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教妖女x正道少侠》牛仔糖

13、雪翁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林木苍翠，山谷幽幽，虫鸣果落。优美并不稀奇，难得的是这仙境里的盎然生机。

　　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便是一片平旷之地。地上青草浅淡，遮不住些什么。故隔着老远便能见几座木屋错落有致的坐落于此。那屋子四周拓展开去是一块一块的田地，划得规规整整，上面种着不同的药草。

　　此情此景不禁叫人想起王临川先生的那几句：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这般意境却被雪翁板着的臭脸硬生生打破了。

　　“到了。”他的语气中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谈桩生意而已，何必如此拘谨。我医你之病，你付我诊费。各得所需，岂不甚好？”

　　“好个屁！”可怜这正人君子，竟被逼得口吐污言秽语。

　　“若不是你暗中使了什么手脚，我怎会深中奇毒。你这是威胁，是抢劫！”他情绪激动，说的义愤填膺。

　　这老头当真是直白的傻气。

　　“这可不是。我只不过本着诚信交易的原则，让你提前验验货，好相信我这毒药的配方的效果。”

　　“你愿意将这毒的解药方子给我？”雪翁眼睛一亮，精神顿时为之振奋。他醉心于医药多年，眼见稀世奇毒的解药方子竟然有望得到，不由得大喜过望，也顾不得追究她给自己下毒之事了。

　　“毒药的配方与解药的配方你可以自行选一样。”崔莹笑吟吟的道。

　　“呵！你这不是逼着我放弃毒方么？”崔莹明摆着是存心戏弄他。笑话，他身中剧毒，怎么能没有解药？

　　“是你惜命，与我何干？”崔莹脸上带了一抹讽刺，与她天真可爱的容颜颇不相称，倒像是少女的躯壳里住了一个千年老妖怪，怪异却和谐。

　　听闻此言，雪翁被噎住了，一肚子的火气不上不下，不知道如何作答。

　　半晌他又问：“你当真没有现成的解药？”

　　“当真没有。我行走江湖，怎么可能带那么多瓶瓶罐罐，累也要累死了，当然是只带毒不带解药的。”

　　“你如果记错了药方呢。”

　　“那你只能自认倒霉。”

　　在此之前，雪翁显然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心思恶毒的女人，偏偏自己又奈何她不得。

　　两人一路无言，进了雪翁日常居住的小木屋。

　　“主上。”此刻有书童端了清茶来。一个木盘上放两只精巧的茶杯，及一个瓷质茶壶。

　　他先倒了一杯给雪翁，待要再倒一杯给崔莹，却听得雪翁冷哼道：“给她倒作甚！”

　　书童一愣，他素知雪翁虽清高且脾气古怪了些，却也是极守礼数的，像这般不客气的对待来客，实在是他平生未见。

　　他不由得多看了崔莹两眼。这姑娘真是不简单，瞧着柔柔弱弱，竟能把主上气成这个样子。

　　听到雪翁这般无礼的话，崔莹竟也不恼，全当是听不出话中的讽刺。“茶倒不用，你快些带我去择药草，我可赶时间。”

　　雪翁心里又恼：想他藐姑射雪翁，江湖上何人不敬，竟被这女娃娃用这等语气命令。

　　见他面有不快，崔莹便放柔了语气，“好言相劝”道：“我早选了药，便早给你解毒的方子，你也可早些制药，没得等到人都死了，药还没做出来。”

　　“你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样恶毒，半句不离死字。”雪翁皱眉，对她更是不喜。“制药也不差这么一时半会。”

　　话虽如此，他心里也不由得犯嘀咕，还是起身带崔莹去了。

　　那放药的库房十分宽敞，货架上井然有序的堆着各类作过基本处理的药材，令人眼花缭乱。

　　“这就是你所藏全部？药馆里卖的怕还比这好些。”崔莹皱眉，显然十分不满。

　　“女娃娃好大的口气。你瞧瞧我这千年人参，可遇而不可求。京都回春堂里镇店之宝也不过如此而已。寻常的药馆哪里买得到，你倒是说得轻巧。”提起他心爱的药物，雪翁神采奕奕，十分骄傲。这人参自然极好，是他专门放在外头给自己撑场面的。

　　“这人参是不错，”被他这么一提醒，崔莹向那木盒里摆着的人参看去。“根须完整，年头也久。可惜了，我却用不到这个。纵使价值连城，于我也无甚意义。”

　　听她对这宝物无甚需求，雪翁心中松了松。

　　“这都是些寻常的草药，远远够不上我那药方的价值。你也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吧。”她这话说的匪气十足，倒真相是来打劫的了。

　　雪翁沉吟不语，仿佛内心在经历极大的痛苦，鹤发童颜的脸上被他凭空挤出了几道皱纹。

　　“都这么大年纪了，东滚西滚，还不是滚进棺材。等你成了这地上的土渣子，这些花花草草的还能跟你走了不成，怕是还要吸你的氧分哩……”崔莹滔滔不绝地说着反话，听得他越来越心烦，心说这女娃说话虽然当真不好听，但是竟然颇有几分歪理，近年来他越是年老，对这些事情便越有感悟。

　　他也不想听她再说下去，一咬牙，下定决心道：“好，你跟我来吧。”

　　这回可明显不大一样。雪翁带着她走了一段山路，来到一个十分隐蔽的山洞前。那洞口竟还设着三道石门，雪翁一一按了机关进去。

　　崔莹四处打量，见这洞壁的凹凸程度颇不自然，心知洞内必还有机关。

　　在天然山洞内打造如此精细的布局可是极为不易的。这雪翁果然有些能耐。

　　东弯西拐，在黑暗里走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看到一间石室。说是石室还是客气的，实则只是一间有陈设粗略简陋的洞穴而已。

　　这石洞中等大小，布局和方才的库房并无区别，只是陈放的药材不似库房那般密集。

　　崔莹借着幽暗的烛光仔细看去。灵芝，何首乌，高山雪莲，六瓣冬花，龙鳞草，虎骨，熊胆，犀牛角等一一在列。

　　她心中暗叹：果然宝贝不少，更有那难得一见的稀罕物事，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当下便心满意足的挑选起来。

　　崔莹信步四处走动，不一会儿就选中了五六样。

　　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都是他耗费无数心血收来的，却被她这样轻而易举地拿走。雪翁心里一抽一抽的，就像有人拿刀子在割他的肉。

　　“雪翁药王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

　　被她这么一夸雪翁，反更觉郁闷。为他人作嫁衣裳也就罢了，偏偏得到好处的，还是那暗下毒手的奸诈小人。

　　忽听得，崔莹“咦”了一声，将手伸向一排货架后的石壁。

　　“住手！”雪翁大喝一声，但已然迟了。

　　只听得一阵沉闷的石缝摩梭声，墙壁后的机关缓缓开启，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空洞来。

　　完了！雪翁万念俱灰。

　　原来还藏了宝贝。崔莹心下了然。

　　伸手向里面摸去，是一个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有一根长长的干草，看起来焉摆摆，干瘪瘪，无精打采的。

　　是还魂草！

　　崔莹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本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成想雪翁竟然真的有。这可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是上天不想让连公子死啊。

　　惊喜只在心头停留了一瞬，就被迅速压了下去。

　　崔莹皱起眉头道：“这是个什么东西，焉答答的，丑死了。”

　　雪翁本已心如死灰，听到这话骤然间喜出望外：她竟然不认识这还魂草！这宝物我还保得住！

　　顷刻间，心情几番大起大落，惊的他老人家身上都起了一层冷汗。

　　他忙不迭的说道：“这个寻常的很。是发酵用的，见不得光，所以我把它扔进了暗阁里，今天若不是你来，我怕还忘记了有它。”

　　“原是如此。”崔莹看起来很轻易便相信了。将那紫檀木盒子随手扔给了雪翁，他慌忙接住，暗自松了口气。

　　崔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他的紧张，笑着讽刺道：“瞧你这小气的样子，好生没劲。罢了，我选的也差不多了，这便回去吧。”

　　说着她率先朝出口走去。

　　雪翁不及去理她，先偷偷的打开木盒，低头一看，却见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还魂草。

　　他一下子蒙住了。

　　待反应过来后，他用尽全力追向崔莹。他的轻功早已出神入化，对付崔莹这样没有武功的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两三秒便到了她身前。

　　“把还魂草还我！”雪翁沉声冷喝。

　　“那原来是还魂草！”崔莹恍然大悟，惊喜万分。“你竟然有这样的好东西。”

　　他显得恼怒异常：“我知道你刚刚是在故意麻痹我。女娃娃，赶紧把它交出来，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自己今日三番两次的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简直是奇耻大辱，这叫他情何以堪。

　　“害。”她悠悠叹了口气，十分惆怅，“你答应我可以随意挑选的，怎么现在竟要反悔。堂堂藐姑射雪翁竟然也是个不讲理的莽夫。”

　　“别的都可以，只这件不行！”他说得坚定异常。“你若想把这草拿走，还不如要了我的命！”这还魂草非同一般，若就这么被他威胁着拿去了，雪翁未及解药到手，便要气急攻心，吐血身亡了。

　　他铁青着脸。“莫要废话。再不还我，别怪老夫手下无情。我虽不欺凌小辈，但对你这种奸诈狡猾之人可不会有半分手软，你尽可试试。”

　　崔莹心中好笑：他一口一个莫要废话，偏偏自己还要说个没完。不过笑话归笑话，崔莹也知道他这是真急了，自己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功，倒不好硬碰硬，于是放软了声调：“我一个弱女子孤身前来自然害怕，少不得要拿这做保命符的。这样吧，你这个还魂草先由我保管，待到我平安出了此地便立刻还你。”

　　“你会害怕？你胆子大的很。”他讽刺的说道，颇有不满。“你诡计多端，我可不信你。”

　　“那么。”她气定神闲的说道。“你若来抢，我动动指尖就立刻把它碾成粉末。”崔莹显得有恃无恐。

　　好啊，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雪翁心里暗恨。

　　这招虽然粗暴，但却十分有效，便如那蔺相如摔玉一般。雪翁果真不敢轻举妄，他只得咬牙憋屈的挤出一几个字：“你且说说，有什么可换。”

　　“你不是想要此药方子吗？我就拿这个换。”

　　雪翁光洁的面颊上又挤出几道皱纹，做出气愤的样子：“你当打发叫花子呢，这么点可不行。”

　　“哟，还讨价还价。”崔莹似笑非笑，“那姑奶奶可不奉陪了。”

　　“这还魂草我也不要了，不过你得让我捞个够本。”崔莹说着慢悠悠地走出石洞回了库房，又开始左挑右选。

　　“你不是对这里的东西看不上眼吗？”她拿了石洞里那么多样药材，居然还不够！雪翁当真是被折磨得没了脾气，看崔莹一样样拿着鹿茸之类的名贵药材，心里已经起不了什么波澜，甚至不由自主的在想：这都是点小损失，她爱拿便拿吧，只要还魂草还在就好。

　　崔莹很快便挑好了，满满装了一篮。那个先前雪翁用来炫耀的千年人参自然也没落下。

　　“这回你可以兑现诺言了吧？”

　　“自然。”崔莹拿过纸笔刷刷刷就在上面写起来，笔走龙蛇，字迹潦草，写得心不在焉。

　　看着宣纸上逐渐完善的配方，雪翁终于呼吸畅快了点。

　　一钱甘草，龙眼，二钱灯心草，十枚无花果，三钱橘皮……崔莹写的颠三倒四，但雪翁竟然渐渐看出了些门道。

　　他本就痴心于此道，此时见了这配方，兀自寻找药理，越想越通透，竟是豁然开朗，惊喜之情溢于言表。他沉浸于其中，忍不住叫道：“神奇！神奇！”

　　崔莹的笔忽然间停了。

　　“姑娘，只有这几味药吗？”雪翁焦急的问道，在求知之心面前，他看着崔莹竟像是恩师，顺眼无比，之前的恩怨暂时被抛诸脑后了。

　　“这是配方的前一半。后一半我早便写好了，揣在身上，等到我平安下山后，自然会马上给你。”崔莹不紧不慢地说道。

　　“啊，天色不早了，我这就送姑娘下山去。”雪翁此刻显得比崔莹还急上几分。一来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下一半方子的内容，二来他也真是怕了这瘟神，想早点将她送走。

　　两人难得的达成一致。崔莹吩咐书童抬了顶简陋的单人轿子，几人一行将他送至山下。

　　那些个书童却也是武功十分扎实的，走路健步如飞，轿子抬得稳稳当当，行进速度也快。

　　未到半个时辰，几人便到了山脚。

　　“姑娘……”雪翁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

　　“诺，给你！”崔莹右手一扬，什么东西被掷到空中。

　　雪翁连忙接住，摊开掌心，是一团折纸，折的是精巧的灯笼雕花形状，这就是那下半张方子了！

　　雪翁待要展开，空中又飞来一物。他连忙抄在手里，却见那是只剩半截的还魂草。“还有一半呢？”

　　“之前我光顾着逃，没注意，许半路掉了吧？”崔莹说的轻描淡写。

　　雪翁额上青筋直爆。

　　崔莹却再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离开，朝远处去了。

　　“这结果还不是最坏的。”他安慰自己，“这女娃还年轻，心思虽毒，手段却不够。她若真的要抢走全部还魂草，我此时此刻也是拿她没办法的，至多是事后复仇。还算好的，她初出茅庐，到底没有那么大胆，也仅仅是拿走了一半。”

　　他随即又如痴如狂的去看那配方。

　　那配方之前被层层叠叠折成繁复的花纹，宣纸又薄，轻轻一碰就折破了。雪翁深知，配方损失任何一个字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故他虽知叠成这样是崔莹有意捉弄，却仍然不得不老老实实的一点点摊开。单单是把纸张完好的展开，就花了他近半柱香的功夫。

　　终于展开了。雪翁顿时投身于其中。

　　……虫草，鹿茸……

　　嗯？鹿茸。

　　鹿茸！

　　他忽然惊愕地瞪大双眼。飞也似的跑进库房。

　　果然，鹿茸早就被崔莹拿空了，连半点都不剩下！药材不齐，他又如何制作那解药？

　　他不由得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呵，年纪轻轻没有手段？他当真是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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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茅檐长扫净无苔，花木成畦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引用自宋代王安石的《书湖阴先生壁二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