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撒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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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冲的一席话没头没尾，但看他刚才气冲冲的样子，路临真暗忖他定是在同学们那遇到什么事情，受了刺/激，听起来事情还多半和她现在寄居潘月亭保护下的事情有关。
她并没有答应，而是问他:“你怎么了，去了一趟同学那，他们给你出了主意，回来就想了这一出的方法好报答我吗？”
周冲的话是在气头上脱口而出，如今被对面的人打岔绕开，他静心一想也知道不妥当，怕路临真气恼，忙道歉:“是我的话唐突，路同学，方才我的话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相信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所胡诌的话，我只是怕三人成虎。想要你能好好的、心无旁骛的读书，将来做出一番事业。”
路临真听见“那些人的话”，就已经大略知道了什么，不疾不徐的从包里拿出手帕，这回男孩子已经不觉得这举动暧昧的要躲避，坦然的接过帕子擦汗，回想起之前握手时她手上的茧子，慢慢的将事情全盘托出:
“之前乘马车路过的时候，我同车的同学邀请了几位女同学坐我们的车，这里面有几位小姐中途起了口角，眼下那位读书联合会主持的李小姐，就是先下车两位之一。我也是从她口中知道《宋慈洗冤录新编》的事情，才半路和同学分开去买《侦探半月谈》，在书店遇见你。后面我们分开，我去同学那放下东西，经过介绍才知道马车上留下的几位小姐中的冯眉卿小姐，同你是同学。”周冲谈到这里双手紧握，那张残余着稚气的脸，拥有了一种成人对事物的反感的厌恶。
“她和另一位刘玉英小姐说话做事很……让人不喜欢。请你记住她们两个，在学校小心些，我怕她们故技重施。虽然方才我已经在众人前和她们分辩过了，我的同学们都一齐相信我和你的为人，同我一起劝诫过她们。只是还有人愿意相信这种没有证据，捏造出的无稽之谈，附和她们，靠她们的话定下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罪来。这实在太可怕愚昧，我今天才知道哪怕是受了新式的教育，有的人还是在老旧的社会里活着的行尸走肉。”
路临真听着他说完话，眸光微动，渐渐的用一种新的眼光看着他:
周冲这个角色在《雷雨》里对剧情的推动其实毫无作用，因为这是一出对罪恶和报应进行阐述的故事，推动剧情的，是参与周家罪恶的人们。周冲这个天真理想的孩子，他什么错都没有，自然对剧情没有必要存在的作用。但没有他，这个故事就会肮脏黑暗的看不到一点光，让全片笼罩在一种末世的恐怖中。所以最后，他的死亡是理想主义者失败的必然。同《日出》原著当中上/吊死去的“小东西”一样，是故事必然的牺牲品。
在这之前，哪怕周冲表现和性格都很好，她对他的定位，同《日出》片场里的方达生的差不多——他是个好人，但毫无作用。
只是他现在这番话着实让人改观——方达生只会念着让陈白露和他结婚回乡下，周冲则告诉她要小心小人，好好的读书。
她瞧着眼前这个孩子，半晌转身背对他，一边走着要离开这处人多的地方，一边说:“多谢你提醒我小心、帮助我申辩。我知道你不愿意说人是非，才没有说冯眉卿、刘玉英这二位同学说过我什么，我也不问了。但是我猜的到，因为你也瞧见了，我不是什么大小姐的出身，能去读书，上德功女塾这样的学校，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潘月亭潘经理和陈白露陈小姐的关系，是很重要的。所以她们所说的一些话，并不完全是错的。”
她身后周冲很自发的跟上去，陪她离开人群喧嚣学生们意气风发的草坪，到经过喷泉水池边上放着小船，天真快乐的孩子们和慈爱的母亲，最后是阳光疏疏落落的藤萝架子下面的小路。人声离他们远远的，点缀了这里的安静。
这被叶子造出的阳光斑驳的回廊小路，好像是另一个空间，让男孩想起自己家里母亲的书房，放着英文、德文的古董书架上一边供着“家和万事兴”的玉如意。蓝衣黑裙的女孩子年轻的声音和缓平顺，却像极了他苍白恍惚的母亲。不由得让男孩不安的加快了步子，绕过去，站到前面来，好让她停下往前走的路——他真的害怕这种死水的安静。周冲从小见到大的悲惨之一，就是受了新式教育的母亲被威严的父亲严格要求着，从一个脸色红润的女子，变成现在阁楼上恍惚苍白的妇人。所以周冲的内心当中，畏惧讨厌他的父亲。他因此热心的想要改变类似的惨剧，如今却见路临真身上有这样的迹象，让他怎么不心慌呢？怎么能袖手旁观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这些事情我猜得到，看得到。我知道你现在的境况是迫不得已的，你瞧我之前说过的供你读书，不就能改变这种状况吗？他们说你和陈小姐是被潘经理养着，要以身相许报答，将来要去做……但我不用，我不用你报答什么东西，我只想要你去读书，不要变成这世间许多女子悲惨的样子。只要你能有这样改变命运的人生，就是我想要的报答。”又一次的旧事重提，还把话说的颠三倒四，是因为他怕路临真被这些重提的话气的要走，正张开双臂，像只笨笨的大鹅一样倒着脚往后面退。
女孩站定了，周冲却因为猛的停下，差点跌一跤。狼狈的扶住架子才没有倒下去，他这么一动，满路斑驳的碎金便被大风吹过一样活动着，沙沙的跳跃在女孩子乌黑的眼睛和头发上。
“周冲同学，你的想法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先不说你家里会不会同意这件事，就说难道这样，在其他人眼里，潘月亭先生供我读书，和你供我读书，就是有区别的吗？”
“有，当然有。我们可以解释，还有我们的行为会证明……”
“我知道周冲同学你但行好事，不问前程，是问心无愧的好人。只是你的好很自作多情。请我提醒你，很多事情，你们男子可以，我们女子不行。你们有钱人可以，但是我不行。周同学，我是女子，是这个时代的女子，是这个时代穷困的底层女子。我比你更早懂得了要敬畏，敬畏人言，敬畏金钱，敬畏人间。”
路临真把这些话讲开了，到后面却抽出一丝真实的温暖对他笑，好像浑然不知自己最后一句话，是一把磨快了的雪亮长刀，对周冲年轻充满热血的心脏，造成的伤害有多么可怖。
“而且你更不知道……能做潘经理的小妾，不用再为了生活劳累，对我这种下人来说，是多么大的福气。”
目送周冲失魂落魄的离开后，回到租界，坐在潘家公寓里自己偏僻房间的小床上，蓝衣黑裙的路临真才脱下笑容的面具，向后倒在床上，把脸侧着埋进被子。
当然不是哭了。该哭的应该是周冲小朋友才对，自己估计是他第一个有好感的女子，结果却让本该是英雄救美的故事，变成了这样的结尾，他以后还会相信他的理想吗？
她不后悔撒谎欺骗周冲断了他的念想。让他知道这人世间不是所有看着可怜的女孩，都值得他掏心掏肺的对待。算的上是给他的预防针。让他将来不要只看见了四凤的好，就忽视了她的缺点，不会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虽然按照周冲善良的天性，哪怕不喜欢四凤，目睹她受困，他也一样会去救她。
路临真把脸挪出来看向天花板，思考着怎么解开周家的局，安慰自己是给周冲小朋友那一片被辜负的善心的赠礼。就在她冥思苦想时，房门被敲了敲，陈白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临真，你在吗？”
路临真起来，给她开了门，就看见陈白露提着个包在门口，少见的没有穿着一身西式的华服，而是家常的平裁旗袍打扮，头发简单的用簪子盘在后面。
“今天老潘不在，也没有人让我应酬，听见底下人说你回来了，我就想想好久没有和你说话的，怎么，不让姐姐进去？”陈白露故意晃晃手上的包，挑眉笑:“是要看看是什么宝贝，满意了才让我进来吗？”
路临真手上有了三百多的支票，虽然就原著说还比不上陈白露的金店一家的花销，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再也没有见着的茶房王福升的抽成，起码这是能开始自立的本钱了。
这时见了陈白露，原本依靠她回转在潘月亭等人身边的心疼总算稍减，更多的是即将带她脱身的喜悦。二者一起把脑海中周冲煞白的脸色带来的乌云冲散，路临真忙拉了陈白露进来:“什么宝贝我都觉得不如我的阿姐宝贝。”
“哎呦，小机灵鬼嘴真甜。”陈白露点她的脸，因为房间小，凳子硬，被拉到床边直接坐下了。
“不用倒水，我刚喝了一杯白兰地，听见你回来，就过来了。还不是着急的，为了给你看看这个东西。”陈白露俏皮的眨眼睛，她的睫毛好看的很，不涂蜜思陀佛的睫毛膏，都像一把小刷子，贴近人笑，有如今路临真这个少女壳子都难得的纯真气息。
路临真打开包，见里面是一排用布包着的剪子和海绵，还有几块白布与手绢，正愣着，陈白露说:“知道你这个小守财奴可惜钱，不舍得去剪头发。这几天老潘的朋友啊，客户啊，忙的我没有时间。你不在那些地方真好，都不知道那有多乱。只是最近路上老看见越来越多的女学生剪了短发，我越看越想知道，我们临真短发有多好看啊。所以今天，就让你看看阿姐以前当明星时练出来的手艺。放心，阿姐保管不委屈了你。”
路临真不愿意多受潘月亭的好处，怕将来还起来麻烦。更担心潘月亭见色起意。所以她老是在自己这个无人问津的小屋子里躲着潘月亭，躲着潘月亭的客人，连带着见陈白露的机会都少了。
这件事情她不敢明说，就怕到时陈白露多想觉得自己嫌弃她。只能熬夜拼命码字，为迎合市场写爽文，一气把写了好的多多寄出去。想要成功，想要金钱，想的比她在现代往上爬时都要疯。
——那会已经没有人盼着她好，对她善良，体贴她不容易。四周都是敌人的时候，人变得无情，自然不在意心暖不暖。
如今听见女人说的话，她知道了，陈白露其实什么都懂。
她懂她的，她不怪她的。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撒谎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