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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 ...

  •   大昭宣德十年冬,天大寒。
      窗外鹅毛飞雪铺展了一地,小院几颗光秃秃的树枝顶着厚厚的雪。厚雪不时扑簌而下,风静时,只如撒盐;风起时,却如柳梢飞絮。配以飒飒寒风,倒是别有趣味。
      于我而言,冬日的趣味之处除此之外更在于顾子衿答应要陪我到落霞山看雪。
      你若问我顾子衿是何人,我必定要笑你孤陋寡闻。
      顾子衿,江南进士中的少年才子。你可能会不熟悉他的人,却绝不会不熟悉他的诗。他可以高唱大江东去,也可以低吟晓风残月。无论是豪迈还是婉约,他都能落笔成诗。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才情出众的人,还长了一副眉清目秀的好面容。
      当然,以上所述纯属坊间传言。我所认识的顾子衿,只是个爱玉成痴的大傻子。
      我深知他的脾□□好,便耗了半年时间四处寻了拳头大小的玉原石,又耗了半年时间寻访有名的雕刻师学手艺,还耗费了一年时间一遍又一遍地练习雕刻。为了显示我的诚意并成功打动他,我费尽心力,最后终于把我亲手雕琢的玉佩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了他。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如我想象般地那般感动,但至少他没有立刻把玉佩从墙角扔出去,而是把玉佩拿起来摊在手心里观察了许久,又默默打量了我那磨出老茧的手掌,最后皱着眉头问我:“我可以拿东西跟你换,你想要什么?”
      在我看来,这玉佩代表着我喜欢着他的一颗心。若要交换,他必定要还我一颗喜欢着我的心才算公平。
      我没敢开口跟他讨要这颗心,我想我若开口,他会二话不说地唤小六把我给撵出去。
      说起这个小六,我真是可以发一天一夜的牢骚。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目中无人的小厮。论财富,好歹我家良田千亩;论权势,我爹权倾一方;论前运,我哥宫中陪读,不可限量。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势,我想我都可以当得千金小姐这个词。而这个小厮,却对我毫无敬畏之心,竟然在我每次翻墙入院的时候拿石头砸我,甚至是放狗咬我,害得我每次在顾子衿面前出尽洋相,颜面尽失。
      我喜欢顾子衿没错,却不代表着要连带着对他身边的小厮忍气吞声,因此处处与他为敌。他觉得我不成体统,我觉得他狗仗人势,便越发地水火不容。
      万幸的是顾子衿答应了不带小六同行,我心甚慰。
      当我梳妆打扮一番后,便急急忙忙跑到顾府门前找他。顾母觉得我是个不知廉耻不懂礼数的坏丫头,早就严令禁止我踏进顾府的门,我只好巴巴地站在顾府门前等他。
      风雪虽美,可寒风抽打在脸上,亦是实打实地疼。
      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顾子衿人影,再无心等待,用力扯下狐裘帷帽盖住大半张脸就要往里面冲。有只手突然横了过来,我一愣。并用愣住的脑袋想这只手究竟是谁的。帽子被人从上头揭了,我抬头一看,只看到来人交领之上露出的一段细腻脖颈。
      我又把头抬高,以便能够看到他的脸,却被他又用手把头按了下去,用那种逗小狗小猫的姿势。
      “矮冬瓜。”他说。
      我似乎听到他笑了一下,便畏缩着脖子斜着眼睛偷偷瞥他。眼睛斜到眶角处,只瞅到他微微弯起的唇角,我赶紧垂头,因为眼珠子生疼。
      “公子,请披上狐裘。”一旁小六把狐裘递过来。我反应极快,抢在子衿伸手前把狐裘从小六手中夺过来。
      “我来。”说着,便抖开狐裘踮起脚尖替他披上,并把系带系好。呼吸间充盈着他身上的淡淡药草香,干净好闻。
      他不再说话,直到登上马车,掀开帘子打量窗外,复又放下。如此反复多次,我都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开口打扰他。我想他答应陪我已是难得,万万不能在他耳边聒噪惹他讨厌。直到后来实在没忍住询问了一句:“子衿,你不冷吗?”
      没有任何回答。
      我对此习以为常。他虽然有一口低沉悦耳的好嗓子,却不怎么爱说话。若想听他从嘴里多蹦几个字,便只有每日清晨鸡鸣时分,他在院子里晨读的时候。也并非每日都读。倘使一日他改读为写,便可知他心情郁郁,我就到大南街寻些有趣玩意儿,爬上他家墙头逗他开心。但从来没有一次成功过,因为每次都会被小六拿着石头砸在身上,再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如此一来,便得养着摔伤的屁股,或是拉伤的胳膊和腿。
      “文静殊,愿意等我么?”他放下车帘,光亮都被隔绝在外,明亮而温暖的是他的眼。
      我疑心是自己幻听,赶紧确定到:“子衿,你方才问我愿不愿意等你?”又害怕他会反悔,接着道:“愿意愿意,当然愿意。只是你得告诉我,需等你多久,我怕我熬成一个老姑娘,我爹会给我定亲......”
      我在心中计算了一下。他今年参加殿试,若能夺魁便罢;若不能,以他固执的性子,只怕还得再考一次。最坏的就是我等他五年,五年后我二十三,便真真是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五年吧,五年后,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回来找你。”他皱起眉头,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许诺道:“一定。”
      他五官端正清俊,哪里都好看。但我最爱的是他的一双眉目,眉似远山延展壮阔,眼似碧绿潭水深不可测。他是个兼具山水风骨的男子,是我喜欢的样子。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体弱,天气转凉时极易感染风寒。据说那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夫说需得慢慢调养,于是顾母便从小把药当茶熬给他喝。
      也因着这个原因,我爹并不赞同我喜欢顾子衿,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反对,即使这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他总是拿我早逝的母亲说事:丫头,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不可以喜欢顾子衿。你母亲不会希望你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的人,你若要嫁给他,就不是我文蓟的女儿。
      我冷哼:你这是偏见,那你为什么娶了我体弱多病的母亲?
      他当即吹胡子瞪眼:顾子衿能和你母亲比?
      我不曾见过我的母亲,但听我爹的描述,我娘定是个美人,否则依我爹的权势样貌,也不会对她念念不忘到如今。
      再者,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爹的心情我懂。子衿虽然样貌不凡,但五官比他好看的男子我也遇到过不少,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我觉得他哪里都好。更重要的是,在我孤身一人掉入枯井的时候,来找我的,是他。
      等他多久,我不在乎,我只怕他一去不回头,那样便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了。
      落霞山的雪在我们歏州是极有名的。
      虽然名为落霞山,但这山却是方方正正,浑然天成的一块巨大石头,说它是山,只因它高若山峰。若非周围有小路可蜿蜒前行,落霞山绝非人力可攀。当它被厚雪覆盖时,便似天外飞石,壮丽绝伦。
      “子衿,我们回去吧,我不想再爬了,咱们就在咱们门前看雪好不好。”行至山脚,便觉落霞山高得让人只有仰望。山路本就狭窄,冰雪覆盖,踩上去脚步滑出好远。
      他本就体弱畏寒,万一一个不留神脚步踩空,该如何是好。只此一想,就再也不敢前行一步了。我拉住他的狐裘一角,干脆一屁股摔在地上。本想做做样子,找个借口归家,谁知那地滑不溜丢,他被我拽坐下来,顺着小路向下滑出好远。我几乎是本能地把他搂住,想要用力力垫住他。一只手紧紧搂住我的腰肢,掀开狐裘一把将我拖进他怀里。
      天地间风雪骤寂,只有我的心跳咚咚跳个不停。
      “文静殊。”他低下头来,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怎么那么蠢。”
      害他沦落至此,心中愧疚顿生。但也万分委屈,他不知道,当他说许我到落霞山看雪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你该知道,我不是个聪明的姑娘。”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我没再贪恋他的怀抱,从雪地里爬起来后把他扶起来,并拂去他衣襟上的雪。
      “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他点点头,攥住拳头拢在唇边猛烈地咳,一张本有些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我吓坏了,急得在他身边打转,最后解下自己的外衣想替他遮遮寒气。却见他用那双咳出眼泪的双眼狠狠瞪住我:“文静殊,我不需要你这样对我,赶快把衣服给我穿好。”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但那眼神却骗不了人。他生气了,非常生气。
      我不禁一个哆嗦,赶紧乖乖把衣穿好,扶他回到马车上。
      车轮滚滚,压碎一路细雪。
      我很担心,急得在家里团团转。
      回去时,顾母正站在顾府门前,她身后正站着与我互不待见的小六。方一下车,顾母便跑上来凑到子衿身前左看右看,只见他披着的狐裘上有几块被雪水打湿的痕迹,便拿眼珠子狠狠剜我一眼,然后扶着顾子衿进府:“我的儿,都让你不要与那丫头走的太近,你怎么就是不听为娘的......”
      只听顾子衿又狠狠咳嗽几声,劝道:“与她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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