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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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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家园的何玉花并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她搬到了市里,在离光明中学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套小房子,并凭借缝纫手艺在一家服装厂找到一份工作,半年后,她因勤奋好学、吃苦耐劳、管理能力出众被提拔为组长,工资也翻了一番。她于是换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好让女儿周末能回来与她一起住,但章兰芷学习比较紧张,并不常回来。
两年后,章兰芷以光明中学前30名的优异成绩被江南师范大学录取,学的是现代文学。在江南师范读书不要学费,而且每个月还有80元的助学金,章兰芷不但没有花家里一分钱,而且还带了3份家教,挣了一些钱。尽管中文系美女如云,章兰芷还是里面最出色的那个,她身材中等,额头饱满,眼睛黑漆漆地亮,红唇白齿,云鬓轻挽,步态如跳羚一般轻快,腰肢如水蚺一样柔韧,说不出的风情。追求章兰芷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章兰芷基本看也不看,一概拒之,她还没有完全从失身之痛中走出来,失身之后,她便形成了这样一个观念:爱情并非女人的生活必需品,性也一样。
又过了四年,章兰芷以优异的成绩从江南师范学院毕业,临走那天,没有爱情光顾的章兰芷感到了一丝遗憾,无数的恋人为马上的分离在校园里抱头痛哭,而她一个人提着一只手提箱孤独地走在一个人的街,没有人送来祝福,也没有人向她道别,她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她被光明中学招录为语文老师,带高一(2)班的班主任。
唐纳德以光明中学前200名的成绩考上江北师范学院,接着,他以稳定的并不优异的成绩从江北师范学院毕业,被光明中学招录为英语老师,本来,以他的成绩是进不了光明中学的,但他有一个远房的表舅在市教育局当领导,这个远房表舅当年读书时吃了不少苦,唐纳德妈妈回娘家时对表舅不是鼓励就是拿出一块两块的资助,表舅也终于等到了这个感恩报德的机会。唐纳德带高一(1)班和(2)班的英语。
就在章兰芷与唐纳德在憧憬着在光明中学的三尺讲台上教书育人时,徐明诚正躺在凉席上在八月的朝阳里,于半梦半醒中等待光明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次,徐明诚必须要考进光明中学,因为光明中学对前30名的学生免除学杂费,如果运气好,他不用为学费担心,否则,他只有再去找王姗阿姨,去请求她发发悲悯之心,尽管他知道在她那张不露声色脸后面有一颗生气的心。他也知道考完试后,任何情绪都是多余的,不必悔恨交加,也不必欣喜若狂,就像下围棋一样,平常心即可。
说到下围棋,徐明诚还有一件烦心事,让他睡不踏实,就是太平桥派出所所长张长安并没有放弃调查孙安邦的死,只要一去育才中学,张长安总是找一切机会观察他,张长安总是眯起眼睛打量他——无论是在校长办公室还是他在上体育课。这是张长安对犯罪心理学灵活运用的另一典范,这是在明确无误地告诉犯罪嫌疑人,这事没完,要么认罪,要么暴露,不要装什么无辜,张长安管这叫“跟随压迫战术”。
跟随压迫战术果然有效,这给徐明诚造成了一定的困扰与心理震慑。他想,如果自己杀死孙安邦的事情被张长安调查清楚了,自己即使考上光明中学又有什么意义呢?但是,都这么久了,张长安也没有调查出什么名堂,除非孙安邦自己走回来说是徐明诚把他推入江中的,否则,张长安是拿不出任何证据的。但如果孙安邦自己走了回来,那他徐明诚就不是故意杀人,顶多是故意伤害。孙安邦的尸体到现在都没有被发现,所以,张长安肯定是没有查到什么东西,否则,他没有必要总是瞄着自己,而不去扣动扳机。
但这事情反应不能敏感,如果总是觉得张长安是在盯着自己就是过于敏感了,也许张长安看别人也是眯着眼看的,而且,如果一个没有做过亏心事的学生不可能把只见过一次面的警察记得如此清晰。因此,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假装不认识张长安,眼下,必须要选择性遗忘。
还有一个问题也在困扰徐明诚:孙安邦该不该死?这个问题很重要,关系到自己是杀人凶手还是替天行道。孙安邦猥亵了妈妈,这是事实,孙安邦还猥亵了柳之倩,这也是事实,甚至他还要□□柳之倩,这同样是事实,这样说,孙安邦就是一个恶人无疑,既然是恶人,人人得而诛之(不知徐明诚是从哪里看来的理论),自己就没有做错事,想到这,徐明诚轻松了许多。
徐明诚发现一个道理:他想得越多,就越迷惑,线索错综复杂,推理也时有冲突,他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也解决不了任何困惑。他索性做了最坏的打算——考不上光明中学,还被张长安抓起坐牢——高雅香在街边抹着眼泪,柳之倩满是怜悯地看着他——他这一生完了,跳过他这一生,回望他这一生,他觉得,怎么过也都是一生,完蛋不完蛋也不是很打紧。
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高雅香为了不错过光明中学的录取通知,这几天也不趁早去摆水果摊了,守在家里的电话机旁。
“妈妈,是不是我被光明中学录取了?”
“是的。”
“是不是前30名?”
“是啊,学杂费全免了。”
“是不是我们班主任叫章兰芷?”
“咦,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徐明诚故作神秘地说道。
柳之倩没有考上光明中学,她考到了江南实验中学,江南实验也挺不错的,是市重点。其实,中考成绩公布之后,江南实验也给徐明诚家打过电话,说是高中三年学费全免,每年还有1000元奖学金,如果学习成绩稳定在年级前三十的话,会保送到南京大学,徐明诚拒绝了,因为在光明中学他的学费也是全免的,而且,没有哪个学生对光明中学不是心有所往。
自孙安邦事情发生后,徐明诚就与柳之倩约好了,要尽量减少交往,但又不能不交往,总之,既不能让张长安觉得奇怪,也不能让张长安把孙安邦的失踪与柳之倩联系起来。
眼下,就要开学了,他决定到柳之倩家看看。他从妈妈的水果摊上带了一个大西瓜。柳之倩在厨房里洗碗,柳民生和曹金花在看电视,他们坐在沙发上,靠得很近,仿佛比以前还要恩爱。柳民生穿着白衬衣,打着领带,一副随时要投入一场重大会议的架势。曹金花含笑向他介绍,“领导就是这样,衬衣领带不离身,今天这个会,明天那个会,也怪不容易的。”“我听说了,叔叔现在是校长了。”“他这个校长可不好当啊,100多个老师呢。”曹金花扭过头,“之倩,明诚来了,还带了西瓜,你说这孩子,这么客气干啥?之倩,你就别洗了,过来陪明诚说说话。”然后她对柳民生说,“老柳,客人来了怎么纹丝不动啊?”柳民生把眼睛从电视上移开,“对不起啊,明诚,明天我要去做报告,报告的内容就是市教育局的这个新闻,你看……之倩,倒茶。”
徐明诚发现曹金花比以前还要漂亮,衣着打扮也更加时尚。她着一件中国红的旗袍,一件白色的披肩,脖子上挂着一条亮闪闪的白金项链,她眼神比以前温和了,有了慈悲的光泽。
柳民生终于看完了新闻,“明诚,听说你考进了光明中学,可喜可贺啊。”他转向柳之倩,“之倩,看看,你们一个班的啊,从小玩到大。”他又转向徐明诚,“明诚,听说光明中学前30名是免除学杂费的,你多少名啊?”“不知道,应该是前30名之内吧,今天上午给我家打了电话。”“青年才俊啊。明诚不错,今天就在我家吃饭,金花,你烧几个菜,之倩考得也不错,江南实验中学,也是市重点中学,你们以后在高中也要多交流,明诚,你要多帮帮之倩。”“叔叔,放心吧。”
柳之倩穿着一件米奇的T恤衫,一条沙滩裤,细细瘦瘦,她看到徐明诚到她家来,心生欢喜,但在外人看来,她对徐明诚的到来相当冷淡甚至是排斥的,这不能不说是少女的矜持心走向反面的明证。徐明诚也感觉到了柳之倩的冷淡,便不想在她家吃饭了,起身就要告辞,柳民生说:“明诚,你和之倩是老同学,又是好朋友,正好可以聊聊天啊,你金花阿姨已经在做菜了,吃了饭再走。”徐明诚瞥了一眼柳之倩,见她垂着眼并不言语,就说“不了,叔叔,我还要帮我妈妈去干活呢。”说罢逃也似的走了。
徐明诚走后,柳之倩回到自己的房间,依旧垂着眼,不言不语,而窗外,夹竹桃在寂静地开放,粉红色,月白色,寂寞的,伶仃的,不知不觉,她竟垂下泪来。
9月1日,天空湛蓝,万里无云。
省立光明中学在学校大礼堂召开新生入学仪式,市教育局、区教育局的部分领导参加,甚至还有江南理工大学、江南师范大学的代表。
首先是校长致欢迎辞,接着是新生代表发言,然后是老师代表发言,最后是江南新区公安局警官谈谈校园安全等问题。
校长早年留学英国剑桥大学,他的欢迎辞并没有英伦风,“尊敬的领导、各位来宾、老师同学们,大家好。在这样一个秋意渐浓的时节,我们迎来了94年级新生。省立光明中学有百年历史,但若自宋代大儒朱熹创办的白鹿洞书院江南分院算起有1000多年历史……”
校长拿着稿子在念,他的欢迎辞有些冗长,新生们显得有些疲惫。徐明诚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同学,单是从衣着上就可以非常明显地区分出家境,徐明诚穿着一条T恤衫——那是花15块钱买的百货大楼的淘汰货,戴着20块钱的石英表——妈妈还嫌贵,一条从初三穿到高一的牛仔裤——显然裤脚有些短了,一双40块钱的皮鞋——这双鞋最能体现他的身家了,商贩硬说是牛皮的,但显然不是,因为只穿了一上午,牛皮就掉了不少皮——如果是真牛皮,那这头牛生前应当患有相当严重的皮肤病。他有些局促不安,他只能用麻木不仁来冲淡或是安抚这些不安,“贫穷本身并不是罪。”这是徐德光的原话。
记得徐德光曾经和他说过,一个人的自信,来自于他的内心,包括他的才学、对世事万物的认知、信念,而不是来自于外物,包括他的容貌、衣着、华屋高堂、宝马香车,所以,身材矮小的晏子可以风神潇洒地出使楚国,相貌丑陋的温庭筠可以写出传世文章。这显然是徐德光不知从哪里看来的,肯定不是他自已的话。徐明诚也承认爸爸的这番话也曾经激励过他、震荡过他,但在他这样一个容易被虚荣心引入歧途的年纪,要完全把物质匮乏所带来的浓重自卑从内心彻底祛除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找到一个自信的支点,来平抑沉重的自卑心。
男同学的眼神都瞟向女生那边,徐明诚也想瞟,但是自卑束缚了思想,思想限制了行为,行为害苦了眼睛。徐明诚一直以为,如果一个漂亮的女生从面前走过却一眼不看,虽然维护了正人君子的形象,但眼睛却实实在在遭受了重大的损失。所以,想看便看,不想看便不看。
要不是主持人带头鼓起掌来,同学们都不知道校长的讲话已经结束了。掌声分为两波,第一波是在听校长讲话的,第二波是没听校长讲话被第一波掌声所引领的。
新生代表是顾星光,主持人介绍说是市教育局局长的公子,顾局长今天能拨冗光临学校实在是荣幸之至。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话,顾星光并没有面露腼腆之色,相反,他沉稳镇定地抬起头扫视高一新生,这时,徐明诚发现顾星光很是帅气,他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主持人接着介绍说,顾星光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光明中学,仅仅比第一名少1分,接着,主持人和旁边一位老师窃窃私语,噢,全市第一名也是在我们光明中学,他是高一(2)班的徐明诚,徐明诚在哪里?徐明诚在哪里?站起来,和大家认识一下。
徐明诚正在座位上脱袜子,那双牛皮鞋不透气十分的闷热,他很后悔花了这么多钱却买了双假牛皮鞋,很明显,若是双真的牛皮鞋,这头牛被自己密不透风的皮肤给捂死的。
当主持人第二次叫徐明诚在哪里时,他光着脚站了起来,脚踩在不知是谁吐的一口粘稠的痰上,心情一阵地烦躁。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主持人给他解了围,“全市第一第二的学生都在我们学校,这是我们学校千年学府弦歌不绝的火种,徐明诚,请坐下。”
就在刚才,徐明诚站起来的刹那,他看到了一个头发如墨一般披散于胸前两侧、活泼的蝴蝶结,乌溜溜黑葡萄般大眼睛的漂亮女老师,她站在主席台的一侧,他并不知道她就是他这一生所追逐的爱情幻影——他的班主任章兰芷。
章兰芷作为老师代表上台发言,她穿着黑色的小西服,白色的衬衣,黑色的短裙。她拢了拢了头发,用她那叮咚泉水的声音、吹面不寒杨柳风的速度、秋月洒满平静的湖面泛起细碎波纹的意境开始演讲。她讲的什么,徐明诚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只是在沉浸在她制造的意境里,他们刚刚从小森林里出来,顺着小溪的路线,春天刚刚经过这里,山花已经开放,风开始和暖起来,野橡树生出了嫩绿的新叶,杨柳的叶子已经呈现出新月状,他们坐在一叶小舟中,秋月皓皓,湖水平静,一阵微风过后,湖面便泛出一片细碎的银光。等掌声再想起来时,他和她已经共度了一个春秋。
最后是警官讲校园安全,出乎徐明诚意料的是,警官居然是太平桥派出所所长张长安,他不知道这时,张长安已经升任江南新区刑警大队的队长。张长安讲得很简单,就是“保护自己,保护他人,人身安全第一。”但显然,徐明诚与章兰芷所带来的陈年案件泛起的沉渣让他分了神,他没有想到,在光明中学,他会同时遇到徐明诚与章兰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