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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京 ...

  •   惊蛰过后,京畿一带的雨水便多了起来。自大运河一路北上,雨帘子就没断过,浩浩汤汤,仿佛天河倾泻。

      慕云月醒来的时候,正值一场豪雨初歇。

      窗外天还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船舱里鸦雀无声,只残雨顺着船顶木柞的檐角“嘀嗒”滑落,同更漏声一道,在寂静中细数黎明何时到来。

      “姑娘,您怎么了?”

      黑暗中亮起一团昏黄的光,巴掌大小,从屏风后头急急绕过来,照出苍葭慌张的脸。

      今夜轮到她当值,人就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有事随时都能起来接应。方才听见里头声音不对,她立时便醒了。

      慕云月捏着被角,心跳隆隆。

      梦中的灼伤感还在,火舌都延伸进她五脏六腑,她张口想说话,嗓子都干哑得发不出声,只能大口大口喘息,恨不能把雨后带有泥土气息的润泽空气,全吸进自己肺里。

      苍葭忙去桌边给她倒了杯温水,伺候她慢慢喝下。

      想起这次姑娘离京的原因,她心里发涩,“姑娘可是在担心,老爷和郡主不肯答应您和娄公子的事?”

      慕云月心尖一颤,却是摇摇头,若无其事道:“没什么,只是叫梦魇着了,休息一会儿就好。”赶在苍葭追问前,她先仰头吩咐,“你也去睡吧,过几天就到帝京,到时还有得忙呢。”

      苍葭还想再劝,看见她杏眼下淡淡的青色,到底是噤了声,颔首闷闷道:“是。”便提灯退下。

      舱里很快恢复安静,料丝灯一灭,黑暗便如潮水般蔓延而来。

      慕云月大被蒙过头,却是半点睡意也无。辗转了会儿,她拥被坐起来,靠着枕头呆呆听船篷顶沙沙的雨声。回想刚才的梦,她长长叹了口气。

      都已经,三天了啊……

      说出来恐怕都没人相信,她其实是死过一次的人,现而今是她的第二世。

      就连她自己最开始也以为是梦,自个儿病得太严重,才会产生这样的幻觉。

      直到这三天,她待在这回京的船舱里头,闻着那熟悉的佛手柑香,看着一个个早已辞世的故人重又围在她身边说笑,亲身感受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她才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是真的回来了。

      回到十七岁这年,她还没嫁给娄知许的时候。

      父亲母亲还在,慕家也在,她的人生还可以重来!

      只是这时间点……

      慕云月捏紧了被角。

      自打十二岁那年,她被困敌营,为娄知许所救,她就对娄知许一见钟情,一门心思只想嫁他为妻。这些年,她又是给他写信,又是暗送香囊,完全不顾女儿家矜持。

      本来一直相安无事,可就在上月,这些事不知怎么被捅了出去,闹得满帝京沸沸扬扬。她走到哪儿,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连带慕家也一并沦为笑柄,茶楼说书的都能拍着醒木调侃两句。

      凑巧那时候,禁中传出风声,林太后欲下帖,邀请京中各府的名媛贵女进宫赏花,名曰吟诗作赋,实则却是给陛下挑选皇后。

      汝阳侯府乃四世三公之高门,她身为府中嫡长女,名字自然在遴选名单上,且还居于首位。

      这节骨眼儿闹出这样的事,无异于在打皇家的脸!陛下和林太后如何忍得?

      父亲气得当场给了她一耳光,若不是母亲在中间拦着,安排她去金陵外祖母家暂住一段日子,她只怕真要被父亲打死。

      可前世的她,偏就是这么个任性骄纵的人。到了外祖母家,她还不曾思过,还反过来威胁家中,说什么横竖她的名声已经毁了,若是不肯让她嫁给娄知许,她便铰了头发,去金陵城外作姑子,一辈子不回家。

      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把外祖母家搅得鸡飞狗跳。

      父亲母亲实在没辙儿,只能松口,让她先回京,他们再好好商量。

      他们俩夫妻都是极为要强之人,一辈子没有跟谁低过头。就连当年被围困卢龙城,危在旦夕,他们也不曾皱过眉,如今却为了她这个不孝女操碎了心。

      后来,她也的确如了愿,嫁给了娄知许。

      可父亲却因此气伤了身子,再难上战场,多年后再次披甲上阵,却是和自己的长子共同埋尸千峰岭。母亲那些年为了照顾他,也累出一身毛病。不到四十的年纪,人就已苍老如花甲,最后还……

      前世一幕幕惨剧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浮现,慕云月痛苦地闭上眼,心像被热油烹过一般,疼得喘不上来气儿。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窗外雨势又起,她才在那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朦胧昏睡过去。

      再次睁眼,却是被一阵争吵声闹醒。

      内容听不真切,只依稀辨出什么“小姐”、“娄公子”之类的字眼。

      慕云月坐起身,掀开帐幔往外瞧。

      天已大亮,雨也停了。天光云影在窗外徘徊,有翠鸟正停在窗台上,扭头拿长长的喙梳理被雨水淋湿的羽毛,听见人声,又“唧”地振翅飞走,带起檐下金铃“嚯啷啷”一阵乱响。

      蒹葭从屏风边探出头,同她的视线相撞,愣了片刻,才含笑唤了声“姑娘”,过去侍奉她梳洗。

      慕云月揉着抽疼的额角,问:“外面在吵什么?”

      蒹葭脸上笑容一僵,很快又笑着摇头,“没什么。几个小丫头拌嘴,不打紧,待会儿奴婢过去教训她们一顿,让她们注意些,莫要再吵到姑娘休息。”

      慕云月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一个字也不相信。

      蒹葭被盯得浑身发毛,终是扛不住,“噗通”跪了下来,“回、回姑娘的话,是、是王婆子和苍葭。适才王婆子和几个嬷嬷在甲板上编排姑娘您和娄公子的事,言辞、言辞……”

      她眼里覆满愠色,想换个委婉一点的说法,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只能道:“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苍葭气不过,就跟她吵了起来。”

      慕云月挑了下眉,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王婆子是南锦屏的奶娘,南家败落后,她便随南锦屏一道搬进慕家。

      这次去金陵,王婆子便是奉了南锦屏之命,专程过来“照看”自己的。在外祖母家闹事,反向威逼父母的主意,也是她给自己出的。

      蒹葭和苍葭都曾劝过,可那会儿,自己被爱情冲昏头脑,见父母双亲都不肯遂自己的意,只有南锦屏鼎力支持自己,她就把南锦屏视为世间唯一的知己,连带对王婆子也礼遇有加。

      王婆子同人起争执,自己也多是站在她这头,训斥对方不懂事,闹得大家都不敢和王婆子对着干。也难怪蒹葭现在支支吾吾,不敢跟她说实话。

      归根结底,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慕云月叹了口气。

      外间的争吵声已如杀猪一般,她没敢再耽搁,随手从木施上取下一件外衫,往身上一披,就匆忙出门去。

      *

      外祖母家给她包的这艘船极大,光船舱就有两层,还分前后。船尾还有一间上下结构的小楼,红漆直棂门的构造,檐下描江南彩绘,很是精妙。

      慕云月住在前舱最顶上一间,顺着楼梯赶过来的时候,甲板上早已围满人。

      一个个都直着脖子看戏,手在半空指来点去,嘴里嘀嘀咕咕,就是不劝架。

      王婆子和苍葭被围在当中,俱都叉着腰,红着脸,乌眼鸡似的瞪住对方。

      “苍葭姑娘这话说得好笑,我老婆子方才有哪句话说错?大姑娘这次回京,不就是奔着娄家少夫人位子去的?还是老婆子我给牵的线,搭的桥呢。等回去婚事敲定,大姑娘还得感谢我,亲自敬我一杯喜酒。”

      “大姑娘都不介意我说这些,你一个在边上端茶送水的,冲我嚷嚷什么?我可警告你,老婆子我可是姑娘眼前的红人,我说什么,姑娘都得听着。劝你最好识相些,赶紧跪下跟我认错,免得事情捅到大姑娘面前,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婆子仰着双下巴,拿鼻孔看人,一侧嘴角高高翘起,旁边的黑痣便显出几分刁钻刻薄。

      慕云月鼻尖由不得溢出一声嗤笑。

      两辈子了,她怎么不知道自己听过谁的话?只记得这一路,王婆子看见她,比看见亲爹还热情,恨不能趴地上给她垫脚,谁承想背地里竟是这副嘴脸。

      余光扫见王婆子手上一段翠色,她眸光越发凛然。

      是一只碧玉手镯。

      而这镯子,慕云月刚好认得,是娄知许在玉瑜斋,给他母亲定制的寿礼。娄家小厮去取东西的时候,她和南锦屏正好去那里置办首饰,见过一眼。

      真真是不错,和田青玉水头油润,半点棉絮也无,上头金丝缠绕出的宝相花也颇具巧思,她还夸赞过。凭娄知许的月俸,也不知攒了多久才拿下,单凭这份孝心,娄老夫人也会将这镯子视若珍宝。

      可她却一次也没见老夫人戴过。

      后来她嫁进娄家,无论怎么讨好,老夫人对她都不冷不热,叫她疑惑了好久。

      娄知许也曾阴阳怪气地讥讽她,说不知廉耻,人还没嫁进门,就惦记上婆婆的东西。把她说得一头雾水,以为他是故意找碴儿,还跟他大吵了一架。

      现在再想,当是那日在玉瑜斋,这婆子就看上这镯子,借她名头狐假虎威讨要了来。

      胆子也是大得没边儿!

      慕云月眯起眼,琉璃般的眸子里神色变化莫测。

      王婆子还在趾高气昂抖威风。

      慕云月却是已经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王妈妈好生厉害,才半日不见,脾气竟这般大,要是附近有个灯会,妈妈是不是还能就地给咱们表演一个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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