妈。”
涣散的眼睛忽然聚焦了一瞬。
陆南星一本正经地看着傅常言,蹙着眉头又重复了一遍:“不要男妈妈。”
仿佛是预感到下一刻傅常言就要发作,小少爷说完这话后眼皮子就一搭,仿佛刚刚不过是他半夜烧糊涂了说的一句梦话罢了。
傅常言:“……”
盯着陆南星那张沉睡的脸,傅常言长吐出一口气,原本是有些气的,但不知怎么,又莫名笑了起来。
仿佛是被气笑了那样。
而彼时病房门外,傅常乐正如同壁虎一般趴在窗前,瞪圆了漂亮的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窥探着病房里哥哥嫂嫂恩爱的一举一动。
仿佛生怕错过了什么拉丝的眼神,导致她精心筹备的爱情故事毁于一旦一般。
全然没注意到,她此时怪异举动早已被人暗中标记成了偷窥狂。
拿着病历本预备一家一户地去查房的张清源,见着这宛如壁虎一样趴在窗户上的小姑娘,脚步蓦地一顿。
而下一瞬,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的,浓黑的眉毛一挑,跟着淡定自若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喂,保安,3042这里有个偷窥狂,麻烦上来抓一下。”
男人声音沉稳老练,仿佛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了一般。
而已经被当成偷窥狂的傅常乐还浑然不觉,
闻言猛地一个回头,跟着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仿佛是正义感爆棚想要一起找出那个该死的偷窥狂一般,然而见走廊空空荡荡,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还神情冰冷地盯着自己……
傅常乐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最终迟疑又不可置信的将手指向了自己,偷窥狂?
呃,我吗?
张清源冷笑,呵,这个偷窥狂智商还不太高。
……
“喂喂喂拜托!你搞搞清楚好不好,刚刚那里面是我哥哥和嫂子!我好心过来探望探望他们,你凭什么说我在偷窥!!”
被保安一左一右强行带到诊室的傅常乐,刚一落地就指着张清源破口大骂。
张清源手拿着病历本倒是一脸的风轻云淡,闻言挑了挑眉,扫了一眼暴怒中的傅常乐,轻飘飘的反问道:“你怎么证明那是你哥和你嫂子。”
“怎么证明!那是我哥我还要怎么证明!!”
被气得张牙舞爪的傅常乐恨不得此时掏出他们家的户口本,狠狠砸在这个狂妄而不自知的狗东西脸上,还证明?拜托她一会是不是还要她是她啊???
磨着牙狠狠吐出一口气,忽地,傅常乐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忙从包里掏出那本她呕心沥血写下的手稿:“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这是我亲手记录的他们的爱情故事!!!”
“我是他们爱情的见证者,是他们离婚都要把我分成两半让他们一人带走一个的那一种!!!”
完全不理会傅常乐这一副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做派。
张清源接过她的手稿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挑了挑眉,看向傅常乐问出了致命一击:“如果这一切都如你写的那样的话,我想请问一下……你嫂子,认识你吗?”
说着,张清源一脸无辜的指了指这份写得乱七八糟的手稿。
“看这上面的记录,你好像还没跟你嫂子有过一句对话呢。”
傅常乐:!!!!!
我们只是陌生人,你越界了!!!
……
“大夫,那个,我想请你帮忙查一下,我儿子陆晓东最近有没有来看过我啊?”
诊室里,李桂芬佝偻着腰赔着笑脸,一面问还一面拿出老旧的布袋,一层层展开,露出里面潮湿的钱,“我听护士说,我这里的医药费已经结清了?是我儿子结的吧?”
几不可闻的长叹了一声。
李桂芬老皱的脸上浮上几丝忧愁,颤颤巍巍地从布袋里抽出几张更加老皱的百元大钞,一面向医生送去一面还止不住地连连叹息:“大夫,你大概是不了解我们家的情况。其实我那个儿子啊,并不是我的亲儿子。”
“……当然当然,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那时候他已经叫我妈,叫了二十年了。都说这生恩不及养恩大啊,这么多年了,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得下的。”
“现在他虽然回他亲生父母那边了,他那边的条件说是还挺不错的,不过就像我刚刚说的,这么多年没联系了,那家人说不准也很难把他当自个儿的亲儿子来疼。”
“晓东啊,也难。我这做妈的就更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仿佛是觉察到大夫并没有在听她絮叨,李桂芬尴尬地笑了笑,低下眼又把那略显寒酸的钱往前送了送,“麻烦大夫你下次见着他,把这些钱还给他。我有钱,不用他来操心我的医药费。再说了……”
李桂芬笑容几分苍老:“我这老胳膊老腿了,走了就走了。不给他添麻烦才是最要紧的。”
医生那边仿佛的确没把她絮絮叨叨的话听进去。
他手握着鼠标,眉头紧锁着扫视着屏幕上的缴费信息,然后迟疑地发问:“你刚刚说,你儿子叫什么?”
李桂芬一愣。
“我这里看到信息,缴费人虽然也姓陆,不过……”医生转回头来,皱着眉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李桂芬,“他叫陆南星。”
“他是你儿子吗?”
……
“李桂芬?这是你母亲吗?”
护士坐在电脑前查询着这位李桂芬的病人,忽然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清秀的眉微微皱拢,仿佛又听到这人在喋喋不休的念叨着,自己有两个儿子的故事。
迟疑了一会,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清秀的少年郎,“那个,她今天上午就办理出院手续走了。走之前她还跟我们说,如果她儿子来找她,就让他打这个电话。”
说着,护士低下头翻找出那张写着李桂芬电话号码的纸条,刻意忽略了自己对母子之间却没有联系方式这件事的疑惑。
陆南星那头烧还没完全退完,此时看着护士嘴巴一张一翕的,说的字他都听得明白,可是连在一起,他又有些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但或许是觉得自己傻站在这里也不像话。
于是低下头,机械地上前接过了纸条,末了还不忘礼貌地说了句谢谢。
礼数是周全的,人却是昏沉的。
转过身刚走出两步,腿上就一阵发软,堪堪扶住了墙壁才勉强站稳。还没稳定心神,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凉飕飕的声音:“或许,我应该给你请个护工?”
傅常言坐在轮椅上,气定神闲地跟着陆南星走,“最好是那种身强力壮的,能把你走哪儿抬到哪儿的。”
仿佛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陆南星扭回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傅常言一眼,只不过仿佛的确是烧得厉害,苍白的嘴唇翕动了下却到底没说得出来一句话。
傅常言倒也不是多么铁石心肠的一个人,见小孩这副可怜的模样,锋利的剑眉一挑,再度开口时语气竟也不自觉放缓了一些:“我昨天听你跟苏文静说,你要把钱都给……”
斟酌了一下言辞。
毕竟“岳母”这两个字,傅常言实在无法对那个张牙舞爪的妇人叫出口。
“你把钱都给那位李桂芬女士了,你的画室怎么办?”
陆南星心头微微一沉,揣在兜里的手,也默默攥紧了那张薄薄的支票,只不过烧得变成一团浆糊的脑袋,实在支撑不了他去思考这么复杂的问题,于是涣散的瞳孔只聚焦了短短的一瞬,又再度混沌起来。
他定了定神,抬起头严肃地盯着傅常言:“你偷听我说话。”
傅常言又挑了挑眉,把到嘴边的那句“自己老婆的话,算偷听吗”给咽了回去,轻咳一声转而问道:“我不偷听,又怎么能打听到一手的情报,给你投资呢?”
陆南星听得一愣,“你要给我投资?”
虽说他们已经结婚了。
那夫夫共同财产说投资什么的,总有种投机取巧的意味。
更何况陆南星彼时也并没有答应他所谓的投资。
只不过傅常言这人向来霸道,此时剑眉一挑,就算是将这事儿拍板定了下来:“陆南星,你可想好了,接受了我的投资,今后我就是你画室的大股东了。”
“今后,你可得听我的。”
傅常言图穷匕见。
陆南星这被烧得混沌的脑子,还没从傅常言要给自己投资这件事反应过来,闻言又瞬间警惕地看向了傅常言:“你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让你……”
傅常言可以拉长了尾音,仿佛是举起砍刀的刽子手,而陆南星则是引颈受戮的重刑犯一般,久久,他轻吐出一口气,轻描淡写的落下了手里的砍刀:“我想让你,回病房休息。”
“高烧病人,就不要到处乱窜了。”
正准备办理出院手续,去画室收拾的陆南星:“……”
而彼时,拐角阴影处。
陆晓东半边身子隐在墙后,凝视着陆南星与傅常言走远的背影,后槽牙紧紧咬着,仿佛被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发作,一团热气就从后拥住了他,“晓东,你必须承认,你跟我是同类人。自私冷血,若有必要,最亲的人都可以利用。”
仿佛是觉得这一切实在荒诞。
傅斯年埋在陆晓东后脖颈低低笑了起来。
热气一浪一浪地扑进陆晓东毛孔,闹得他发痒,烦躁得又想拼命甩开这一切。
“你特么给我滚远一点!你没有亲人你没有人爱,别想拖我下水!!”
仿佛是恨毒了傅斯年这次给他出的馊主意。
陆晓东回身暴怒地推开了他:“傅斯年,老子今天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你这种阴沟里的臭虫为什么要从臭水沟里爬出来!!又为什么要拖我下水!!”
越骂越生气。
扬起手就要朝傅斯年狠狠打过去,却不想傅斯年长腿一迈,强势挤进他腿间的刹那,手也精准地捉住了他的手腕。傅斯年俯在他颈间吃吃地笑起来:“晓东,没有人爱你。”
他轻吻上他脖颈泛起的每一个鸡皮疙瘩。
轻吻上他战栗又无助的灵魂。
“晓东,你只有我。”
“你帮我,我爱你。”
……
海城这一场暴雨来得气势汹汹,仿佛要把整座城市都吞入腹中,然而走的时候却悄无声息,只有仍旧阴沉沉的天空在控诉着这场暴雨来过的痕迹。
而彼时,三十六层的总裁办公室里,沉闷的暖气遍布每一个角落。
西装笔挺的男人坐在轮椅上,眯起狭长的眼眸静静审视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扶手上,食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着。
千年沉木打造的办公桌另一边,助理正恭敬地站在男人对面,待最后一个要点汇报完毕后,而男人仍未有任何指示时,助理警惕地沉默下来。
“……哦对了,陆少爷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画室原主人昨天已经跟我们签订合同,以六百万的价格将画室卖给傅氏集团。”
“至于画室里别的陈设,我们已经托人从国外采购了一批收藏品,今天应该就能送到陆少爷画室。”
沉默了半小时的男人终于有了点反应。
傅常言挑了挑眉,翕动的薄唇仿佛想说一句“做得不错”,但不知何故又给咽了回去:“我的手机呢?查查是不是欠费了。”
唐宋之:“……?”
如果不是欠费了,怎么陆南星那死小孩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发来。
怎么?礼貌都是给外人的,对自己人就这么冷漠又刻薄?
傅常言勾起薄唇冷嗤一声,但或许是被那句“自己人”给取悦到了,又或许是突然想到他和那小孩其实还没有加上微信,傅常言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抬了抬手,傅常言语气不甚在意地开口:“唐秘书,去画室吧。验收验收我们的投资成果。”
唐宋之:“……”
沉默地走到傅常言身后去。
忍了又忍,唐宋之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傅总,您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想我有答案了。”
傅常言挑眉:“?”
唐宋之压着火气:“您上次问我,您是不是对陆少爷很上心。”
不待傅常言开口反驳,唐宋之忍着额头突突跳动的青筋斩钉截铁地续道:“——是的!您真的很上心。”
傅常言:“……”
虽然但是。
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他又没有聋。
浓黑的剑眉于是挑得更高,傅常言啧了一声批评道:“唐秘书,你话太多了。”
然而语气却分明是欢喜的。
唐宋之:!!!
黑雨虽早已不像先前那样凶猛,然而噼里啪啦的,如同盛夏呱噪不休的蝉鸣一般,仍旧是吵得人心烦意乱。
唐宋之弯下腰,打起黑伞正准备护送傅常言坐进劳斯劳斯后座,一张老皱的脸却忽然穿破暴雨,猛地闯进了傅常言伞下。
傅常言两道剑眉皱拢,侧目扫去,却意外看到李桂芬那张略带着讨好的脸。
“傅先生您好……您别怕您别怕,我这回不是来找你们要钱的!”
仿佛是觉察到傅常言预备叫保镖来将自己赶走,李桂芬惊慌失措,下意识伸手去拦,但被傅常言那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后,她又讪讪地将手收了回去。
“您放心,我这次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我只是有些话想同南星说,又觉得不太合适,只好来打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