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在哪里》吻月

12、尾声

　　不久后的某天。
　　春天在厨房里与那些食材作战，而阮扬则斜倚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这几天正是秋老虎最猖狂的时候，在热气腾腾的厨房中，春天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背心，白嫩的手臂做着切菜炒菜这一类机械式的动作。她身上披着的围裙，是他特地买给她穿的——粉红色的snoopy围裙，正好与他浅蓝色的那件搭成一对。
　　突然有个错觉，仿佛会一直这样，与相爱的人过着简单平凡却又满足的生活一样，唇边不由地微笑——这几个月来，这是他最常重复的表情。
　　毫不疲倦的。
　　阮扬摸向裤子左边鼓起的口袋，它保持正方形的形状已经有十几天了，他却一直没有勇气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仿佛所有的勇气都在她那个下午的哭泣中消磨殆尽。他想给春天幸福，却又害怕不能给她幸福。
　　如此挣扎，如此往复。
　　不过，这么详和平静的气氛，似乎还能嗅到幸福的味道。
　　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他伸手进口袋，迟疑了片刻，最终将盒子紧紧攥在手中。慢慢靠近春天，他伸出双臂，将她满满搂进怀里。
　　“你在做什么啦，会被油溅到的。”春天正准备向油锅里放菜，被他这么一抱，便下意识的拍开他的手。
　　阮扬顺势把手在她眼前一摊，一个精美的小方盒子便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什么？”看着这电视上常出现的道具，春天还是多问了一句。万一是自己想错，那岂不是又会被抓住把柄。
　　或者，根本就是他耍人的新把戏。
　　阮扬默不作声，用另一只手打开盒子，毫无悬念的，一枚精致的钻石戒指卡在黑色的海绵间。那是由碎钻镶成的花的造型，璀璨的光芒在灯光下流转，就像把春天所有明媚的阳光都浓缩在了这一枚小小的戒指上。
　　很美。春天小小地惊喜了一把。
　　但是，似乎有哪里不够。
　　“那个……呃……嫁给我。”话刚说完阮扬便皱起眉来。明明已经练习过许多遍了，却仍然说得结结巴巴，真是出师不利。
　　春天冷静地关掉炉火，放下锅铲，转过身面对他，毫无表情的脸上令人看不出心情。
　　“你这是向我求婚？”
　　“是……是的。”糟糕，更结巴了。
　　“我不要。”严肃地拒绝道。
　　像寒冬腊月里被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阮扬挑眉，“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丝毫没有出现问题，也进展到了可以考虑这个问题的程度了。
　　她为什么会拒绝？
　　“你没见过我家人。”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这个理由。
　　“我明天就去见。”他举手保证。
　　斜睨他一眼，春天又转过身去，“那见完再说。”她打开炉火，拿起锅铲炒菜，把阮扬当作透明人一般晾在一边。
　　而阮扬则仍沉浸在被拒绝的沉重打击中，在厨房一角呆站了许久，他将盒子再塞回到口袋里，缓缓踱回客厅反省。明天，明天去见了春天的家人之后，应该就会成功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第一回合的求婚，惨败收场。

　　又是某一天。
　　“我已经去见过你的家人了。”开着车，阮扬状似无意地提及。
　　距离第一次求婚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他确实是第二天便去拜访了春天家，也受到了热情的款待，但再次求婚，似乎不是一件如他想像中那么容易的事。
　　她心情好时，他会觉得难以启齿；他难得有了勇气时，她却心情郁闷。阴错阳差之下，他便没了开口的机会。
　　这一段日子，他的心情一直处于忐忑状态，七上八下的。
　　很难熬。
　　不过，今天应该会成功吧？春天的心情看起来很好，好到会有闲情逸致计算着路边的电线杆，口中还喃喃哼着歌。
　　她会答应嫁给他吧？
　　听到阮扬的话，哼歌的声音倏然停止，像是在慢速行驶时突然踩了刹车，断得一干二净，丝毫也没有多余的尾音。
　　“哦。”春天淡淡地应着。
　　意识到接下来将要面对的问题，幸福有余，她却仍然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兴奋。
　　似乎，还是有什么不够。
　　难道这算是垂死的挣扎么？明明是想嫁给他的，却仍想在不会改变预定结果的情况下企图多绕几个弯，或是想要寻找一些什么。
　　她的脑子里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春天忍不住敲敲脑袋。
　　“嫁给我，好吗？”踩下刹车靠边停，阮扬转向她，伸手掏出戒指送到她面前。眸牢牢地盯着她，诚恳的神色令人情不自禁便想点头。
　　才刚软化一些，春天又硬起心肠，“不好。”她摇头。
　　“为什么？”像是刚被暴风雨打击过的脆弱植物，他沮丧着脸问道。
　　“我想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春天。”完全没有一丝玩笑的语气。
　　“啊？”楞住。
　　春天，这是什么东西？他听过叫作春天的季节，见过叫作春天的女生，偏偏不识得一件叫作春天的东西。
　　原本还以为有一丝曙光，却发现根本就是被刁难了，阮扬更加泄气地耷拉下肩，重新启动了车子，向前方开去。
　　半晌。
　　“春天。”
　　“嗯？”
　　“你是不是因为上次我说的那句话，所以才不肯答应的？”
　　“哪句？”
　　“那句——只需要给你一大堆吃的东西，就会心甘情愿嫁给我了。”
　　“哦。”
　　“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算你去娶别的女人，我也不会因为一点吃的就跟在你后面屁颠屁颠地跑’的意思。”停顿了一会儿，又忿忿地说了一句，“堆成一座山也不行。”
　　记得那么清楚，果然是生气了啊……
　　苦笑。
　　第二回合，继续被打败。

　　第二天。
　　“送给你。”一大束桔梗像变戏法似地出现在春天眼前。蓝紫色的花朵小巧精致，湿润的清香顺着风的轨迹飘向鼻端，她不由满足地深呼吸。
　　看见她的表情，阮扬献宝似地问道，“很春天的感觉吧？”
　　“有吗？”闭着的眼睛张开，奇怪地挑眉看他，“桔梗是夏天才开的，哪里有春天的感觉了？”
　　“啊？这个……”完全处在状况外的男人无言以对。
　　“乖，别在这儿罚站了。”抖了抖手上的报纸，春天头也不抬地挥挥手，“去把花插好。”才一束花就想收买她，别做梦了。
　　第三回合，一招毙命。

　　第三天。
　　在电脑桌前打报告打了一半，阮扬突然灵机一动。
　　“春天。”
　　“什么？”打开昨天刚刚买来的小说，春天正准备窝在柔软温暖的沙发上看书。
　　“我们明天去吃自助餐吧。”
　　“好。”
　　看完五页。
　　“春天。”
　　“什么？”
　　“后天我做饭给你吃。”
　　“好。”
　　五页过后。
　　“春天。”
　　“什么？”
　　“我妈叫你回我家吃饭，我们这星期六一起去好吗？”
　　“好。”
　　再五页。
　　“春天。”
　　“什么？”
　　“上次答应你弟陪他打电动，我们下星期去你家好吗？”
　　“好。”
　　又过五页。
　　“春天。”
　　“什么？”
　　“我们明年春天就结婚吧。”
　　“……”
　　“春天？”
　　“你做梦！”
　　第四回合，全军覆没。

　　还是某一天。
　　阮扬兴致勃勃地打来电话，“春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现在是几点？”揉着惺忪的眼，春天仍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七点钟。”
　　“我要睡觉……不要出去啦。”
　　“乖，不去你会后悔哦。”阮扬放柔了声音，利诱道。
　　去了你才会后悔呢。春天皱紧眉头想。
　　被搅得再没了睡意，她索性盘腿坐在床上问道，“要去哪里？”
　　“去看你要的春天。”那里可是他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不能成功，便只能成仁了。
　　“好吧。”认命地起床，她倒要看看阮扬会带给她什么惊喜。
　　“那我过半小时来接你。”
　　“好。”
　　然后。
　　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春天被带到了郊区。阮扬神秘兮兮地用布条包住她的眼睛，牵着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
　　走了一会儿，耳旁风的呼啸声曳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温暖，仿佛置身于一个大暖房里。源源不断的清香令春天不禁觉得好奇，她到底被带到了一个什么地方？
　　许是看穿了她的期待心情，阮扬很快解开了蒙住她眼睛的布条。当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时，春天发现她已经置身于一片花海中。
　　那是她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美景，或粉嫩或鲜艳的颜色在眼前招展着，争先恐后地在这个小小的玻璃花房中散发着各自独特的魅力。秋日的阳光有些黯淡，隔着玻璃温柔地照耀，金色的光线洒下，在花瓣间跳跃闪烁。
　　“这里……”她喃喃，“好漂亮。”
　　“这就是你要的春天吧？”阮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根据前几次的失败经验看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还是不要太期待比较好。
　　轻轻摇头，春天略带歉意地抬头看他，“对不起，不是。”
　　这些都很好很好，但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找寻的春天，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暖感觉，温暖到她有足够的勇气将自己的未来交给眼前这个男人。
　　并且，永不后悔。
　　“好吧。”阮扬点头，已经没有了前几次失败时的沮丧。他只知道，既然她有她想追求的，那么他便会陪她一起去追求。
　　他们相爱，那是勿庸置疑的，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一样。
　　他们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可以一直相爱到底。
　　他相信。

　　深秋。
　　与春夏明艳的色彩相比，秋更多了几分萧条。如同素穆的油画，偶尔几笔明亮，却大都是素净的。
　　但是，并不是黑白。
　　就如同生活一般，简单平和，但绝对不是不幸福的。
　　相反，因为幸福太多，所以习惯，所以才难以觉查。
　　只是没有更加幸福而已。
　　吃完晚餐，春天一个人在家附近的公园散步。月光皎洁，如水般温柔地洒在身上，以及眼前泛着点点涟漪的湖面上。夜风很凉，即使轻轻拂过面颊，却仍觉得冰冷。
　　拢了拢衣服，思念就这样卒不及防，袭上了心头。
　　突然好想他。
　　摇头轻笑，明明傍晚时还通过电话，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一定是因为天气太冷，被冻坏脑子了。
　　还是回家吧。
　　她转过身，一边向前走，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路。快要走出公园时，眼前却一片阴影，然后便被按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中。
　　“谁……谁啊……”声音被闷在口腔中，春天紧张地挣扎着，“快点放开啦……你个变态！”
　　“谁是变态啊。”被骂的人显然觉得这种情况很有趣。
　　挣扎倏然停止了，沉默半晌后，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来，“死阮扬，你搞什么鬼啦！”
　　“我哪有搞什么鬼，只不过突然想见你，就过来看看了。”
　　听到他如此坦诚的回答，春天心里一阵感动，语气也温柔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刚才打电话到你家的时候，你妈告诉我的。”
　　“哦。”感觉到揽着她的手松了一松，新鲜却冰凉的空气便这样迅速地填走了原本属于温暖的空白。她不禁有些不舍，便又向着阮扬的胸膛靠了靠。
　　“春天。”他轻轻唤她。
　　“什么？”
　　“……我快要站不住了。”他有些难以启齿，“别再把重量往我身上放了。”
　　立即翻脸，站正，背过身去。
　　“切，不靠就不靠。”春天小声咕囔。
　　闷气并没有生太长时间，才几秒钟的时间，她便被裹进了一件大衣里——严格的说，是又被裹进了穿着大衣的人的怀抱里。
　　有熟悉的青草味道。
　　最重要的是，像是瞬间转移了时空，一下子便进入了明媚春天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美好——她梦想过这一刻，却从不知道，这一刻会真的如她所愿来到。
　　幸福如斯。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阮扬将下巴靠在她的头顶，“梦见你靠在我的怀里，看到电视上男女主角分享同一件大衣，便很羡慕地想要试一试。”
　　即使是梦，他也会实现她的愿望，只要是她想要的。
　　“……哦。”咳，她确实是许过这个愿望的，不过……就当作是梦吧。
　　心里突然有个冲动，促使春天从大衣中伸出手，“拿来吧，我答应了。”她要的春天，他确实已经帮她找到了。
　　那么，还需要坚持什么呢？
　　“什么？”阮扬一楞。
　　“戒指。”一个白眼飞过去，敢说没带试试看，你就死定了。
　　“哦哦哦——”阮扬恍然，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戒指帮她戴上，看着璀璨在她指间的模样，脚步轻盈地像踏在云端上。
　　她终于答应了呢。
　　幸福的笑容爬上唇角眼眸，他重新将春天揽进怀里，用大衣密密裹住，就像一并裹住了对彼此坚守并且牵手走向未来的承诺。
　　一个有关于幸福的约定。
　　隔了几分钟。
　　“不过……普通大衣应该装不下我们俩才对的。”低头看看能绰绰有余盖住身体的大衣，幸福之余，春天仍在考虑事情的合理性。
　　“呃……”所以他买的是特大号。
　　但这种煞风景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静静相拥站在月光下，任夜风吹拂，心中却始终温暖异常。
　　春天在哪里呢？
　　春天，不就在彼此的心里。
　　这么近，这么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