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者》不醉凡尘

4、石墓

　　可乐罐从沈洛手中脱出，砸在地毯上洒了出来。

　　褐色的饮料迅速洇湿了一小片驼色地毯，鼓出丰富的气泡。

　　沈洛手忙脚乱地收拾打翻的可乐罐，嘴里忍不住低咒：“真他妈见鬼。”

　　沈聿看着沈洛抽出纸巾去擦地毯，微微挑了下眉，抬抬手指，黑色鬼气钻进了地毯中，跟着渗进地毯中的可乐全部顺着鬼气的引导负载了空中。

　　那一片地毯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沈洛：“……”还挺好用。

　　这个想法虽然不合时宜，但是沈洛再一次没能控制自己跑偏的思绪。然后他狠狠拉回来自己如脱缰野马的思想：“你让我炼化你？”

　　沈聿淡淡嗯了一声。

　　沈洛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理智，试图和沈聿认真沟通一下：“为什么？”

　　“我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沈聿脸色平静，“所以我没有执念，也没有憎恨。但是我现在离开了安祁的墓，想起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沈洛明白了。

　　等到沈聿有了执念有了恨，他就会变成鬼。很明显，沈聿并不想让自己变成鬼。

　　沈洛：“我可以用往生咒送你去轮回。”

　　沈聿轻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玩味：“往生咒？”

　　沈洛不明所以。

　　沈聿看着他，眼神有些嘲讽：“你知道往生咒的真正意义吗？”

　　沈洛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让有执念的鬼放下执念憎恨，重入六道轮回。”

　　“错。”沈聿笑起来，“是让那些鬼，魂飞魄散。”

　　说这话时沈聿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的，但是沈洛却看出了他眼底的凉薄与不屑。

　　沈洛一时沉默。他应该反驳沈聿，但是他并没有沈聿精通咒术，如果沈聿这样说了……那么往生咒，可能真的不是让鬼重入轮回的咒术。

　　沈聿把玩着手中的黑色手机，语气淡淡：“往生咒是我和安祁所开创的咒术，是消灭鬼的咒术。轮回往生是骗人的，变成鬼的生魂，从没有被度化的例子。”

　　沈洛心里震惊不已，他看着沈聿，完全想不到往生咒居然可以和他扯上关系。

　　沈聿留在书册中的记载，无不是冷血残忍之类的恶名，他是三恶道中最大的恶徒，所屠生灵数以千计，而此刻这个人却如此平静的告诉他，三善道广而用之的往生咒，是他所创。

　　简直像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南宋抗金的名将不是岳飞是秦桧。

　　这不仅匪夷所思，更让人觉得有些荒谬了。

　　沈洛忍不住问：“那那些超度的经文呢？”

　　“只是镇压鬼的咒文罢了。”沈聿静静看着这个可以称为自己后辈的年轻人，“人是度不了鬼的。”

　　而所谓的往生，都是在骗活着的人，为了让活着的人心里好受一些。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就无法再回来，但是活着的人还有很长路的要走。

　　沈洛沉默了一会儿：“你说这些，是想让我炼化你？”

　　沈聿：“是。”

　　沈洛：“以你的能力，应该有办法活过来吧？有那么多可以用的咒术。”

　　沈聿没有否认，他说：“没有那个必要。”

　　没有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

　　沈洛想不通，但是他最想不通的，是自己为什么会因为沈聿这番话感到恼怒。

　　他的确因为沈聿是沈家人对他和别人不一样，也的确一直希望能有一个家人，但是他不是盲目的人……他没有理由这么轻易信任沈聿，更没有道理因为他的这个想法而生气。

　　沈洛沉了语气：“为什么找我？”

　　沈聿满脸理所当然：“我不会让自己变成没有理智的厉鬼，我暂时也不打算被什么人超度，让你炼化我是最好的选择。你是沈家的人，这件事情当然应该由你来做。”

　　这样沈洛就会拥有一只最强大的鬼王。

　　沈聿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被炼化后他必然会成为无往不胜的鬼王，这样也不用担心沈洛之后被安家的人暗算。

　　沈洛气得笑出声来。

　　这话说的，好像是给了他什么了不得的恩赐一样。

　　“你以为我需要你为我打算？”沈洛瞪视着沈聿，“我要是想要，我可以炼化几百个鬼将，我需要炼化你？你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丢了一魂一魄？你真以为自己还是七百年前跺跺脚就能震动六道的沈聿？”

　　沈聿皱了皱眉，冷冷横了沈洛一眼，只觉得这小子这通火气莫名其妙。

　　他难得好心打算送这个后辈一个强有力的外援，他不想要也就罢了，居然还敢这么吼他？要是换在他生前，能这么吼他的人，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但是沈洛此刻瞪着他的眼神，和他记忆里的那双眼睛重合了。

　　沈聿心里的那点火气被这个眼神戳散了。

　　他没有和沈洛再争执，直接化成了一团鬼气钻进沈洛的识海中休息去了。

　　难得发火但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沈洛：“……”

　　不知道为什么更生气了。

　　沈洛咬了咬牙，低骂了一声。

　　“妈的。”

　　安祁的墓地建在杨湾古村，就在吴都境内。

　　安全部给沈洛的通知是10号下午行动，因为是安祁的墓地，安家会有一个人随行参与行动。

　　出发前沈洛本想做些准备，但是听沈聿说墓里什么危险也没有就又放弃了。

　　也是，他们的目的是进去找到残留的鬼气以此追踪沈聿的生魂……

　　淦。

　　这不就是典型的我抓我自己。

　　最后沈洛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个装着咒轮的乾坤袋。

　　还有钱包。

　　问就是他想顺便体会一把短途自驾游，去当地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沈聿比规定的时间提早了两个小时到达地方，特意吃了当地的碧螺虾仁和松鼠鳜鱼，享受一番后找了个茶摊一边喝茶消食一边等人。

　　虽然特色菜都是吴都的，但是换了个地方吃感觉味道就是不一样。

　　沈洛喝着普洱茶刮油，通过识海和沈聿记性意念交流，基本是他问问题，沈聿偶尔应两声，没有超过五个字的回答，很是高冷。

　　沈洛并不气馁，依旧很有兴致地单方面和沈聿聊天。

　　直到他面前有一道影子投下来。

　　温磁的男声带着点笑意：“你居然来这么早。”

　　沈洛头也不抬，指指自己旁边的空位：“来喝茶，我点了一整壶，喝不完浪费了。”

　　坐下来的青年一身轻便的运动服，即使这样也盖不住满身的儒雅气。

　　是蒋林辰。

　　沈洛不怎么意外，毕竟蒋林辰是安全部副部长，职位能力都有，这种任务他亲自来比较稳妥。

　　蒋林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次任务比较特殊，安全部只有我来。”

　　“老何和我说了。”沈洛没露出意外的表情。

　　老何全名沈何，是沈洛小时候父母资助过的一个普通人。天生一双阴眼，看得到各种鬼魅妖魔，但是偏偏没有灵根，无法修道，于是进了安全部的监测部门。

　　沈洛也并不担心老何，以沈聿的道行，他开了阴眼都未必看得到，更何况老何一个普通人，能看到才有鬼。

　　好吧，的确是有鬼。总而言之，沈何的阴眼不足以让他看见沈聿这种级别的生魂。

　　沈洛问：“安家的人是谁来？”

　　蒋林辰微微摇头：“暂时还不知道。”

　　沈洛喝着茶嘟囔：“谁来都好，别是安谦就行。”

　　只要不是安谦那个圣父，沈洛觉得任何一个安家人他都应付得来。

　　有人站到了两人面前。

　　沈洛抬眼去看，惊得手一抖，一杯热茶溅在了手上。

　　沈洛顾不上烫，看着来人只觉得太阳穴狠狠跳了一下。

　　来人一身藏青底色的唐装，模样英俊，眉眼清冷悲悯，赫然就是安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蒋林辰抽了纸巾，看沈洛没有注意自己烫红的地方不由皱了皱眉，低声道：“沈洛，手。”

　　沈洛回过神，接过蒋林辰手上的纸随便擦了擦手背，随口道了声谢。

　　安谦静静看着，不发一言，好像没有听到沈洛的那句话一样。

　　蒋林辰站了起来，率先开口：“现在可以出发吗？”

　　安谦微微点头：“可以。”

　　沈洛心里烦躁，于是特意走在了两个人后面。中途蒋林辰回头看了他好几眼，见他实在不想走近也没有说什么。

　　沈洛跟在后面，在心里低声和沈聿交谈着。

　　沈洛：安谦的实力比我高，我不保证能避开他的眼睛。

　　沈聿：我可以——

　　沈洛：别对他动手，他是安家的现任家主，身上也许会有对你不利的法器。

　　沈聿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有点意外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青年是安家的家主。
　　看起来可真不像。

　　这个安谦，沈聿一眼就看得出来是个毫无心机的人，恐怕还相信着三善道所谓的十善。

　　三个人拐进偏僻的巷道，继续往深处走去。

　　沈洛认出这这条路线，从和沈聿的聊天中抽出了一点注意力：“这是要去轩辕宫？你们把安祁的墓建在文物里了？？？”

　　“在‘半位面’里。”走在前方的安谦语气清冷，“不会对文物造成损坏。”

　　半位面是如今修士对于异度空间的一种称谓，不同于很多影视作品中的异次元空间，半位面空间有限，最大也不过百来丈见方，一般用来存放一些特殊的法器或者修士自己的重要物品，避免被普通人发现。

　　半位面需要在某个位置设置位面点，配合对应的“钥匙”才可以打开某一个半位面的入口，这其实和很多修士会携带的位面器相似，区别在于位面器可以随身携带，很多修士在超度厉鬼或是镇压邪祟的时候都会使用，避免对现实中的环境造成影响。

　　沈洛心里了然，跟着怀疑起那四个修士是怎么进的半位面。

　　虽然钥匙可以根据位面点的气息进行推测复刻，但是难度很高。而且前提是需要知道精确的位面点。

　　这么多年，沈洛从未听过安祁墓地地点的信息，那四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太不合理了。

　　三个人已经走到了轩辕宫外，这里特意做了清场，一个游客也没有。

　　安谦率先走了进去，蒋林辰和沈洛紧随其后。

　　轩辕宫面积不大，是早期道教古迹，现仅存正殿和城隍庙。

　　刚进正门就可以看到一个小屋子，窗户上贴了字。

　　票价：伍元/位。

　　还真是便宜……沈洛心中腹诽，跟着走到了一座亭子前。

　　安谦停了下来。

　　亭子建造外表看起来和许多凉亭相似，正中却有个六面仿木石筑，高约一丈，横面也有七八尺长。石筑六面皆有浮雕，其中一面有一行刻字。

　　那刻字极深，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来访的人也能透过它看出刻字人的满心痛楚。

　　叶时敬妻周氏之墓。

　　这是阴亭。

　　沈洛知道这个文物，这里面的石筑看似像个石雕，其实是个小型的石墓，里面葬着一个几百年前的女人，还有一段短而悲的爱情故事。

　　蒋林辰：“位面点在这里？”

　　安谦点头，取出一枚令牌，那令牌通体漆黑，却又隐隐透着红光，表面刻了复杂的梵文，梵文上有不显眼的金色佛光。

　　玄铁。

　　沈洛看的咂舌，如果对象不是安谦，他已经开口调侃上了。

　　把贵重的玄铁拿来做开启半位面的“钥匙”，这种奢侈的事情也只有财大气粗的安家才做得出来。

　　安谦将玄铁令牌贴在石墓浮雕某处，那令牌立刻贴了上去，倒像是石墓后有着隐形的磁铁吸住了他，让他能够悬空贴于石墓表面而不掉落。

　　自阴亭开始，周围的空间开始割裂扭曲，空间裂缝是如墨的黑色，不规则的裂缝迅速扩大将两个人直接吞了进去，瞬息之间，三人面前原本的阴亭变成了一个墓道。

　　沈洛准备去拿乾坤袋中的照明咒轮，然而空间转换，他却发现这个墓道……是亮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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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沈洛：我这个乌鸦嘴
沈聿：搞昏他就好
沈洛：停止你可怕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