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与鼠尾草（盖茨比）》客年

7、空洞

　　“马克？”
　　“金发碧眼，纯种日耳曼。”我用手掐灭了烟头，“去之前我特别兴奋，以前我甚至没有出过英格兰。我准备好了一切，去看他所谓的神秘伟大事业，然后我在房间里看到一盏人皮灯。”
　　“等等……那是个形容词吗？”
　　“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苦笑了一下，“怎么回事呢？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俱乐部棒极了。我们吃了炭烤牛肉，奶酪甜汤，烤鳗鱼，南瓜蛋奶，慕斯和布丁，我们还喝了酒，非常劲道的威士忌。马克看上去一点没变，他的同事们都是不错的伙伴，英俊，聪明，有教养，相当随和。姑娘们就更不用说，简直是些天使，很识时务。你可以在她们的胸口里塞些金币然后拍拍她们柔软的屁股，然后大声讲一个荤段子，很完美的一晚。”
　　“就这样？”
　　“就这样，是的，我提前知道那个名字，但我没有联系起来。英国人多多少少有一些迟钝。”我用手指挖起一小块草皮，泥土夹在指甲缝里，有些难受。
　　“马克送我去卧室，我睡的相当香甜。在梦里有一个姑娘为我弹琴，不，应该是少妇，她笑得很甜，给扑向她的小孩子们一人发了一颗糖果。她似乎没看到我，不然也许会给我一颗。”我捂住头，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开始哭，不是那种嚎啕大哭，是那种一粒一粒的泪珠，顺着她的脸掉下来。她目光空洞，无声无息，我们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我觉得很悲伤，难以抑制的悲伤，似乎世界上没有其他人。”
　　“别激动，慢慢来，兄弟。”汤姆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宽阔的手掌有炽热的温度，聚散了几分寒意。
　　“我醒来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发现我的枕头旁有一块巧克力。那个梦留给我的悲伤感还在，我想开灯看轻一点，但我触摸到了灯罩。那种材质……\"我有些冷，缩了缩脖子，继续说，“我还不太确定，我光脚踩在地毯上，那种触感也很奇怪，我从未感受过。我小心翼翼，尽可能什么都不碰的离开。我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看到操场上有很多人，马克也在里面。他站在那里和其他军官说笑，跟昨晚差不了多少。我本想从窗口伸出头跟他打个照顾，然后我看到他忽然抽出枪，打死了离他百米远的一位男士。就那种，很突然，我是说，他可能都不认识那个人，他这辈子可能就望了一眼，然后他就开枪了，像是喝掉一杯水。没有原因，只是想喝。”
　　“你肯定吓坏了吧。”
　　“不，我只是觉得陌生。我在什么地方，我在干什么，他们又在干什么。我当天就乘坐长途汽车离开了，我连告别都没说，然后我去参了军。”
　　我跟汤姆走进了迷宫，然后我们慢悠悠的转出来。草坪上有一只鸟，我想一定是搭轮船过来的一只夜莺，它在不停地歌唱。夕阳的余辉温情脉脉地照在我的脸上，很温暖。
　　“前几年，有个朋友给我写了一封信。”汤姆若有所思的说，“那是个不错的家伙，原本和我一样有钱。我不知道他怎么混成那样，大家都在那场战争里发了大财。他刚开始也是，可后来他连回美国的船票都买不起了。当时我没有借给他，战争快结束了，我觉得他不太可能像信里说的那样东山再起……”
　　这时屋子里电话铃响了。男管家过来凑着汤姆的耳朵咕哝了点什么，汤姆听了眉头一皱，一言不发就走进室内去。天快全黑了，光彩逐渐消逝，每一道光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休整了一下表情，在最后一丝光芒消散的时候，回到了帐篷。
　　“我还有幸陪美丽的姑娘们共用晚餐吗？”
　　\"瞧你说的，我真高兴在餐桌上再见到你，尼克。我还以为你要溜走了呢，因为我们可怕的菜肴。啊，你使我想到一朵--一朵玫瑰花，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是不是？\"她把脸转向贝克小姐，要求她附和这句话，\"一朵地地道道的玫瑰花？\"
　　这是瞎说。我跟玫瑰花毫无相似之处。她不过是随嘴乱说一气，但是却洋溢着一种动人的激情。然后她突然把餐巾往桌上一扔，把椅子朝后一推，说了声\"对不起\"就走进房子里面去了。
　　仿佛黛西的离去使贝克活跃了起来，她没了那幅懒洋洋的姿态，立刻警觉地坐直起来。我刚想跟她说两句话缓解尴尬，她瞪了我一眼，用警告的声音说了一声：\"嘘！\"
　　\"是出了事吗？\"我天真地问。
　　屋子里有一阵低低的、激动的交谈声，贝克小姐就毫无顾忌地探身竖起耳朵去听。先是低声细语，又激动地高上去，然后完全终止。
　　\"难道说你不知道吗？\"贝克小姐说，她真的感到奇怪，\"我以为人人都知道了。\"
　　\"我可不知道。\"
　　\"哎呀……\"她犹疑了一下说，\"汤姆在纽约有个女人。\"
　　\"有个女人？\"我茫然地跟着说。
　　贝克小姐点点头。
　　\"她起码该懂些礼貌，不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打电话嘛。你说呢？\"
　　我几乎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见一阵裙衣悉碎和皮靴格格的声响，汤姆和黛西相继回到餐桌上来了。
　　\"真没办法！\"黛西强作欢愉地大声说。她坐了下来，先朝贝克小姐和我看了一眼，又接着说：\"你该去马房看看，你知道汤姆就喜欢这些玩意，你可以挑一匹回去，表哥。”
　　\"可以。\"汤姆沉着脸，语气生硬。
　　“不，我可养不起马。你们对我的小屋和我那可怜的薪水不太了解。”
　　里面电话又响了，大家都吃了一惊。黛西断然地对汤姆摇摇头，整整一分钟，大家都沉默着，装作听不见那尖锐刺耳的铃声。桌子很长，我们每个人之间都隔着一大块距离，像是永远无法互相靠近。
　　我不太记得晚餐是怎么结束的，反正汤姆和贝克小姐在书房里辩论些名词。同时，我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跟着黛西穿过一连串的走廊，走到阳台上去，在苍茫的暮色中并排在一张长靠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