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揽芳华》溪畔蔷薇

11、暧昧

　　传旨的太监笑眯眯宣读完，好话抹着蜜往外淌：“恭喜大帅，贺喜大帅，奴婢在司礼监任职这么多年，这赐婚的圣旨也传过几遭，如大帅和郡主这般谪仙似的人物，这还是头一份，啧啧，太般配了，就跟那王母娘娘跟前的金童玉女似的。”

　　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不是个伶俐人，还真干不了这活，不过他这话倒也没说错，单论长相，这京都的男男女女还真没有谁能出他们其右。

　　梁绍清楚规矩，笑着递了银子，又将那太监叫到一边，“天使，敢问一句，寿安郡主每日都有哪些消遣？”

　　太监收了礼，倒也乐得给他指点，笑不露齿的将俞幼薇这一日的作息说了说。

　　梁绍再三致谢后，这才将人送了出门。

　　“陛下这就应了？”王朝阳送人走后返回院子，顺手从外面关了窗。

　　刚买的宅子图便宜，挨着半步街，吵的很。

　　“嗯，”梁绍扫了一眼地上的樟木漆箱，“就这么点？”

　　四五日前，王朝阳亲自回了趟华阴，将梁母为他准备多年的聘礼带了过来。

　　梁绍今年二十二岁了，梁母从他十几岁就开始攒聘，攒来攒去，不是贴补了镇北军，就是接济了穷流民，能有这一箱子布匹和首饰，还是梁母咬紧牙关省出来的。

　　王朝阳说：“就这点家底，你又不是不知道，话说回来，皇上怎么就同意了呢？”

　　梁绍手指敲了敲圣旨，“寿安郡主毕竟是姜太后的嫡亲孙女，要嫁人，最不济也得是个世家少爷，可京都六大世族，有一半多是效忠太后的，若寿安郡主真看上了人，皇上还真不好阻拦，他想将寿安郡主这夫婿攥在手里，免叫姜氏如虎添翼，最好选择就是嫁她出京。我的身份堪堪够得上，又在西北苦寒之地，不用担心我心向太后，我没粮没钱，皇上捏着我七寸呢！”

　　王朝阳叹了口气，“边庸地界都是黄沙，垦个荒都不成，没军屯，就变不出粮食，就得让朝廷牵着鼻子走。”

　　梁绍：“等夺下并州就好了，长不了。对了，这些东西有册子吗？”

　　王朝阳转身从镇纸下取出张纸，梁绍看也没看，直接叠好揣进怀里，“我去趟宫里。”

　　“谢恩明天也行，你这会进宫干嘛？”

　　梁绍没回话，一溜烟从后门钻了出去。

　　长月一面清点嫁妆，一面偷偷打量自家郡主，这都一个时辰了，抱着本书坐在窗前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莹性子急，见俞幼薇一会儿瞟一眼圣旨，一会儿翻页书，估摸着她对这桩亲事也不满意，‘嫉恶如仇’似的上前说道：“郡主别怕，要是这个夫婿也不满意，咱们照样可以退婚，反正聘礼都没送来呢！”

　　俞幼薇回神，茫然道：“什么？”

　　长月性子更稳重，瞪了晚莹一眼道：“胡说什么！”她沏了杯茶，递给俞幼薇，“奴婢瞧着那梁大帅芝兰玉树，品貌非凡，堪称人中翘楚，郡主....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郡主，”长月顿时心软的一塌糊涂，生怕她委屈自己，眼睛红着，“若是您还不喜欢，那咱们就不嫁了，奴婢这就禀报太后去。”

　　“不是，”俞幼薇眨了眨眼，将泪水收了回去，“我只是在想，最好能过了明年开春再办婚礼，也不知道那梁绍能不能在京中留这么久。”

　　长月这才明白过来，郡主怕是还不想离开京都，西北苦寒，真是难为她家姑娘了。

　　“郡主找机会问问他。”晚莹天真道。

　　俞幼薇哑然失笑，“这哪是咱们说了算的。”她将书放下，吁了口气，也不知道流民一事彻底解决，需要多久的时间。

　　“梁帅能娶到咱们郡主，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俞幼薇在她家侍女眼里，浑身就没丁点毛病，晚莹看她就跟个天仙没分别。

　　俞幼薇好整以暇的想——还别说，还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不是梁绍的，是她的。

　　主仆三人正说着话，外面悄悄进来个宫人，附在长月耳边低语。

　　“我知道了，”长月挥手让那宫人出去，压低了声音对俞幼薇说：“郡主，梁帅刚从明德殿谢恩出来，说...说想见见您，现下就等在御花园。”

　　“这也太不知礼数了，万一要是让人撞见....”“晚莹，住口。”长月不由分说打断了她，这个晚莹仗着郡主宠爱，越来越胆大，连主子的未婚夫婿也敢编排。

　　俞幼薇没怪她，想了想，对着长月道：“去取件素净的宫女服来。”

　　这便是要去见的意思了，长月皱了皱眉，从善如流的转身去拿了件自己的半旧衫裙。

　　不多时，俞幼薇便出现在了御花园。

　　御花园北面有几棵葳蕤茂盛的香樟树，最适合藏人，俞幼薇一进来，便直奔那。

　　“我在这，”梁绍从树上跳下，冲她笑笑，“郡主来的真快。”

　　“大帅有事要同我讲？”

　　俞幼薇留了晚莹在西三所，只带了长月过来，正在外面把风。

　　梁绍从怀中取出那张聘礼单子，“也没别的，就是这个，其他先欠着，我日后再补。”

　　俞幼薇一愣，她没想到梁绍冒险过来见她一面，竟是为了向她解释聘礼的事，她目光堪堪只在上面停了片刻，便推还给他道：“这些就够了，些许小事，大帅不必放在心上，咱们毕竟只是盟友，待四年后，你我和离，我的嫁妆还能分大帅一半，我知道镇北军这几年也是着实艰苦。”

　　梁绍没料到是这个开展，不敢相信道：“你的东西，要分我一半？”

　　俞幼薇点点头，“正是，西北黄沙漫漫，既无良田，经商又乱，想攒个家底不容易，大帅既要奉养老母，又要周转着接济镇北军，能攒下这点已经很可以了。”

　　梁绍觉得心里怪怪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有点暖又有点酸。

　　俞幼薇继续道：“我这些日子正在想办法，看看在边庸若不能种地，能不能修条商路出来。”

　　梁绍也正有此意，已经想好个雏形，“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想打通前朝的茶马道....”

　　“有人过来了。”俞幼薇听到长月示警，情急之下，抓起梁绍的手，朝着假山跑去，那里有个半人高的深洞。

　　手上触感袭来，梁绍懵了片刻。二人方躲进去，脚步声便到了。

　　“裴铭朔，你站住！”居然是裴二和姚曦月，俞幼薇想，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裴铭朔止步，声音一贯的清冷自持，“曦月郡主，你回去吧！你这样日日跟在我身后跑，于你名节不好，我如今又在孝期，怕会惹出些闲言碎语。”

　　姚曦月玉雪的脸蛋蓦的红了起来，“我...我知道你在孝期，我就是想同你说说话，可你一直躲着我，只要你一句话，待明年孝期结束，我可以让家中长辈到你家中去提亲。”

　　裴铭朔态度骤然冷了下来，“郡主可知，古往今来，提亲的多是男子？”

　　“我知道，可是裴公子，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我知道你家里面不太愿意同我家做亲，你们毕竟是清流人家，我也不想你为难，若你应了我，我可以不要这个颜面，让我父亲请官媒上门。”

　　假山内的洞，其实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是俞幼薇小时候跟宫女玩闹时发现的，她想着自己身材娇小，两个人挤一挤应当也没问题，可她错误估计了这个年纪男子的身高和体型。

　　梁绍即便清瘦些，但个子毕竟在那，为了不被发现，他只能微微佝偻些身子，而两人目下又正好面对着面，就成个类似半抱的姿势，只要略微低一低头，他感觉自己的下巴就能挨到俞幼薇的额头。

　　躲在这样一方小小的天地里，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早知道方才就上树了，尤其女孩秀发上还抹了杏花的头油，淡淡的，很好闻。

　　“再坚持一下，”俞幼薇也不舒服，可没办法，这会出去让人看见，当真说不清楚。

　　按理说两人已经定亲，偷偷见一面也没什么，传到外面最多笑话几句，小情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偏偏二人这亲事里面有那么层合作的关系，谁也没将对方正经摆到另一半的位置，匆忙中听到有人过来，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躲。

　　不躲不行啊！万一传二人私相授受怎么办？

　　俞幼薇说这话时，微微抬了点头，樱唇一张一合，散发出那么点的热意，她怕外面两人听见，就将声音压低了说，将气氛擦出了那么点耳鬓厮磨的感觉。

　　那感觉顺着梁绍脖颈一直窜到耳后，像快烧着了，这火一直从他脏腑烧到了下腹，直烧的他抓耳挠腮的难受。

　　俞幼薇全副精神都倾听着外面，压根没留意他的这点变化，怕他挤得难受，还贴心地拍了拍他后背，“我往后一点，你直起点身子，也舒服点。”

　　柔软细腻的触感落上他的后背，他整个人不由僵住了，耳朵嗡的一声，自动封闭了关于外面的一切，他微微缩了缩腿，生怕俞幼薇发现他的异样。

　　外面静了一会儿后，声音又响了起来。

　　“曦月，我同你说实话，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你的请求恕我万万不能答应。”裴铭朔以前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可如今他前世今生的活了两遭，俞幼薇三个字早已像烧红的铁水浇灌在了他心尖上，洗也洗不下去了。

　　说来实在是有些荒唐。

　　前世那女子追在他身后，他只觉厌恶，觉得堂堂一个郡主，成天粘在个男人身上，没有半分闺秀的淑静娴雅，又被姜太后纵的不知天高地厚，六艺不精，琴棋不会，无半分矜持，也无半分才气。

　　可当她真的被抢走之后，他突然夜里开始辗转难眠，想起的却全是她的好，她在雨中踮着脚为他打伞，唯恐湿了他怀中的文书，她在衙门外，为他送消暑的凉茶，只为了能匆匆见他一面....太多了，他这才发现，他几乎已经习惯了有她陪伴的日子，这种习惯一点点累积最后变成了烈日浓云般磅礴的爱恋。

　　上一世没来得及，但这一世说什么他都要想办法挽回她，哪怕是她已经同旁人定了亲。

　　他相信，她心里是有他的，只是在同他赌气。

　　姚曦月像是被他这句‘万万不能’伤到了，她怔怔的，好一会儿才缓过神，“你...你难道竟还想着寿安不成？她已经定亲了，你如今热孝在身，却瞒着裴家人偷偷跑到宫里来，就是为了见她对不对，你想跟她说什么？让她跟那梁绍解除婚约，重新接纳你吗？”

　　“是，”裴铭朔丝毫不隐瞒，“我就是想见她，想同她说，我其实喜欢她喜欢的要命，是真心想娶她的，若非....”若非祖父突然去世，梁绍又突然回京，事情原本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

　　猫身在洞内的俞幼薇神情平静，只微微蹙着点眉头，听着外面的争吵就像在听一场灾难般难听的小曲。

　　她心里冷笑，前世只觉这未婚夫冷酷，不料还虚伪，什么爱她爱的要命，不过张口就来的鬼扯，若真在意，会将自己放晕送上其他男人的榻

　　不过为了摆脱姚曦月，漫天扯谎罢了。俞幼薇捏紧了广袖上的金线——即便重生一世，自己依然对他做不到心如止水，但也不可能再生出什么旖旎情愫，只觉眼前一幕荒诞不堪，让她想即刻逃离，可偏偏卡在石缝里动弹不得。

　　而她对面的梁绍，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他压根没注意到外面两人在吵什么，脑子里像有根琴弦在拨捻。

　　等二人走远后，俞幼薇动了动脚，试图将半趴的姿势调整过来，慢慢挪动着在他后背的双臂。

　　“等...等一下再动！”梁绍声音像片生了绣的铁片，又痒又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