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果灯阿珀

17、第 17 章

　　起因是情人节快到了，她对哥哥说“你明天也会收到巧克力吗”。

　　小学时还不流行这些，灰原薰完全没在意。进入初一，忽然每个女生都在说情人节要送巧克力的事。
　　本命，义理，她被朋友们问的时候，只有一脸茫然。

　　“小薰这么可爱，肯定一直都是被别人喜欢的。”朋友对她说：“不过之前美术课上的时候，不二君画你画得好好哦。你们真的没有什么嘛？”

　　灰原薰的脑袋里冒出那总是在笑的浅褐发少年，这模样又立刻消失了。
　　大家提了一嘴，很快转了话题，继续谈论起各种巧克力。

　　看上去，每个人都有喜欢的人。

　　“嘛。”被问的时候，哥哥摸了摸脑袋，露出得意的样子。

　　爸爸坐在一旁看棒球转播：“我们家的小雄可是一直很受欢迎，就和我一样。”

　　“我对前半句没意见。”妈妈说：“那还是小薰出生前的事吧。”

　　妈妈说，幼儿园里所有的孩子，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喜欢哥哥，喜欢到在情人节的时候，每个人都送了哥哥一份巧克力，在家里堆成了小山，怎么吃都吃不完。

　　“真的假的？”灰原薰不敢相信。

　　虽然和一些同龄人比，哥哥不算幼稚，长相也端正，但就是因为比较可爱，最多和女生关系好，离喜欢总差一步。

　　全班都送他巧克力这种事，听上去是根本是漫画的情节。

　　“当然是真的！”哥哥得意地说。

　　“我记得拍了照片。”妈妈起身去隔壁房间，很快带回来了一本相册。

　　妈妈喜欢拍照，爸爸不喜欢；灰原雄喜欢，灰原薰不喜欢。后者妥协了，所以家里有相机，又有很多照片。

　　妈妈很快翻到了一页，在已褪了颜色相纸上，最瞩目的是比主角人还高的巧克力。
　　好笑的是，下一张照片上，不知谁堆起来的巧克力塔就塌掉了，爸爸完美地捕捉到灰原雄笑容凝固的瞬间。

　　照片上的灰原雄，梳着一个娃娃头，大眼睛加圆脸，若不是穿着及膝的短裤，是会显得性别模糊。

　　“哥哥还是挺可爱的，但第二张——”灰原薰哈哈大笑。

　　灰原雄故作生气的样子，最后还是“嘿嘿”笑了。
　　“还好没蛀牙。”他说着又问：“小薰有想送的人吗？哥哥要看看是哪个臭小子，不过我们家小薰喜欢的人，也不会是坏蛋吧。”

　　“我才不送，麻烦。”灰原薰接道。

　　“欸！也就是说有喜欢的人吗！”

　　“也没有。”灰原薰躺在榻榻米上：“别乱猜啦。”

　　偏偏家政部隔日的活动，就是做巧克力，模具还只有爱心形。巧克力放在社团活动的冰箱里，明天早上可以来取。

　　隔日节日到了，灰原薰一去学校，就收到了班长的巧克力。班长做了义理巧克力，给全班同学吃，不分性别。

　　有男生嚷嚷着鞋柜里有巧克力，说不知道是谁送的，有女孩红着脸，被大家起哄。也有的虽不说话，却认真检查抽屉，确认没有漏掉，有的送的大大方方，也有的抓住独处的机会送出去。

　　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午休的时候，灰原薰又被问是不是也准备了巧克力，要送给谁。

　　这些八卦的家伙们，连她的社团活动内容是做巧克力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要吃吗？”她问：“等等，我现在就拿过来。”

　　“不，不是这个意思。”朋友们连忙摆手，灰原薰已起身去了活动部室。

　　巧克力分量不少，她全都装在一个袋子里，在空中抡起说不定能砸晕人。
　　就这样甩着袋子，她快步去往教室。

　　一楼走廊是一年级的教室，听哥哥说从去年开始，学校校长定了个新规：每个年级的教室轮流去到三层，去年是一年级，今年是二年级——

　　“明年三年级，”灰原薰捧腹大笑，笑到要在榻榻米上打起滚来，“哥哥，那你要爬三年三楼了。”
　　“哈哈，有人发现就好了。”灰原雄也笑着说。

　　哥哥总是抱怨，总是在笑，就像情人节的那天。

　　在察觉到自己看到什么前，灰原薰已“嗖”地蹲下，将身体窝成一团。

　　明敞窗外，是学校里的告白圣地，哥哥就站在树下，和一个女孩一起。

　　灰原薰蹲在地上，慢慢踮高了脚，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树下。

　　午休刚开始，大家大多在教室里休息，二月的风还很凉，太阳是暖的，女孩低头递出巧克力，哥哥抬手摸着脑袋，脸上都是笑容。

　　“灰原同学……？”身后传来声音。

　　灰原薰立刻缩了脑袋，一把拽住走来的同学，让他一起躲起来。

　　笑眯眯的男生有些不知所措：“是在做什么？”
　　灰原薰指了指外面。
　　“啊，是你的哥哥？二年级的学长吧？”
　　“嗯，”灰原薰笑起来，好像害羞的是她，随即又歪了下脑袋，“想到他要伤害哪个女孩的心，我都有些觉得抱歉了。”
　　“你那么肯定他会拒绝？”
　　“当然，我们是兄妹嘛！”
　　留着浅褐发的男生看着她，喃喃道：“是吗，兄妹……”

　　灰原薰点了点头，又抬高身体往外看，一道阴影更快覆盖到她的上方。

　　“啊呀，小薰。”灰原雄撑着脸，正好靠在窗台上：“你在这里做什么？”
　　“好吧，被发现了……”灰原薰只能吐了吐舌头。

　　两人站在一起，哪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们果然是兄妹。”一旁男生接道。

　　灰原雄转向他，眨了眨眼睛，在他和灰原薰间转换，又注意到了妹妹手上的东西。
　　“你是谁？”他问。

　　男生要回答，灰原薰打断了他：“我才要问，刚才那个女生是谁呀~”

　　哥哥的表情那时有些严肃，灰原薰没注意到。两人互相打探对方的事，哥哥竟然说“不告诉你”，灰原薰有些不爽，也故作神秘。

　　忽然就有吵嘴的征兆。
　　男生想要调解，却没法挤进这对兄妹的对话里，只好说他要回教室了。

　　“我们一起走。”灰原薰说着拉住男生的手臂，就拖着他穿过走廊。

　　灰原雄想翻过窗户，教导刚好路过，他只能放弃。

　　灰原薰和男生走过转角，也就松了手。

　　那时还没有性别意识，虽说现在也没有太多，可到底知道什么样的表情是羞赧的，也就知道哥哥那时为何会一改常态，表现出她没有察觉到的警惕，就像哥哥坚决不要她去到高专。

　　二者，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出于同种原因。

　　在更小的时候，她还不明白自己能看到他人不可视存在之物时，哥哥就已经在保护她了。

　　她偶尔看着一个方向说，“她好像也想来和我们一起玩”时，其他孩子都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不过她并不在老师面前坚持自己的话。

　　起初还好，有一次忽然有男孩子朝她喊道：“小薰是妖怪”。

　　短短几天，她是“妖怪”的事就传遍了幼儿园，有的孩子开始避开她，也有的孩子问她很多问题，却又在她回答后大声笑她。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也不觉得他们的行为有问题，只是有些伤心。
　　不过回家就能和哥哥一起，她再高兴不过。

　　母亲工作的超市就在附近，没有时间来接两人，但三分钟就能走到，幼儿园的老师也放心让兄妹俩自己去。

　　放学后，哥哥从隔了堵墙的大班来接她，灰原薰站在幼儿园门口等，见到哥哥，她脸上立刻由阴转晴。
　　班上的小子们见了，跑过她身边，大叫着“小薰是妖怪”。

　　她想起来了，哥哥当时也没比她高多少，但立刻就按住了一个调皮蛋的肩膀。

　　灰原雄什么都没问，只是对着男孩，一字一顿地说：“小薰不是妖怪！”
　　“……就是！”小班的孩子到底是害怕年纪大的，但还是叫道，“她能看见奇怪的东西！”

　　旁边的男孩们也跟着点头。

　　“我也能看见啊，你就很奇怪。”哥哥松开男孩，看向其他孩子：“你，你，你，还有你，都很奇怪。说我妹妹是妖怪，就是奇怪的孩子。”
　　“不是，我们不是！”
　　“是，你们就是很奇怪，不然为什么说我妹妹是妖怪！”
　　“是小薰能看见奇怪的东西！”
　　“和我妹妹没关系，你们就是都很奇怪！”

　　循环往复的对话，由于灰原雄说得太理直气壮，一点儿都不见着急，小班的男孩们也开始怀疑了，几个已眼含泪水，一个“哇”地哭出了声。

　　来接孩子们的家长和老师都过来了，问是什么情况。

　　“他们都好奇怪，”灰原雄立刻接道，“叫我妹妹妖怪。小薰才不是妖怪，小薰是我妹妹啊。”

　　原来那个时候，哥哥确实和色彩黯淡的照片上一般可爱啊，不管说什么，所有人都会将他夸赞。
　　哥哥也是因为从没被冷漠对待过，因而对人抱有好感吧。

　　仅看着这张脸蛋，这些孩子们的家长就不得不承认，自家孩子可能是理亏。

　　毕竟，可爱的孩子怎么会说不好的话呢。

　　而且一看旁边，同样可爱的女孩拉着她的哥哥，一脸怯生生的模样，还有几分泪汪汪的。

　　“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是妖怪呢！道歉！”
　　“别给女孩取这种外号呀，多可爱呀。”
　　“真是个好哥哥啊，这就让他认错，快道歉。”
　　“孩子间的玩闹，以后不许这么叫了啊。”
　　“和妹妹说对不起呀！”

　　结果是灰原薰被迫和几个男孩握手言和，以后也再没被这样叫过。有男孩第二天主动来找她玩，生活又恢复了原样。

　　她不再说自己能看见，倒是哥哥对她说“说能看见也没关系，因为它们是真的存在啦”。

　　“哥哥……”灰原薰的眼中没有神采，只是在不断流着泪。
　　“是啊，哥哥，”眼前的人微笑着，“小薰，我在。”

　　再多一点，再回忆下去，她就会和他融为一体，他将拥有永恒的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