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之月,满月之穴》rinki

3、2

　　陆来是山客，虽然他是从海上来，可是由于他是唐人，所以称为山客。由于他写得一手好字，写文章也格外有神采，后来进了学，一路成为官吏。他的才能大家有目共睹，可是为人有些狂傲，不肯轻易屈居人下。
　　陆来记得自己还是史官的时候，恰逢台辅三十岁的生日。台辅依然是十六岁的脸庞，王笑着对台辅说：
　　“由于国库里实在没什么余财了，不想竟从先王的服饰中找到这枚无瑕白玉，便琢成兰花的形状送给你好了。”
　　台辅微笑着说谢谢，随后说，“请王务必以仁道为重。”
　　刘王回答说，“当然。”
　　台辅依旧微笑，“冢宰高午提出不错的建议，希望主上能采纳。”
　　刘王一瞬间的表情变的很奇怪。然而兴高采烈的台辅并没有注意到。反倒是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陆来看的清清楚楚。
　　陆来从那时起，就对台辅的笑容印象深刻。可能是由于国家一直不安定的缘故，台辅一向寡欢言笑。尤其是最近，她几乎每天都愁眉不展。没想到唯一的一次微笑，竟然成了陆来最后一次目睹。
　　如今陆来是春官长宗伯，主管祭礼等等，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任务。所以他也格外清闲，结识了一帮文人墨客，整天饮酒作对。他回忆起自己在唐土的生活，也是如此不用拘泥于世俗。可惜人都说他太过狂傲，以至于一篇文章就惹的龙颜大怒，归家途中竟又遇到海盗，本无生还之念，不想竟误入世外桃源。陆来在这新环境中也学习到许多别的东西，渐渐明白自己欠缺着什么。只是他生性随心，虽然有缺点却疏于改正。
　　“陆来”本不是他本名。到这里之后，他在雁国遇到了好心人搭救，那人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听说今日的客人，也是雁国来的。
　　陆来跟在关信身后，进了书房。御书房除了台辅和王，就只有史官和侍者们可以出入，其他人则需要王的命令。由于会客厅已经成了那般凄惨的景象，无奈中只得让客人们进入御书房。还未进去，陆来就听到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
　　“真是不巧，来了竟然遇到这样的灾难。”
　　关信开门进去，只见书桌前坐着一位端庄的女子，她的身后站着另一个女孩子，宛如姐妹的二人听到开门声，都一同望过去。站在女子身后的女孩有着一头闪亮的金发。那是身为麒麟的标志。
　　关信和陆来急忙跪下。女子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然后自报家门地说：
　　“我是延王若静。此次和台辅前来拜访刘王和刘台辅，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惨剧……”
　　雁州国处于柳国和庆国之间。延王虽然只在位了十年，可是法制和税收都很完善，是周围国家的榜样。柳台辅也曾亲赴雁国。
　　延台辅叹了口气，她皱着眉头，显然是闻到了血腥味。陆来记起来自己衣袖中放的兰花胸针，就取出来走上前放在桌子上。果然延台辅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是什么？”若静示意台辅站的远一点，问。
　　陆来看着若静，有些不可思议地眨眨眼。
　　若静抬起头，也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原来若静便是当日救了陆来的雁国人。只是当时雁国没有王，一片混乱，所以若静劝陆来前往收留海客山客的柳国。想不到如今陆来成为六卿，昔日的救命恩人竟然成了雁王。陆来觉得天帝冥冥中在希冀着什么。只是此等场合，不是叙述重逢之情的时候。所以陆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个是台辅昔日的胸针。”
　　听到这个话，延台辅喃喃地说：
　　“果然……已经死了么……”
　　若静拿起胸针。“麒麟是不会有尸体的。而且御光她也感觉不到刘台辅的气息了……”
　　延台辅点点头。“我进入都城的时候，还仿佛有淡淡的气息，似乎还在移动，可是很快就消散了。还没有进宫，就感觉到了血腥，本来是不应当进来的，但是考虑到已经进入贵国，不拜访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
　　延王接着说，“听说贵国发生了叛乱，王是被州侯所杀。”
　　关信无语地点了点头，忽然唐突地问：
　　“请问延王认识谈州侯高午么？”
　　“高午？就是被称为紫芝草的那位，对么？”
　　高午的美名几乎在十二国里传扬，身为柳的邻国，延王没理由不知道。
　　“陛下见过他么？”
　　“没有。”若静斩钉截铁地说。
　　关信沉默了一会，说：
　　“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情，那么臣下先告退了。希望延王和台辅好好休息。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若静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她注视着陆来，说：
　　“遭到了这样的变故，真是世事难料。”
　　二人出来后，陆来不解地问问：
　　“你为什么问她认不认识高午呢？”
　　“我怕她别有用心。”
　　“你怀疑延王她不是随随便便来的？”
　　“无论如何，从时间上来说也太巧了。恰好在高午同台辅回京的时候，延王同时赶到了这里。而且根据延台辅的话，她们就是在惨案发生时进的都城。也太巧了吧？”
　　“可是就算她来了，那又怎么样？”
　　“你不觉得她回答的太快了么？如果延王她见过高午呢？如果她是和高午串通好了呢？”
　　虽然高午犯下了谋逆的大罪，但是有别的国家支持，也会顺理成章当上假王吧。陆来忽然觉得一阵发毛，难道说，延王是来帮助高午谋反的？
　　“但是她没有预料到，王和高午都死了。那么她一定很急于脱身。”
　　“我感觉到，事实不是这样，我不相信高午会谋反。可是如果一切都相符的话，那么便是真相了。”
　　关信的语气中多少有些无奈。
　　正说着，侍者跑来说：
　　“延王陛下说要启程回国。”
　　陆来看了关信一眼，说：“为什么这么着急？”
　　“陛下说刘王死了，她要回去准备接待难民的事宜。”
　　关信简直哭笑不得。陆来忍不住显出微笑来。
　　“那么……请转告她，由于国家处于危急时刻，无法准备迎送的事项了。”
　　“无所谓，那种表面文章，要不要都是一样的。”
　　若静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御光跟在她的身后。
　　“台辅她实在是受不了这个血腥。带着麒麟还真是麻烦。”
　　若静虽然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可是表情却很严肃。
　　“希望你们能把谈州沿海的居民撤到内地来。没有了王，妖魔就要出来了。”御光忽然说。
　　哪里不都是一样么？陆来奇怪御光为什么提到“谈州沿海”这个特殊的地方。
　　仿佛看出了陆来在想什么，御光说：“那个地方的妖魔，尤其是很厉害的……”说完就和延王飘然而去，留下了迷茫的陆来。
　　“那个……谈州沿海有什么么？”
　　关信摇摇头，“那里挨着黑海，听说是妖魔生长的地方。”
　　既然御光如此特别地提到这个地方，可见一定有玄机。回到朝堂上，有些官员已经开始哭泣，至于是为了王还是高午就不得而知了。太师问关信：
　　“延王已经走了？”
　　关信点头，随后漠然无声。朝堂上充斥着让人悲伤的气氛，百官仿佛丧失了动力和自信心。关信站在通向玉座的台阶上朗声说：
　　“无论如何，我们还有这个国家，不能放弃。我们不能置灾民于不顾，也不能留给新王一个绝望的土地。请大家止住眼泪，我们要给反叛者以惩罚，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百官的精神为之一振。听到说自己很重要，人们会变的很振作。
　　然而此时的陆来却不在朝堂上。他正在御书房里。
　　这里此刻没有别人。作过史官的陆来通晓各处典籍，刚才关信说的那些话提醒了他，他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些字眼。他开始搜寻各代的史料。
　　终于，在史官的笔录中，他找到了一条奇怪的记载：
　　“康重六十三年，谈州南幽都城有妖魔食人，王命废幽都城，迁其民于临澹。”
　　幽都城？陆来急急忙忙又翻开地理志：
　　“谈州幽都城，得名于城西南之幽都山。（幽都山近海多沼泽。常有妖魔出入，能食人。）”
　　那个括号里的字应该是后来编篡的史官所加。看来这里的确妖魔猖獗，又水灾严重，难怪王要废城了。康重是前一代刘王山煦的年号，他在位七十多年。这些史料，说来奇怪，国史上并无记载，但却存在于史官的记录中。很显然是被什么人命令了不许加入国史的。
　　国史是由史官整理前代的史书后出版的，要分别抄录后呈给王和三公六卿，经过批准后便要颁布给太学作为教科书。陆来在前代遗留下的史书中并没有看到这条记录，显然是史官没有写。
　　说到命令了的话，除了王，谁也没有这个权利。史书一旦给大臣们看过了，就等于给天下人看了。许多史官，违抗主上的命令也要记录真实的情况。这个史官不肯写下真实情况肯定是有原因的。
　　陆来合上笔记。忽然，文章末尾的名字引起了陆来的注意：
　　陆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希望那是幻觉——
　　高午，记于康重六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