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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后续 ...

  •   这个本该温情脉脉的良夜,路临真和陈白露两姐妹过的都不安稳。

      陈白露提着包带着杂志离开房间,她坚决不要那几张花旗银行的支票。屋子里经过之前一番突然的剖白,把自己的底牌没有根底的全盘托出的路临真跟在后面。因为怕起来这个其实从头到尾都是谎言的故事被揭开最后的谜底,连多送送陈白露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能扶着门框发呆。

      女人的鞋子拖在地板上,低着头慢慢走着,像在一条狭窄的通道里怕磕着头,路临真怕她真的想明白不要自己了,嘴唇张合了好几下,才在要走到楼梯口时情不自禁的叫住了她:“……阿姐。”

      巧言善辩的话卡在喉咙里,路临真回忆着自己和陈白露从相识到搭救,然后是收为干女儿和读书入学。用这巧言善辩的舌头和通晓剧情的金手指得了许许多多的好处和优待。

      潘月亭家财万贯,在她眼里是靠着她走运了才能翻盘的蠢货。方达生可笑迂腐天真,是个不自量力的穷书生。黄省三可怜可叹可笑,连学李石清翻一翻潘月亭抽屉,找机会威胁他的脑子都没有。周冲理想善良,不过说穿了,只是靠着家庭才有优势的,才能发善心的公子罢了…………

      她本来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以为的,更是这样对待这些人的。

      那么为什么现在这样对待陈白露就不行了?

      乌发上盘着一根银簪如婵娟坠泪的女人顿了顿,轻轻的转过身,方才的哭泣和坦白消耗掉了今晚太多的精力,本来被些许脂粉和轻快笑意盖下去的憔悴浮在眼睛上,容颜如乍现后凋零的昙花,在夜里寂寞的枯萎着。

      女人的眼神还是温柔的,只是温柔里面夹杂着闪躲和茫然,半晌那茫然在一层水色中褪去,苦涩里有些许释然的笑出现了。

      陈白露把杂志贴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好像极力的要把之前哭着说的话塞回去,慢慢的道:“啊,真好,我们临真有出息。没事,姐姐有些糊涂了,你去睡吧,睡一觉,明天,明天咱们都会好的。”

      见临真迈步要过来,她先竖着手指头在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话缓缓摇着头往后退,接着在路临真明白后暗淡的目光里,慢慢的沿着路上白炽灯昏黄的灯光走下楼去。

      她的鞋子声在公寓木质的地板上传远了,一会才什么也听不见了。

      路临真把自己摔进被子里,整夜没有睡着。

      她后怕起了自己忽然托出底牌的行为了。因为自己是路尚这件事情仔细推敲一下,就能得出她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子的事实。

      一个被卖到妓/院的乡下女孩再聪明,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就掌握了成人学者的写作能力。一个连来处都撒谎的人,谁能相信这些天相处时的真心有多少。而陈白露对一个缺少真心的人,是打算付出全部的……

      事情在今晚全乱套了。其他同样借尸还魂,却能把这个秘密保守一辈子的穿越者群体中,路临真的行为简直是最为愚蠢。

      但是,但是……

      那种情况,陈白露的自毁、自轻、自贱的话一出,已经如同站在悬崖边上等着跳下去,如果说找不到拉住陈白露的东西,路临真毫不怀疑,女人能这样下决心后,一声不吭的坠落在那片漆黑的永夜里。

      潘月亭喜欢陈白露的美丽聪明,但供一个孩子从小学到大学是要做好十年寒窗的准备的。

      陈白露能拢住潘月亭三个月,三年,那么六年呢?十年呢?

      没有人说的清楚十年后,潘月亭这种资本家还有没有钱,愿不愿意多白养一个大学生。十年后,三十多岁的陈白露在交际花的市场上是一定会过气的,在很多人眼里“不值钱”的!

      那要长久的供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学生,陈白露现在要跟谁,怎么换,付出什么?而之后的,为了接着要给路临真找的好婆家,又要再做什么呢?

      这其中最让人恐惧的是,在所有关于路临真的未来的计划里,陈白露没有提到她自己。

      路临真的坦白就是为了拉住陈白露往下面坠落和消失。这种不假思索让原本二者谎言中构建的关系被撕裂,巨大的信任和真诚的问题,随着那本杂志和几张银行支票的出现,变成了二人横亘在无声空间中的伤痕。

      路临真心中浮出一个凄凉的结论:我本意就是将来带着阿姐脱身,但事情一经坦白,就会变成这样。真相本该令人欢喜,如今这样,都是我前面自作聪明的种种作为,所种下的因果吗?

      但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白炽灯像一只发光的蜘蛛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内胆当中发红的钨丝犹如昆虫细小的节肢。正冷清无情的瞧着底下躺着的小姑娘手边的几张弄的皱巴巴的支票。仿佛在嘲笑这笔巨款曾经被郑重保藏,如今如同废纸般躺着的命运。

      直到到第二天早晨去学校,她都没有机会再见到陈白露。只有门房说陈小姐还在休息时转交的五十来块钱生活费。路临真直到坐上黄包车时还在往公寓楼窗户那张望,可依旧没有得到想要看见的人的影子。

      她只能心事重重的抱着书包,望着前面黄包车夫井生后颈上的白毛巾发呆。

      井生是车行里雇来的黄包车车夫。和精细狡猾的汽车司机老唐不一样,井生是刚进城的乡下小子,又憨又直。陈白露就是看中了他不会耍滑头,没有心眼这点,才选了他专门拉路临真的黄包车。

      路临真本来想要拒绝在潘家公寓搞什么特殊,不想多得潘月亭的光,做下人口中别有用心的“副小姐”。只是陈白露之前再三同她说城里也是不安全,报纸上天天有找机会劫好人家孩子要钱的歹徒。现在的北洋政/府总统换得快下台快,权利影响下的好几个系的军阀都在打仗。战争下每天涌入这座靠近京师的工业大城的人不知凡几,租界内秩序井井有条,那是因为有外国士兵。可坐落在早不是德租界的德功女塾,外面那一条上学路就难说。

      所以井生除了是黄包车车夫,还是保镖。路临真在下车时特意找出五角钱给他,让他找个好地方落脚喝茶。井生不肯收,说陈小姐给了工资,再不能白拿路临真的钱。

      路临真这才知道,井生的工资是陈白露另外付的,心里百感交集,却也更下决心要早早的把事情好好说清楚,不仅用钱,还要用真心带走陈白露好好的开始生活。

      待她进了教室在座位上,正思考着要不要多开几个马甲号,多文抄些作品名著,哪怕再也遇不到《侦探半月谈》这种当家作者公然出走,高价求稿的好事,也要试一试能不能积少成多。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见得不会没有人上门找事。等忽然觉得眼前变暗时,路临真才意识到前面已经站着两个人。

      其中较瘦,一张脸嘴角下撇,本该有少女娇俏味道的容貌,因为眼角眉梢的跋扈之气显得刻薄的女孩,忽然用力拍了她的桌子一把,没头没尾的说:

      “路同学你真是了不起,有好手段。”

      她这一巴掌让人没有到齐,正在各自温书的教室内许多学生瞥眉看过来。

      路临真先记起她是叫冯眉卿,也是个小说人物。在茅盾先生所作的《子夜》中,为了钱成为了买办赵伯韬的情妇之一。

      旁边一起过来堵人女同学更高些,腰肢四处发育的已经是个成年人模样,搭腔作白脸,先笑起来,好把接下来种种作为当做同学之间的玩笑:“哎呀,眉卿你也真是的,这么着急做什么,大家都是同学,有事好好说吗。”

      她叫刘玉英,也是《子夜》中的角色。冯眉卿以清白身去做了情妇,除了冯眉卿父亲的“督促”,就是因为后来成为寡妇的刘玉英,正是赵伯韬的情妇之一,从此给的冯眉卿的“灵感”。

      路临真脑子乱糟糟的,昨晚没有睡多久,心神杂乱下,只想的到小说里二人的故事,根本想不大起来在公园里,周冲提醒过她的要小心小人。心中有忧思,此时脸色糟糕极了,好像清冷疏离的外表被撕裂,露出一种燥郁偏执的气质,常人见了都要识趣离开的那种。

      冯眉卿和刘玉英看见她的样子却觉得好极了。

      昨天周冲虽然和她们争吵,在大庭广众下说她们是“可怕的嚼舌根的旧式恶女”。许多穿着好、看起来出身也好的男学生当时一起附和,把她们弄了个没脸,只能落荒而逃。可今日远远看见路临真脸色糟糕,二人私下猜测周冲终究是在乎女孩出身清白和隐瞒家庭的事情,去找路临真闹了个分道扬镳一类的糟糕结局,才让一心钓金龟婿的路临真这幅样子。

      她们二人出身旧式封建家庭,因为多看了很多爱情小说,心里自诩为追求自由恋爱的新女性。可自由,也终归是只能让她们自己自由。若是有不知好歹的下人追求她们一个阶层的公子,她们是要拿出封建家法第一个跳出来痛打贱婢的。

      “我这是在维护社会风气,不守妇道的女子就是要浸猪笼的!”

      昨天公园中,冯眉卿如此为自己的行为发言辩解,却得到了满堂如雷声的反对驳斥。

      生长在乡下封建地主家庭里的大小姐冯眉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父亲在祠堂处置一个寡妇时获得乡老们满堂喝彩的话,在这些出身更高的少爷们身边,只能得到一张张横眉冷对的脸。

      刘玉英安慰她说周冲等人是受了新式教育的想法,表面上才这么说的,底下其实和乡下的老爷地主们一样。冯眉卿本来还不信美少年周冲,会是她父亲一样的人。

      可今日见了路临真不快的样子,顿时大喜,暗想周冲终归是迷途知返,知道哪一类的好女子才适合他。

      冯眉卿一想到这就心花怒放,恶狠狠的哼了一声说:“也就玉英你还不知道事呢。我们路同学昨天公园的手段,你见了都要说好些爱情小说白看了呢。”

      “哎,眉卿我们可不能胡乱说人是非啊。路同学可是才女,才女重名声的,你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提到公园,路临真左眼微动,想起来了周冲的劝诫,慢慢收敛了烦躁和杂乱的思绪,抬眸从下往上看着她们两个一唱一和。

      很多人都觉得当身处下位的女性,从下往上看时波动的眸光,会给人很美的感受。但当你看着一个人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从下往上看时,效果就类似于恐怖片里表现坏人恶意的特殊镜头。

      冯眉卿和刘玉英两个大小姐,从小几乎得到的都是别人的笑脸,或者作为面无表情者同一方的看客。本来觉得是好的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此时见路临真石膏似的脸一言不发,莫名发怵,话里要抖落路临真身世的意思也停了。

      路临真缓缓站起来。一个出身贫苦的少女,个子当然比不上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只是先后斜眼打量人的动作模仿了打过她的黑三等人,小小的身体里由轻蔑中蕴含了一种暴力即将被煽动起来的危险。

      冯眉卿当然不喜欢下等人这样看她,当即要指着路临真的眼睛,示意要挖掉似的说:“看什么,你这不要脸的小……”

      她话没有说完,就感觉眼前一花,然后是重重的“啪”的一声,刘玉英和她就一起捂着脸向后跑,叫起来。

      “你打人,你……你……”她立刻声泪俱下的捂着脸要去撕打路临真,却被后面的同学架住,刘玉英尖着嗓子大喊:“你这个小/娼/妇,知道我是谁吗?你……”

      “冯同学,刘同学,这里是学习知识的课堂,你们吵够了没有?”和课代表一起架住她们的班长却冷冷的打断她们的哭闹,没有给刘玉英大喊班长偏心包庇的时间,班长已经指着对二人说:“路同学根本没有碰到你们,请你们不要在大庭广众下信口雌黄。”

      冯眉卿和刘玉英泪眼朦胧的去看,才发现对面的路临真保持着刚才最后的姿势——双臂向前高抬起,手指并拢,手掌心相合。

      一个类似鼓完掌后停下的姿势。

      二人尴尬羞愤的放下捂着脸的手,白净的脸上只有她们自己捂着脸留下的印子。

      周围的女同学们一起发出不屑的冷笑,所有人都懒得掩盖其中的轻蔑——别管和路临真相处的怎么样,谁都没有深仇大恨,做事都不像冯眉卿刘玉英这个小团体这样做事明目张胆。她们从开始看到现在,只觉得二人又蠢又没有胆子。

      所有人不屑痛打落水狗,但看二人被放开后,说不下去她们的“揭发”,也一句道歉都没有说,脸色青白交加,只能头也不回的跑出去的样子,还是哄堂大笑起来。

      班长是唯一个在全班都对二人背影表示出嘲笑时,先回头看路临真如何表现的人。

      瘦小的童花头女孩已经坐下。

      这场争执中,她从头到尾只负责一言不发的聆听,但马上用实际行为证明自己并不怯懦。之后获得的“胜利”在她展开书籍,开始有条不紊的做笔记的动作中看的出来,没有带给她一点触动和正面情感。

      路临真拔出钢笔的笔帽,这种复古的笔头让习惯圆珠笔的现代人书写时,感觉自己在布置天地经纬,是静心的好方法。在这个动作过程中,感受到什么人目光的她,重复了之前抬眸向上看的动作,寻找着视线。

      她与聪明的班长对视后花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把“少女的笑容”重新安装好,放在了脸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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