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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去了 ...

  •   这是第二个明牌的“好人”,路临真心中暗自把原剧里方达生的故事和台词回忆一番,先故作奇怪忐忑的看着陈白露,作出一副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男人叫她“竹均”的样子,然后才大大方方的去打量起方达生。

      方达生五官端正,面容有传统式东方男人的英俊味道,颇让见多现代社会气质尖锐鲜明男子的路临真稀奇。和这种越看越有底蕴的英俊匹配的气质,必然是人们对一种老派文人印象里才有的斯文气。那身半旧不新的西装透露他经济上的紧迫,只是健康高大的身体足以弥补这点窘迫造成的阴影,甚至会让多情无知的少女把这点阴影,当做文人的魅力。

      若是说他有什么坏心,路临真以看人的眼光和剧透的金手指担保,表示自己第一个不信。光看他那副被陈白露客厅里杂乱奢靡、处处透露出金钱味道的资本世界香甜的摆设,给弄得手脚都没有地方愿意放下的模样,都像是一出滑稽剧似的好笑。

      他是个脸上藏不住任何负面情绪和想法的年轻人。对“竹均”现在的社交圈、现在的职业、现在的生活的不安,都写在他脸上。它们让这个年轻人目光焦躁,脚步不安。这种焦躁,是他人生过去几十年正派清白人生给他的警告和反对。

      陈白露听见“竹均”二字红唇微抿,脸颊上轻松活泼的笑影潭水里的月亮一样散了。她低头,瞧着小孩的头顶一会,再转过脸,肚子里朋友之间的寒暄被她减去,只余下和方达生一字一句的把故事全盘讲开的坦白:“这孩子,这个机灵又迷糊的小东西是从楼上金八的手里逃出来的,因为她不愿意伺候他,打了他一巴掌,便挨了一顿毒打,命差点没有了。她的父母也都已经不在,没有人给她出头。只是因为想要清白的做个人,得了这个下场。而且到现在那群人还在外面找她。达生,请你帮帮她,也帮帮…我。”

      陈白露是个聪明女人,她天然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同他们说话时的语言艺术。毕如现在,她半句没有提起潘月亭公债的事情。

      方达生刚来时同“竹均”闹的有些不愉快——他说自己要娶她,然后带她离开回乡下。然而得到的是陌生了的“竹均”的推诿搪塞。在见过“竹均”客厅往来的是怎么样一群狐朋狗友之后,这个地方越发让正派的男子坐立难安。可此刻看见了“竹均”带着个“小东西”来见他,请求他帮助的言语,依旧让这个男人心里认定了“竹均”心中善心未泯,认为女人还是那个认识的善良宽和的少女陈竹均。

      “好,竹均,你要我做些什么?是要带上这个孩子一起走吗?”他没有考虑过半点陈白露骗他的可能,甚至天真的把这个孩子加入进白露之前推诿过的离开此地结婚的请求。

      陈白露又挂上了她那被留洋后的张乔治等人说过的“雾一样美的东方杰作”的笑,摇摇头,不知道是拒绝了问题的哪一处:“不,达生,我要带这孩子去潘经理的租界里的公馆呆上一会。我想要请你帮帮忙,把小东西藏好,只要离开这,送上车就可以了。”

      方达生的脸色听到一半就变的白了,那是一种想法被证明的失落。是所有失意的男子被心上人拒绝后产生的。

      但最知道察言观色的陈白露视若无睹,她只是笑,笑的朦胧美丽,又冷清冷心似的。好像看着老朋友自作多情丢丑有趣,很好玩似的——只有被揽着肩膀的路临真知道,陈白露那双不沾阳春水的双手,把自己的肩膀都弄痛了。

      “你要去那个潘经理租界的屋子…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下这些呢?我们回乡下,带着这个孩子一起回去,谁也找不到我们,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遇到什么人和事。”方达生挣扎着,他对陈白露拒绝的不解,其实是因为自欺欺人。到这个地步,他还是不想要承认竹均的改变 。

      “躲起来?你就只有躲到乡下过日子的方法。乡下的老家,就是你想法里的世外桃源……我问你,我不去潘经理租界的屋子,你就能,就有法子从那群人手里保护这个小东西,保护我,让我们安安全全的回乡下吗?”

      “我能,我会想法子。我们偷偷的走了,离开这个地方…”

      “哦,走水路的船运你知道有多少金八的打手能看见,走陆路的城门,你晓得那的士兵是不是金八的眼线,就是火车站,你以为直接走过去就没有人认得出吗?”

      “我们好好乔装打扮,竹均你交给我…”

      “那么回了乡下呢?你要怎么同你的高堂、你的同乡同窗说起我这么个离家出走,家里只当我死了的女人呢?”

      ………

      路临真看话剧的时候,就一直以为方达生这个男人是傻气和执迷不悟的。委婉一点的叫他理想主义者,已经是嘴下留情。他像是大清亡了后仍旧在街上举着四书五经的老童生,喊着只有他一个人还念念不忘的“竹均”。

      但见了真人,见过陈白露和他的相处,才能明白过去推论的错误。

      方达生不是傻子。

      蒙蔽了他眼睛不愿意让他看清、点破“竹均”如今在做什么的,不是他没有接触过资本世界荒诞的清白履历,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爱情。

      那个早上他们的样子像是快吵起来一样,路临真都要不装傻下去救场,男人先败阵退走而出,很无礼的径直离开,走的时候余怒未消——还是轻轻的带了上门。

      用一句句诘问和反语,把方达生说的一无是处,把自己的条条件件吐露干净的陈白露大获全胜了,可站到最后的她,好像也胜的可怜,只剩下那口赢回来的心气。

      女人甚至问看了全程的小孩:“你都听全了,瞧啊,我同他这么个糊涂人置气又值得什么呢?要托他的事情这下办不成了,还让你看了出大人的笑话。”

      好似埋怨方达生的感慨,末尾带着玲珑清脆的笑声。

      在来接陈白露的黑色福特汽车上,还是靠着方达生找来的衣服和帽子,打扮成小听差样子的路临真压低帽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抓着车上的扶手晃动着。

      老式汽车的减震在高速行进之下本来就很很可怕,更别说遇到了民国时期的养护成谜的马路。好在惠中饭店一路过去租界的地方算得上繁华,路边的灯光和霓虹才没有让糟糕的可见度也加入这次夜晚出行,等已经能远远看见连绵繁华的西式建筑高楼和十字架尖顶的租界灯火辉煌,来往衣香鬓影的人群脂光粉艳,犹如海市蜃楼一样浮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水对岸。

      和小灯塔屋子似的红绿灯底下,如龙的车流排着队等进去这繁华的蜃楼海市里,开车司机师傅往外头望了一眼,有精灵瘦小的报童在川流喧闹的人群里喊着卖报,还有的趁着堵车,跑到马路上同车上的先生小姐做生意。似乎是什么要人商谈租界事宜,许多人都掏钱买了报纸,这位车行来的师傅隔着几米扫了眼孩子兜里报纸的标题,那话匣子就开了。

      路临真此时不用顾忌摇晃,找到机会,正偷眼看后视镜里的交际花,打腹稿要怎么接着讨好,好把上午听见与方达生争吵的事情化为机遇为己用。后座上的陈白露梳着烫好的头,环抱她曼妙身材的旗袍和皮草大衣,已然把她的美渲染的十二分富贵逼人。这样盛气的姿容下,却已经一天都是超然又静默,唯有两粒米珠攥着的翡翠坠子的碧光正打在她的脸上活动,像月亮底下沙沙的竹叶子,由不得人不心慌。

      “……所以这租界啊,还是得扩,两边的屋子还是得涨,不然那么多从乡下新来的老爷太太老心里觉得不安生,怕有人打他们带来的钱的主意。”司机唐师傅一边说,一边摇头皱着眉毛,作出一副讲骇人事情的夸张脸色,路临真随口敷衍他几声“是啊,世道难。”中年男人便指点起江山说:“哎,谁说不是。世道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这个大帅那个将军还打来打去的,把乡下的地主啊、乡绅啊都撵到这天津卫来了,他们一来城里的好屋子就不够了,而且光是打劫的事情就出了好几出。你看这报,不就是说急得这群人推选了个代表,想要和外国人谈一谈这租界能不能扩一扩,让外国人的兵多保护些地方的事情。”

      甫闻“天津卫”这三个字,知道《日出》故事背景设定原型上是天津的穿越者不觉得惊讶。但一听后面那些租界要扩张的话,不由让活在太平时代的路临真惊骇——倘若说战争因为打败了割地赔款是屈辱,现在却有人跪着要给外国人多送租界的地方,求外国人把租界扩张,又是超出后世人想象的荒唐了。

      她来到这就忙着求生,求安全,算计人心,在这辆暂时脱离的苦海的汽车上,却忘记这个悲剧的故事一切根源生长的背景——民国。

      半封建半殖民、内忧外患、歌舞升平、四大家族、易子而食的“黄金时代”!

      才得些脱身望头,就被外界提醒,想起这世界原是一片茫茫苦海,路临真反射性的再去看现在自己尚算可靠的依傍。

      陈白露还是那样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样子,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只是前座探出一个头发扎进帽子的“小跟班”,正扭糖一样转过来瞧她,小小的一个人,嘴唇上为了遮住那道伤,贴了一撇胡子,加上抹了黑炭涂黑了脸,像极了舞厅门口拎包的红头小阿三。

      她把那些方达生带来的情绪撇开,笑了,拍拍孩子的脸,让她坐好道:“小东西,你担心什么?报纸上的大事和我们这些人有什么干系呢?我们说了的又不算。而且扩张了租界,又没有到咱们的地界。哦,忘了,唐叔你却能多带上几个有钱手头阔的客人,这对你岂不是好事?”

      “话是这么说,可那些在街上演讲游行的学生说的,可毕竟是咱们自己的地,老让外国人做主……”

      没有等老唐说完,外面忽然传来街上巡逻警察的口哨声,三人一齐向前头望去,就看见前面一盏盏明亮的车灯和霓虹底下的车龙里,冲出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手头还天女散花一样扔着花花绿绿的纸张,在他们身后好几个提着警棍的巡警正骂骂咧咧的吹着口哨追着他们。

      “丧权辱国!割地献媚!守我河山!”

      等能听清他们的声音还看得清脸时,唐师傅才反应过来把窗户急急全部打上去。路临真看见那十七八个脸色被灯光照的发红的男孩子,像一只只骏马似的从窗户边略过,跟着的巡警抄近道散开要去路边牵狗,去包抄他们。

      是反对租界扩张的学生。

      陈白露原本淡淡看着那几个学生跑远,见路临真对这些半点不怕,还开窗伸手要去够散布在车顶棚的传单,吓得老唐伸手去拍:“哎!这东西捡不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什么东西都捡!”

      路临真躲的快,还和这位刚才指点江山的师傅玩笑:“可师傅您刚才还说那些反对租界扩张的学生说得对啊。”

      “那是说说,我听听罢了!你看这些学生散传单,和那个什么五十运动似的做法!上头对这种运动是要调机木仓的!当赤/匪剿灭的!你可别害了我,害了我事小,陈小姐有事你这小东西……”

      “是五/四运动。”

      后面做主的陈白露忽然极为清楚的纠正了唐师傅的话,双眼明亮非常,那声音里的郑重,不止让唐师傅骇住,忙点头称是,连路临真都为之侧目。

      可侧目的人却观察到的是,陈白露见他一副听训的下人样子,眼睛又一点点灰了,变成了那副朦胧的模样。

      “都是老黄历了,过去了,走吧。”

      她最后只是这么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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