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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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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自接到了章兰芷电话后,秦志强就一直心神不宁。他想帮章兰芷的帮,但眼下的约会又推辞不掉,他被逼迫于时间的两端、无能为力。他决定先去相亲,然后快点结束,再去帮章兰芷的忙,应该也来得及。
与秦志强约会的女子是DDN矿业集团老板江中秋的掌上明珠江若轻。江若轻早年在美国麻省留学,当然既不是哈佛也不麻省理工。哈佛大学中国市场总监曾亲自给江中秋打过电话,说是只要江中秋捐个500万美元就可以当校董事,校董事可以推荐一名学生就读哈佛大学,但江中秋拒绝了,理由是“他的女儿有能力通过自已的努力名正言顺、拿全额奖学金考上麻省理工。”,他就是想故意气气哈佛(因为哈佛大学的要价实在太高,且不容砍价),其实真实的理由是他实在拿不出500万美元,而且在DDN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还得看其他机构股东的脸色)。所以,江若轻在哈佛大学校外的哈佛大学语言文化学校学了三年麻省口音,然后花100美元做了个假毕业证(做假证也不是只有Annie一个人的专利),就学成回国了。
在去美国之前,江若轻也是在光明中学读书的,只比秦志强低一级。那时,秦志强在光明中学出尽了风头,他的100米、200米、400米成绩是江都市中学生运动会记录,1500米甚至跑进了全省前三。秦志强在哪个班级,哪个班级就是学校运动会总成绩的第一名,所以,有几个班的班主任为了鼓励秦志强转学到本班纷纷开出了优厚的条件,明码标价的特权,争得面红耳赤不说,甚至要大打出手。秦志强在光明中学读书时,身高就快1米8了,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引得不少女学生芳心暗许,江若轻便是其中一个。但秦志强谁也没要,原因很简单,他根本不敢要,光明中学百年校训第一条明文规定,不允许学生恋爱,要么单相思,要么恋爱退学。所以,这次相亲,与其说青年男女为了寻找配偶的一次社交活动,倒不如说是江若轻为了找回曾经失落的单相思式的初恋而寻求的一种补偿。
在希尔顿饭店68层的旋转餐厅第一眼见到了江若轻,秦志强便认出了高中时代的那个小不点。如今小不点已经长大,已是亭亭玉立,楚楚有致,顾盼生辉,眉目传情了。但秦志强心里还在想着章兰芷和她的需要他帮忙的事情,他有些心不在焉,想匆忙结束这场相亲。分别数年后,当江若轻再次看到秦志强时,那个曾经惹她心乱的少年已经长成为成熟稳重、风度翩翩的男子,依然惹得她意乱神迷、魂不守舍。
在他们约会的中间,秦志强接到了父母分别打过来的两个电话,语气和期望是递进式的。妈妈说的“江大小姐是DDN矿业集团董事长江中秋的丫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要好好待人家,不能耍什么脾气。听你爸爸说,这姑娘在读高中时就有那么点意思,你好好努力,成不成的,都看你的了。”到了爸爸这里,“志强啊,你也好大不小的,也该成个家了,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就指望着抱孙子了,这个江姑娘很不错,知书达理,孝敬老人(都是主观臆测),而且还是海归,你小子可是要争取得到江姑娘的青睐。上次,听你妈妈说的你喜欢上你们学校的一个菜农户口的老师?这个菜农户口的姑娘你就不要想了,这个与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要辱没门风吗?好了,不和你聊了,你好好陪江姑娘吃饭吧。”
四肢发达的秦志强头脑并不简单,只是他的性格比较懦弱,他和他父母都深知这一点,一个在积极改善,一个在试图强化,结果在某些问题上相持不下。他父亲试图灌输他对“门当户对”理论认知上的缺失,任他父亲如何现身说法,他对这一理论依然不以为然,让他父亲认为他生而就是这一传统习俗的破坏者,他父亲遂放弃对他的继续教化,而他那时并不认识章兰芷,只是认为门当户对太过教条,完全是物质化的对待,扼杀了自由的精神和爱情本应有的浪漫。
认识章兰芷之后,秦志强对“门当户对”这一理论更加嗤之以鼻,他认为章兰芷的菜农户口丝毫没有掩盖她的光彩夺目。但章兰芷却笃信这一理论,并据这一理论得出“她配不上他”这一荒唐可笑的结论,“我配不上你,你另择高枝吧。”章兰芷头也不抬。后来,秦志强才明白,这无非是章兰芷拒绝她的众多借口之一罢了。
那天傍晚,秦志强与江若轻的晚餐吃得相当愉快,准确来说,是江若轻相当愉快。在江若轻看来,秦志强依然是白璧无瑕,完美得像块玉,他挺拔的身姿、发达的四肢、俊朗的外表、雅利安人的高鼻梁自不必提,他的木讷萧然被当作老成持重,他的才疏学浅被当作质朴清新,他的挥之不去的体育生的出身俨然成了骁勇善战的斯巴达人的化身。在秦志强看来,江若轻也还青春可人,尤其是善解人意让他印象深刻——这可是一般女孩子都稀缺的宝贵品质,他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他,这可能也是牺牲文化课的体育生生涯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江若轻纠缠着秦志强要他喝酒,他半推半就喝了几杯,但终于不能再喝了,因为他惦记着章兰芷的事情。他决定给章兰芷打个电话,在电话中,章兰芷气喘吁吁,风呼呼地吹(他猜想她此刻应当是在朔风野大的地方),她说谢谢他,不用他帮忙了。打完电话,他获得的片刻的心灵休憩,他爱的人远在天边,而爱他的人就在眼前,他无法把两人调换位置,他无法让不爱他的人爱上他,也无法让他不爱的人不怀怨念的离开,他力不从心、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投身于忘却的迷醉的幻境。
对章兰芷来说,自从章启发离开她之后,没有哪一天的生活是平静的。她无比地想念爸爸,无论想什么事情,什么历史事件,她都要回到章启发去世的那个时间节点来对比,什么国人暴动,孔子东游,鸦片战争,文艺复兴,独立宣言,她都在想爸爸那时是否还活着。每一个清晨,她在想他,想他穿过仙人掌盛开的院墙的孤独身影,在朝阳里,在微风中。每一个午后,在木芙蓉盛开的河边,她在想她,想他如何微笑着向她走来,而信风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吹落了鸢尾花最后残存的花瓣。每一个黄昏,她在想他,想他在灯下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她,千言万语不及相视一笑。而现在,她已经好久没有在梦中遇到他了,她恨自已这么快就将他遗忘,她恨这世道沧桑,她恨这世事无常。
唐纳德出事后,章兰芷在光明中学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前一起玩的女老师都对她敬而远之,尽管她们什么也不说,但已然把她视为不祥之人,即便偶尔还在一起玩,但那种装作熟络的生分还是在躲躲闪闪的眼神里一览无遗。就这样玩着玩着,也就不玩了。其实,章兰芷在光明中学也没有什么好朋友,现在与之前也没有什么分别,她依然是一个人过活,自由自在,自娱自乐。唐纳德在光明中学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有做过什么值得人们缅怀的好事,很快,他便被人们遗忘了,得知他的死讯,没有一个学生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难过与遗憾。
四月。江都城的春花竞相开放,粉白的、浅蓝的、翠玉色的琼花花团锦簇,细长的如毛笔一般的白兰花发出微渺的香气,小小的绯桃也烂漫,樱花奉献出一身的粉、一生的白、一瞬间的绚烂如云霞。但没有哪一种花香能像香樟树的花香一样可以充盈大街小巷,可以像空气一样随意取来肆意呼吸,可以像艺术品一样可以细嗅品赏,它香得雅致,轻如云烟,淡如秋水,杳渺无踪。
四月的花香也带来了不祥的预言。早上,当章兰芷站在阳台上时,正对着阳台的高大一棵玉兰树上站着的一只灰喜鹊冲她“喳喳”叫了两声,她想这应当是好的征兆,这两声叫声应当可以一扫她这半年多的阴郁和烦忧。但是没有想到,上午时,市人民医院打来电话,说她妈妈躺在医院的住院部,要她马上去办一下住院手续。
章兰芷赶到医院的时候,何玉花正侧身躺着看窗外,静静地,一动不动。窗外是另一建筑的屋脊,几株小树苗在屋脊上长出新绿的叶,一只小花猫正兴高采烈追逐自已的尾巴玩,不亦乐乎,乐此不疲,一些早到的江南粉蝶已经开始了他们的飞行,它们以一种慢镜头低低地飞,飞过开满鲜花的草地,飞过寂静无人的田野,飞过小孩子的喧闹,飞过春夏和秋冬。何玉花用一种长镜头入神地看着这些,连章兰芷站在她身旁也浑然不知。章兰芷看到何玉花乱蓬蓬的头发都已花白了,暗淡无光,脸色黑不溜秋的,章兰芷的心里一陈疼痛。这些年,沉湎在对爸爸怀念的河流中,却忘记了妈妈正一人面对岁月的夕阳黄昏的袭扰,她不能厚此薄彼而在往后的日子里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
何玉花的主治医生告诉章兰芷,“何玉花被确诊为尿毒症晚期,换肾是唯一延续生命的办法,否则生存期只有6个月。但换肾比较贵,需要50万元,要想换肾成功,配型合适的肾源很关键,但这要靠等,但也不是说等不到,我们医院有广泛的器官捐助渠道。据英国《柳叶刀》杂志记载,世界上换肾存活最长的是45年,一般来说,一、二十年是没有问题的。”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章兰芷就在盘算着如何筹集那50万。“50万,可以少点吗?”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我们是家三甲医院,不是菜市场,不存在讨价还价的,现在肾源也很紧张,你们就是交了钱,我也不敢打包票能够等得到肾源。这样吧,下周你们告诉要不要做,并且交了钱,我们来安排手术计划。”
毫无疑问,50万对章兰芷来说,完全是个天文数字——和50万光年是一样的概念。她手上只有不到2万,何玉花手上也只有4万,还缺44万,到哪里去筹措这么多钱呢?章兰芷走在幸福小区里(她在想,住在幸福小居真是莫大的讽刺,幸福小区居然住着这么多不幸的人),感觉春夜比冬夜还要寒冷刺骨。红叶李和榆叶梅的花都开放了,微风过处,有些花瓣已经纷纷扬扬地下落了,但她无心观赏这些。家里的亲戚都没有什么钱,偶尔有一二个有些钱的,都悭吝无比且嫉妒心极重,有的在她考上江南师范大学后便不再往来。她也没有什么朋友,她在光明中学唯一能借到钱的便是秦志强了,秦志强为人老实本分,但她并不爱他,她不能为了借钱而让他有所误会,况且他也没有多少钱。怎么办,怎么办?她在这样一个月光爽朗、星光隐耀、春风送暖的晚上,陷入到了走投无路的绝望境地。
最后,章兰芷还是决定找秦志强借点钱。她开门见山,“秦老师,最近我家里遇到了点事情,想问你借点钱。”秦志强看着她,心里有些激动。“章老师,你别着急啊,你说,要多少?”他心想最多也就是3、5千的事情至多不会超过1万,自已就能解决,“20万,可以吗?”章兰芷把44万先拆解成两部分,先解决一部分再说,秦志强吃了一惊,“这么多啊?”“你要是没有,就算了。”章兰芷黯然地转过身,“你不要着急啊,我只有1万5,不过,我可以想办法的啊。”“谢谢你。”她向他伸出了手,他握着她纤细冰冷的手百感交集、恍然若梦。
秦志强有什么办法,他向他妈妈借钱,当他妈妈明白他借钱是给章兰芷时,便板起一张脸,“我还以为是借给谁呢?原来是那个菜农的女儿,没有,有也不借。志强,我劝你,不要在门不当、户不对的女人身上浪费时间消耗感情。”秦志强没有办法,他只得联系他的有钱的朋友江若轻,“若轻,你在哪里,可否借点钱给我?”“志强哥,我在英国,马上就要入学剑桥大学了,我现在正在去剑桥的路上,钱嘛,可以借给你,不过要等我办好入学手续,买了包包和化妆品,还有汽车之后,我看还能剩下多少,全都借给你,好吗?不过,我感觉,可能也剩不了多少了。”
江若轻回国这段时间,江中秋看着女儿花100美元买的假毕业文凭,哭笑不得。“爸爸,这可是像真的一样。”江若秋正色道,江中秋苦笑着看着女儿那张稚气未脱的脸,“爸爸知道,这证书像真的一样,甚至比真的还要真,但有什么用呢?你肚子里没货呀,你什么也没有学到啊,这样吧,若轻,你准备一下,下个月我就把你送到英国剑桥大学去读书,是剑桥大学,不是什么剑桥大学语言文化学校或是剑桥大学成人教育学院之类的,我可是花了150万英镑啊,这等于把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都押在这上面了,你可要好好读啊,学点东西回来。”江若秋板起脸来,“我不去。”“为什么呀?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呀。”江中秋大惑不解,“太贵了,我怕我学不好,辜负了你的期望。”“贵是有点儿贵,不过,我们家的公司明年就会上市,这也算不得什么。”江中秋语重心长地说。“可是,我这一走,志强哥怎么办?”江中秋这才想起女儿曾经和他提过这么一个人,他也派人去调查过秦志强,很显然,秦志强不在他的贤婿名单之列。“若轻啊,秦志强家和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很显然,他配不上你嘛。”“可是,爸爸,我很喜欢他。”江若轻低垂着眼说。
很明显,江若轻对秦志强是上了心,江中秋不想伤了女儿的心,于是决定迂回。“若轻啊,爸爸知道你很喜欢他,爸爸也不是要拆散你们,你只是去英国读书,学成还是要回来的嘛,而且,你放假了,可以回来,爸爸也不会阻止你们见面的。”“真的吗?爸爸!”江若轻欢呼着跑过来抱住了江中秋。
留给章兰芷的时间不多了,她得尽快筹到钱才行,她被时间逼迫得心烦意乱、坐卧不安。坏消息接连不断,医院方面说已经找到了配型合适的供体,只等家属把钱筹齐,好安排好术。接着,何玉花知道了要花50万来做肾脏移植,她态度坚决地表示拒绝,理由是她不值那么多钱(她摇着头,用痛苦的表情表明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实:一个人来到世上,她挣的钱居然还不够她所花的,也就是说,她在这世上的价值竟然是负数。),也借不到那么多钱。后来,秦志强带来了1万5千块,并满怀歉意表示“还要帮她再想想办法”。还有,秦志强妈妈找到章兰芷,希望她离开秦志强,“可是我们一直都没有在一起,何来离开?”但是,秦志强的妈妈不听,“要是你愿意离开他或是想办法让他离开你,我会考虑给你一笔补偿的。”说罢她伸出手来张开五指,晃了晃,“5万?”章兰芷脱口而出,“小丫头年纪不大、胃口不小,5千!爱要不要,不要拉倒。”说完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