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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血案 ...

  •   杏林的早春,其实也没有那么暖。听惯了父亲感叹杏林冬天短,春天暖,荆荷举还以为真的是这样。直到耳边没人再这样说,他才感觉到杏林的早春并没有那么暖。
      父亲病了十几载,熬过了这个冬天,却在他口中温暖如斯的春天长眠了。
      下葬之后,就要赶去重新投胎,连一丝魂魄都不剩下了。
      天色已晚,来帮忙和吊唁的乡邻早已陆续下山回村。
      一片林鸟高高地飞过山头,那种寂静突然让荆荷举被一种无法自处的迷茫所包围……
      他自知不是本乡人,没有了父亲,他在这个地方就没有根,可是又能去哪里找一个能扎根的地方呢?
      他孤身一人呆坐在坟头,一时间没有头绪。
      杏林村的人救了他们父子二人,并且让他们留了下来,给了他们安身立命之所,他的父亲也倾尽了一身医术,为杏林的老幼治病行医,不取分文。
      荆荷举自小就跟随父亲在后山上寻觅草药,父亲身体时常不济,但逢阴雨天就下不来床。这时他也单独去山上跑。
      他父子二人虽说是外乡人,但是乡亲间相处融洽,即使势单力薄也从未被欺压过。
      父亲常说,杏林这个地方很好,幸好他们来到了杏林。
      但是他内心却总是挥之不去一缕阴郁。
      他刚懂事的时候,每次阴雨天看到父亲咬紧牙关,却装作面色如常躺卧在薄衾中,就会站在床边问:“爹爹怎么治不了自己的病?”
      父亲只要没有疼晕过去,便会答:“爹爹又不是神仙……”
      荆荷举不在意其他任何人,他只想他父亲能病好,因为父亲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
      “荆大哥,又不舒服了?”门口走进一个壮年男子,身穿土灰色兽皮袄子,腰间扎着一条不知什么动物尾巴制的腰带。这人是隔壁的郑猎户,也是当初带他们回村的人。
      十多年前恰逢春日转暖,郑猎户上山打野,偶遇在树洞中躲藏流寇的荆荷举夫子,便将他二人带了回来,安置在自家隔壁的空屋里。
      那时候荆荷举最多六岁,跟着父亲一路流浪,面黄肌瘦的。
      他那时候太小,只记得他们这一路多是夜行山路,不敢走大道,他自己走一段,父亲背一段,再歇一段。
      荆父叫郑猎户来是想请他帮忙修屋顶的。他家屋子很老了,一下雨就漏水,可是还没赶得及修好,就先下了雨。
      郑猎户见荆父又卧病在床,便赶荆荷举去自己家玩,说修完屋顶再回来。
      郑猎户家还有个小子,名唤郑潇,比荆荷举小三四岁。
      荆荷举喜欢去郑潇家。郑潇父亲身体强壮,母亲又温柔能干,他梦中最好的家便是这样。
      郑潇自小就生得粉雕玉器,这会身上正裹着个雪白的狐皮袄子坐在门槛上玩,想来是郑猎户才新打到的白狐制的。
      他一见荆荷举就“哥哥,哥哥”的唤着,牵上他手,引着他向屋里走。
      榴瑛正在烧饭,一抬头便见荆荷举脑袋肩膀上都淋了雨,便赶忙拿来干布子给他擦了擦,道:“一早起来,老郑才知道下雨了,说你家屋顶还没修,饭都没吃就过去了,你爹今天怎么样?”
      荆荷举趁着榴瑛给他擦脑袋的时候,偷偷将眼泪也抹在布子上,小声道:“我爹又躺着起不来了……”
      锅里还烧着饭,榴瑛叹了口气,赶忙又回了灶台边,没看见荆荷举眼角又溢出来的泪水。
      荆荷举背对着榴瑛坐在了一把木椅子上。
      郑潇那时才到荆荷举腰,他伸着手要哥哥抱,荆荷举便一边抹泪一边把郑潇抱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
      郑潇像个长了长毛的白兔子,他本就白净,榴瑛又将他打理得干干净净,这样看竟然像个小神仙一样。
      郑潇伸出一只粉嫩的小手,轻轻给荆荷举擦了眼泪,黑溜溜的眼睛里都是天真和不解。荆荷举将郑潇紧紧抱进怀里,他雪白的小脸贴在自己脸上,那么那么软,让他短暂地忘记了痛苦。
      日子一天天过,也不是一整年都是阴雨天。晴天的时候,父亲精神好得多,便带着他上山采药。荆荷举看到荆阔柔和的面庞,听着他讲解各种草药的特征和用途,心中就感到无比庆幸和安心。
      很多时候,郑潇也跟着荆阔和荆荷举在山间穿梭。
      郑潇不爱打猎,也不理农事,每天就爱钻进荆荷举家,找荆阔给他讲故事。
      荆阔讲的都是什么武林秘籍,什么十六大门派的恩恩怨怨,什么邪魔功法一类的。荆阔要上山采药,荆荷举就和郑潇一同跟着去,顺道听故事。
      荆荷举年纪虚长几岁,虽然听得津津有味,也只当是父亲的杜撰。郑潇却深陷其中,时常扬言要去武林中游历一番。每当这时候,荆阔就说:“武林看似风光,实则危险。”
      郑潇却心想:虽然危险,也还是值的经受一番的。
      荆荷举见郑潇不做声,便知他在想什么,他打趣道:“你不会武功,没有本事,出去闯荡也是哭着回家。”
      郑潇并不气馁,他伸出胳膊,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勉强搭住荆荷举肩膀道:“等我们练了武功秘籍,哥哥就带我去吧,有哥哥在,我们能称霸武林也说不准。”
      荆阔微微一笑,道:“我曾在集镇行乞时,偶然拾得一本武功法门,不知是哪位大侠所遗失。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来寻找,便自己翻看了几眼,内容现在还隐隐约约记得一些。”
      郑潇眼睛顿时放出光芒,两手又飞快的搭到了荆阔手上:“伯伯快说来听听!快呀!”
      荆阔的表情变得玄妙,倒也不吝:“我可以告知予你二人,但是,这本秘籍的主人未明,你二人习得不就成了偷得?武林中最忌讳此等不义之举,你二人须得先行发誓,我才可告知。”
      郑潇忙问:“发什么誓言?”
      “一来不可练,二来不可用,三来不可传。”
      荆荷举心想,既然不可以修炼,又怎么能用出来呢?转念一想,却又懂了,意思是虽然可以熟记于心,但是尽量不要去修炼,如若遇到突发情况必须修炼,也尽量不要去使用。
      荆阔眼神扫过两个孩子,便知道荆荷举懂了,郑潇还在鼓里。
      他伸手掐下一朵草菇芽,道:“这本秘籍我研读过,你们时常在脑海里回想便可强身健体,只是谨记,不要传于他人,想好了便发誓吧。”
      荆荷举和郑潇自然是立刻发誓,荆阔当下就将短短二十四句口诀授予二人。
      两人都是即刻就背熟了。荆阔便笑盈盈道:“今后,荷举你就是师兄,郑潇是师弟,我是师傅。”
      郑潇心中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激动道:“是!师傅!”
      荆阔却又笑着道:“嘴上倒是不必喊了。”
      故而他们三人心里都保守下了这个盗取别人武功秘籍的秘密。

      父亲的草药筐越晃越远,父亲的青衫也逐渐与青山融为一体,那溪流声也慢了,慢慢流到了荆荷举的耳边,柔柔的包围着他。
      天空泛起鱼肚白,向和衣而卧的人压来。皎白的月亮隐去,视线却被有如实质的灰蒙阻塞。荆荷举并没有睡着,他半梦半醒着,一动不动的。
      算算时间,该是隔壁榴瑛姨起床的时候了。这时下山刚好能赶上去她家吃早饭。
      荆阔下葬后,郑潇执意要留下陪荆荷举一起回村,但是荆荷举知道父亲人已经没了,再也没有奇幻的武林故事,早晚大家也是会回到原本的日子,那秘籍本也是父亲偶然得来,本就不必计较师徒情分,就将郑潇也撵走了。
      算算时间,这时候郑潇应该还在睡,这小子娇气得很,没人叫能睡到日上三竿,简直像个闲散少爷。
      进了村子,不少人家已经苏醒,正在门口水井打水,或者是洒扫院子。大家知道荆阔去世,平日又无端受这位学识渊博的医士的照拂,最近几日见了荆荷举也都十分关切,总无端端搭话,有时候还会耽误了做活,荆荷举都把乡亲们的这些举动看在眼里,也深感从小看他长大的这些叔叔婶婶心肠好。
      刘大姐一边卷门帘子,一边跟他打招呼:“今天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咯。”
      父亲没了,他不再担心下雨,便一边笑一边道:“下雨了好长庄稼呢。”
      还没走远,就听见刘大姐喃喃:“荆老头多好一人,又能抓药,又能读书认字,还会弹琴画画,啥都懂,可惜身体不硬朗,这么好个儿子也丢下了……”

      荆荷举装作没听见,继续加紧赶路,只想快点回郑潇家去。
      不多时,一座带着矮矮篱笆墙院子的农家小舍出现在了眼前。小篱笆门关着,也没开灶,榴瑛姨居然还没起。
      他在门口喊了两声,没人应,不用迟疑便翻进了篱笆墙,去敲房门。房门却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
      荆荷举暗道不妙,向屋内一瞥,果然见到榴瑛身着里衣仰面躺在门口地上。荆荷举立刻跨步进去,想去拉她起来,却摸到一手僵硬冰凉。
      荆荷举一探鼻息颈脉,全部消失。他赶忙站起身向里屋走去,一转角就看见了猎户郑仲的尸体陈横在床榻上。胸口一个大血洞和那染了一榻的血红,刺得他脑袋发晕。
      他环视一圈屋内,猛然疯了一般跑去后院,一边嘴里大喊:“郑潇!郑潇!”
      早起的邻居见他疯了似的在郑猎户家后院里大叫不停,翻来找去,纷纷围了过来,瞥见屋内景象后顿时惊叫四起。
      荆荷举此时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他疯了似的翻找发泄了不知多久,终于精疲力竭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他只感觉阳光刺的他睁不开眼。听到周围声音嘈杂,继而有人用一条湿布为他擦了擦脸。
      他仰躺了一会,猛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缓了一阵,他才想起,郑猎户夫妻一夜暴毙,郑潇下落不明……
      村长见他清醒,连忙扶他坐起来,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孩子,想开点,大家已经挨家挨户在找潇娃了,别伤了自己的身体啊……”
      他呆坐了良久,才缓缓摇了摇头,慢慢站起,原来自己已经被搬到郑仲家正门口了。他仍然头晕目眩,扫视发现周围人眼中有恐惧和悲愤,也有同情和怀疑。
      四周议论纷纷,他耳力好,将细碎的话语都听得真真切切。
      “老郑心被掏了,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哪能啊,郑仲我看着长大的,他不是在那南山脚打猎,就是在村里干活,为人又宽厚仗义,能得罪什么人啊?而且他本来就身手不错,瞧这手段绝对不是普通人!”
      “这手段咱想都不敢想……这个凶手为啥会杀老郑啊!会不会下一个就是我们啊!”
      “那娃儿去哪了?”
      “娃儿怕是凶多吉少哦……”
      “小荆这下要吓傻了,老荆才没了,叔婶儿似的老郑两口子也没了……”
      “小荆模样那么好,脑子又灵光,就是命苦啊,可怜孩子……”

      掏心?荆荷举有如脑袋被重磅击中,他突然想起父亲曾今讲过的邪魔功法,有一招正是五指取心。一般人寻仇夺财杀人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方法,也没有五指取心的能力,这一定就是父亲讲过的邪魔为增长功法取活人心生食的故事。
      可是,那不是父亲杜撰的吗?
      荆荷举到路边树下坐了一会,不多时便又回到了郑仲家门口,村长和几位力气正在院子里商量着准备后事和寻找郑潇的事宜。他看了一眼村长,道:“我想仔细看看郑叔和榴瑛姨,您能和我一起来吗?”
      村长脸上皱纹和白胡须缓缓的动了动,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揽着他的背进了屋子。
      郑仲还在床榻上,身着亵衣裤,怒目圆睁,周身没有其他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的确是熟睡之时被掏心,一击毙命。
      荆荷举仔细看了看郑仲胸口的五个血洞,果然是五指掏心。这五指能瞬间穿透人的胸骨,干净利落直取心脏,武功应数世间高绝,少有其右。
      而榴瑛周身无伤口,只有胸前留下一枚青紫色的掌印,也是被震碎内脏,一击毙命。看这手掌印大小,不是女人就是未长大的孩童。
      这凶手手段狠绝,武艺高强。屋内却没有其他贵重物品丢失——凶手目的明确,就是杀人取心,故并未与郑猎户多做周旋。
      而榴瑛躺倒在门口极像是凶手掳走了郑潇,她去追而被一掌打死所致。

      “孩子,人已经死了,这凶手我们惹不起……虽然不知为何找上郑猎户一家,但是你继续追查只会置自己于险境,要慎重啊。”郑猎户夫妻被屠,郑潇失踪,荆荷举必然是最为激愤难平的一个。村长语重心长,也是看出凶手来路不小,好心提醒。
      荆荷举并未听进去,他喃喃道:“郑潇可能还活着,我父亲早就说他聪慧过人,与武学有缘,他一定是被带走了……只要没找到他的尸体,我就要去救他。”
      村长整个人一跳,急道:“你去哪里找他,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你怎么能知道去哪找他!这年头不太平,我们就在理国和宜国交界,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边就要打起来的,你离开了杏林,孤身一人如何自保?”
      见荆荷举沉默,村长接着说:“阿仲和榴瑛已经死了,你倒是自己要扑出去送死?你刚来的时候那么小,半死不活的,你爹和阿仲夫妻俩养你多不容易,你也为他们想想吧?”
      荆荷举却心意已决,见村长不肯谅解,只得告知实情:“我和郑潇小时候曾听过我父亲讲过一个故事,就是有人专掏心生食,我有线索。”
      村长一愣,缓缓道:“你父亲讲过?他确实不是普通人,他既然那么说,也许确有其事……”
      继而两人都沉默良久,荆荷举见他不再规劝,便当做了默许。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荆荷举转头就收拾起细软,准备连夜赶路去打听魔教的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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