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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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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解毒
深夜的碧苍崖,静寂无声,半空中唯有一轮孤悬的圆月,映照着山林间罕有人迹的碎石小径。
离开崖洞一段距离,血腥味渐渐淡去了。赤狐的呼吸声在疾行之后变得越发沉重,幸而在半山腰处觅得一座简陋茅屋得以暂歇。
茅屋已有经年不曾有人踏足,内里灰尘铺天盖地,推开老旧的门窗时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只是眼下也寻不到比这更好的去处了。
变回狼身的息令身形硕大,小小一方茅屋容纳得十分艰难,尔容只得渡他功力替他调息,适才将他体内因月圆之夜而躁动的妖息缓缓安抚平静。
今夜是她低估了天狼族的逐猎本性,好在虽陡生变故,却终是顺利拔除了血鸦族,离复仇大计更近一步。
尔容化为人形,脱下身上的素白外袍,轻轻盖在息令赤|裸的人身上。驭妖师兀自昏沉,殊不知周身在寒毒侵蚀下开始剧烈战栗,而那裸露在外的脖颈已经蔓延了青紫一片。
尔容神色凝重,见状不再犹豫,掰开他的下颌便将血鸦妖的内丹塞入他口中。
然而失去意识的息令却本能地抗拒着吞咽,时间拖得越久,毒性便会浸透得越深。尔容眸色一深,捏住他的下颌,俯下身以唇舌堵住他的推拒,迫他将内丹吞咽下去。
直到息令喉间滚动,她才心神一松,然而仅靠吞服内丹在体内消融耗费时间过久,只怕息令现下中毒太深支撑不到消融之时。她顾不得己身的疲累,一刻不敢耽搁地重新替他调息。
息令毒性已然发作,周身散发的寒凉气息直直逼迫尔容而来,她己身的狐火遇此冰寒,两股气息在体内剧烈地对抗,反噬之痛犹如置身于水火交融中经受的酷刑,可她却只能硬生生地受着,任由七窍之血瞬着脸颊缓缓滴落,将那素白的衣袍染成一片艳糜的红色。
不知过了多久,尔容已然如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般麻木得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楚。
息令虽然四肢依旧蜷缩着,维持着畏寒之态,身上却终于涌现出了汩汩的暖意,呼吸微弱却显得绵长。
他不知自己被尔容本能地圈在怀中,即使她终是支撑不住失去了意识,依旧不忘以体内余热温暖着他的身体。
这一夜过后,或许息令不会记得在茅屋中发生的一切,然而上天给予她们这一刻,没有国师与掌权使的对立,没有驭妖师对妖的猜忌,她们只是凭着兽类的本能将彼此最柔软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内心深处最信赖的对方面前,相互依偎着汲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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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箬翎带着蝶妖琉玥寻到茅屋。原本窥见屋内交缠身影,箬翎还有些踟躇是否该入内打扰,就见身旁琉玥脸色一变,径直冲到尔容身旁,颤颤巍巍地试探她的鼻息。
箬翎适才见到尔容面上血色褪尽,唇色青紫,一夜不见竟成了这般没有半点生气的模样。
琉玥恨恨地盯着尔容怀里熟睡的息令,咬牙低喃道,“又是这驭妖师。”
箬翎见琉玥眼中流露杀意,连忙出手挡在息令身前,只因尔容昨夜曾吩咐要看顾他周全。
蝶妖只认尔容为主,可论武力远不及眼前的鹏鸟,无奈悻悻收手,可心急之下言语上不由尖酸刻薄,“箬翎,你难道真要见大人为他豁去性命才甘心?”
箬翎蹙眉反驳,“这不是吾等该过问之事。”
尔容被她二人声音扰醒,在确认息令已然释了毒后,轻声吩咐箬翎道,“你与琉玥将他暗中送回宫,切勿扰动旁人引起事端。”
有了尔容的命令,琉玥纵是再不容息令,也只能按捺住心中的不满。
念及琉玥与息令同为男身,箬翎便在一旁护法。
待尔容径自回到国师府,进到暗室,卸下所有防备,这才现出步履虚浮、身形摇晃的伤重之态。
原来为了剖出血鸦内丹,她左腕向下早就浸入毒血,经过一夜运动毒性迅速催发已然蔓延至整个左臂。
尔容目光触及铸剑池内静默着的喋血剑,面不改色地握住剑柄,利落地自肩部斩断手臂。
伤口迸发的鲜血没入赤红色的剑身,霎时间金光大作,法器已成愈发坚定了她复仇的决心。
为了掩盖失去的左臂,尔容不得已自断一尾充当手臂。然九尾赤狐的每条狐尾皆有不同的作用,十年前与驭妖府的单春华一战中,她有两尾被生生砍断,虽然最后她成功以喋血剑诛杀单春华替胞弟淳临报了仇,可她同样元气大伤不得已在皇都蛰伏十年来养伤,而那失去的两尾再也无法长出。
而今失去第三尾后,尔容明显觉得自己伤口愈合的能力减弱不少,便是断尾之处的疼痛也变得比以往更难忍受。可是她在心中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杀死女帝,世间便再无幻心魇,那她也不会辜负离开无量山前师尊对她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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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中的息令自寝阁内醒来,目光所及的一切与他入眠前别无二致。可古怪的是他周身却莫名的感到阵阵寒意,意识昏沉间他断断续续地回想起昨夜那个仿若身临其境般的梦境中的几个片段。
那是自无双城归来后,他再一次梦到自己化作一匹黑狼。
圆月孤悬的黑夜之中,身形硕大的黑狼矫捷地在山林间穿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身为凡人的他尚且辨不明方向,可黑狼却自然而然地适应了夜间行进的环境,前进的姿态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疑。
然而可怖的梦境没有自此终结,在梦中黑狼来到一处遍地横陈着焦黑血肉的崖洞,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顷刻间黑狼的喘息声越发粗重。紧接着,崖洞内传来利刃破空的“嗖嗖”响声,黑狼不顾洞内火光冲天窒闷炎热,越发迅疾地往洞内奔去。
梦境在此处戛然而止,他坠入无边的黑暗。
在他亲眼见到鉴心镜中幻化出的黑狼以后,这荒诞的梦境在他心中便不再是毫无缘由的。兴许他与那梦境中的黑狼真的有某种联系,尽管他不愿也不想承认自己并非凡人。
难道他是由这黑狼转世而来?
可鉴心镜并非轮回镜。这种想法是说不通的。
还未等息令从梦境的余悸中回过神来,寝阁外传来了女皇近侍的传唤。
女皇急召他到泽天宫觐见。
息令不敢耽搁,走出阁外才发觉日头已近晌午,这一梦竟使他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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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天宫大殿内,才不过一夜时间,国师竟又重新回到了女皇身侧的位置。
女人依旧是一身素袍,神色浅淡,十足恭顺地垂手立于皇位之下。殿内焚着雪莲香炉,袅袅淡香衬得殿内气氛一派祥和静好。
仿若昨夜殿中的剑拔弩张也只是他的一场荒诞梦境。
息令的眸色陡然间转深,他猜不到女人使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取信于陛下,面对此情此景他半点不敢掉以轻心,姿势生硬地向上首的女皇与国师行礼。
女帝神色颇玩味地望向驭妖师,语气轻快道,“掌权使可知朕今日何以唤你前来觐见?”
息令闻言下意识就屈膝跪地,一瞬间脑中闪过的只有一个念头,此刻女帝独独唤国师与他前来,想必是要为昨夜他当众指认国师为妖而给国师一个说法。
圣心难测,他只得冷汗涔涔地回道,“陛下请恕微臣愚钝,微臣不知。”
大殿中的静默使得这一刻在息令心中变得无比煎熬,女皇如果要为国师平反,必定会治他构陷之罪,褫夺掌权使的身份也许都不足以平慰她对国师多年来的仰重。
可若是他真的被下了狱,往后皇都之内还有谁能对抗国师。
他不敢再想下去,就连抬头与女帝对视都没有勇气。
毫无预兆地,上首传来一记拊掌之声,紧接着女帝恣肆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大殿。
息令不自觉地攥紧掌心,就听女帝高声赞扬国师,“国师不愧为上天赐予盛天的福将,昨夜凭一己之力铲除了整个血鸦族,为朕降服神鸟青鸾荡平了阻碍。”
血鸦族?无双城之后,血鸦族便断了线索,国师是如何知道血鸦族身在何处?不过一夜的时间,难道血鸦族就藏身于皇都之内?
陡然间,息令回想起了昨夜的梦境,山林间的那个焦尸横陈的崖洞,难道他不是在做梦?不,如果梦中的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为何他想不起前因后果。
息令终是将目光聚集在尔容面上,可后者那副无波无澜的面容给不了他半点回应。
“此乃盛天之福、陛下之福,尔容不敢居功。”
女帝猛地自龙椅上起身,难掩激动地来回踱着步子,“那依国师看,朕该命人何时前去降服神鸟?”
“陛下!”息令正欲上前,便被女帝打断,她紧紧盯着尔容,后者轻声说道,“三日后乃是神鸟初啼之日。”
“好,那朕就命掌权使你亲率府中所有驭妖师,明日便动身前往碧苍崖降服神鸟青鸾,取回内丹,不容有失。”
息令闻言急道,“陛下,若是驭妖府中所有驭妖师出动,那皇都之内便无人看守,微臣恐怕……”
女帝此刻兴致高涨,未注意到身旁的尔容眸光微动,面对息令的劝谏,她摆出皇权的架势,“降服神鸟乃第一要事,朕亲自坐守皇都,定不会出什么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