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与运》一夕千念

8、辞世

　　纪晚知道这个故事会被很多人听见，但这个“很多人里”并没有包括纪家人。
　　因为他们向来都是不关注她的。

　　以至于纪婉瑜在她打巅峰赛时频繁来电时，她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任由铃声阵阵，她都专心地打她的巅峰赛。

　　可她不在意，网友却在意的很，一直好奇地猜给纪晚打电话的人是谁。

　　出于解决麻烦的心态，纪晚在拿下游戏的胜利后，闭麦接通了来电。

　　“什么事。”她冷声问着，心情并不是很好。

　　电话另一端的纪婉瑜有被纪晚的语气吓到，但很快反应自己无需惧怕任何东西，纪晚晚早已是她的手下败将。
　　“你刚才讲的故事是你自己吧？”纪婉瑜也不跟纪晚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一针见血。

　　纪晚再次皱眉，片刻又松开说：“你好像很闲。”

　　纪婉瑜浅笑出声，嗓音甜腻可人：“毕竟我是你的姐姐呀，平时还是要关注你的。只是我没想到，你不止没念完初中，连身体都被老男人玷污过。”

　　“纪、婉、瑜！”纪晚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说：“麻烦注意用词。”

　　纪婉瑜依旧用撒娇的嗓音问：“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的养父没有碰你？而且，你好像涉嫌故意伤人罪吧。不对，你已经杀过人了，你犯的是谋杀罪。如果你养母这时候去告你的话，你是不是还要进派出所啊？”

　　纪晚晚很想不生气，重生后她也尽量保持平静的心态，但每次对上纪婉瑜她都控制不住的气血上涌，继而失态。

　　肚子好疼。
　　纪晚晚控制不住，猛地弯身朝脚边的垃圾桶咳嗽，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喷落在垃圾桶上。

　　她抬手擦了下嘴，看着手背上的黑血出神。
　　因为没吃药控制所以症状提前了吗？
　　如果不接受化疗的话，她是不是连三个月都撑不过？

　　她垂眼蹲在桌下，片刻伸出干净的手拿下桌上的纸巾，边咳边擦掉嘴角和手上血液。

　　“你怎么啦？”电话那头的纪婉瑜还在甜甜地问着。

　　纪晚晚疼得冷汗直下，却不在纪婉瑜面前露怯道：“有本事，你就让她去法庭告我。”

　　纪婉瑜笑意淡去。
　　这笨蛋怎么连这个都不怕了，之前当主播的时候，不是为了堵住她养母的嘴，心甘情愿被勒索的吗？
　　难道因为被纪家赶出去破罐子破摔了？

　　纪婉瑜试图再挑起她的痛点说：“你的户口还没有迁回爸妈的户口本上，严格意义上讲，你还不是纪家人。所以你要是闹出这样的绯闻的话，爸爸妈妈和哥哥是不会帮你的哦。”

　　纪晚闭着眼睛没回答。

　　沉默让纪婉瑜开始皱眉，不死心地继续挑衅道：“如果陈寻知道你被那种人碰过，应该也会觉得你脏吧？”

　　纪晚倏地睁开眼，因为疼痛而眼眶聚泪，“纪婉瑜，其实你很怕我吧。毕竟我跟他们血脉相连，而你只是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
　　“你不断地激怒我，想断绝我回去的可能。毕竟再怎么样我身上也留着纪家的血，他们不管碍于情面还是什么，都会给我惹的麻烦兜底。而你呢，你不敢在他们面前犯错，事事追求完美，你怕被他们抛弃。”

　　纪婉瑜死死捏住耳边的手机，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故意笑出声：“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跟爸妈哥哥一起长大，十九年的亲情是你能质疑的吗？在你穿着单衣满手冻疮饿到啃草根的时候，我住在寸金寸土的别墅里吃着空运的食物，拥有私人游乐场，只需要撇撇嘴就得到任何东西！”

　　纪晚：“那是因为你顶替了我的身份，你享受的那些都本应是我的！”

　　这是纪婉瑜最讨厌的点。
　　她不明白纪晚为什么要回来，她回来什么用都没有，只会让全家人尴尬。
　　她喊了十九年的爸妈为什么要因为纪晚哭泣？从小到大只宠着她的兄长凭什么把目光分到纪晚身上？他们起初还兴致勃勃地给她准备礼物，要给她布置新房间，要给她分股份。
　　笑死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比得过呆在他们身边十九年的我。

　　“纪晚，你真可怜，到现在都看不清现实。你没有富贵命，老天让你生在妈妈肚子里只是个意外，所以你才会一出生就被抱走，即便回来了也不讨他们喜欢。”
　　“你看，因为你硬挤进来，老天爷就让你得了癌症。如果你当初离我们远远的，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呢。”

　　纪晚因为情绪激动再次咳嗽不止。
　　她居然知道了。
　　她怎么知道的？
　　那他们也都知道了吗？

　　纪婉瑜仿佛猜出她所想，笑眯眯地说：“大家都知道了哦，所以大哥才会发信息问你在哪。可惜你不回信息还死不悔改地要跟我抢未婚夫，大家都很生气呢。”

　　说完她不给纪晚反驳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了解纪晚，比任何人都了解。
　　以纪晚强硬的性格，知道这件事后，绝对不会再联系纪家任何人，也不会再接纪家的任何电话。
　　反正爸妈哥哥都说不喜欢纪晚了，那就是不喜欢啦，即便晚上睡不着也联系不上了。
　　等纪晚死了，她就是无可替代的女儿。

　　纪晚在桌下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抽了很多纸巾去擦血迹，最后还是撑不住，直接断了电源关掉直播。

　　数万观众一脸懵逼，但没一会就收到了纪晚晚新发的V博：[临时有急事，今天不播]

　　纪婉瑜当然也看见了，她扬起笑脸，暗叹眠眠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一如既往的弱。
　　希望她能活过三个月吧，只能靠游戏获取成就感的人生，怪可怜的。

　　纪晚蜷缩在床上熬了一夜病痛，自此健康状态急转直下，连美颜都有些遮不住她的憔悴了。但她依旧坚持打巅峰赛，实在撑不住了就请陈寻帮忙清个日常。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来到了赛季下旬。

　　这时候的纪晚身体已经很差了，面色惨白如鬼，外出必须要戴着口罩，不然会惹来路人的关心。
　　开直播时，也不再开启摄像头。

　　她重生前积极接受治疗才活到年后开春的，现在她没有接受治疗，病魔好像围攻得特别快，她感觉她应该过不了这个年了。
　　过不了也好，一个人在医院过年的感觉很糟糕。

　　十二月三十号，是赛季末的最后一天。
　　纪晚在直播间宣布霸榜结束，并在满屏的鲜花和贺喜中，通知说：“我明天要出门旅游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的陪伴，再见。”

　　——？？？？？？
　　——三个月这么快就过去了吗！
　　——好吧好吧，去玩儿吧~旅游回来了记得再开播哦！
　　——C神哪里去了？追了那么久都没有追到晚晚！！
　　——笑笑骗我，说好的会留住晚晚呢[流泪]
　　——大家冷静点，晚晚去年关播，今年还不是开了？
　　——是啊，晚晚和笑笑、C神那么熟，实在想知道她近况可以去问他们两个！
　　——晚晚外出旅游注意防护，我们等你回来~

　　纪晚的再见，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元旦的那天，她退了电竞酒店的房间，自己办理了住院手续。
　　虽然很讨厌医院，但死在医院确实是最省心的。

　　住院以后，她没有再登陆过游戏账号，渐渐地也不再回复陈寻消息。

　　陈寻情商不低，从纪晚多次拒绝和自己见面，就知道她对自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他有些失落，但想着来日方长，慢慢相处着，等有天纪晚想谈恋爱了，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自己。

　　而他也需要时间来确定，自己对纪晚的这份喜欢会持续多久。
　　毕竟是第一次心动，没有经验，只能依靠时间。

　　可这份冷静的前提是，纪晚没有不理他。

　　自从霸榜结束后，他就感觉纪晚不止不跟他见面，连消息都回得慢了。慢还能接受，毕竟她说她在外面旅游，可到后面，她直接隔了好几日才回。

　　每次晚上她不回信息，他都担心她在外面出事。

　　三番五次下来，陈寻觉得自己需要问清楚。
　　他之前认识的纪晚晚是不会这样故意搁置消息玩弄人心的。

　　没人知道纪晚晚正在独自忍受病痛的折磨，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但那个人永远都不会说出来。

　　面对陈寻的语音来电，纪晚是挨过一轮疼痛后才伸手接通的。
　　她知道陈寻想问什么，正因为她知道他不能忍受什么，才故意那样做。

　　“纪晚，你在哪里？”陈寻好久没听过纪晚的声音了，空闲时只能翻她的录播看。

　　他感觉纪晚像一朵罂|粟，接触得越久越上瘾。

　　纪晚看了眼病房的门，确定没人进来才说：“我在外面啊，怎么了。”

　　陈寻听着她淡漠的声音，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已经决定的话不能不问。
　　“纪晚，你很讨厌我吗？”

　　纪晚垂眼，轻声说：“没有的，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

　　陈寻：“那就是我经常给你发消息让你觉得烦了。”

　　新一轮的疼痛从骨髓里迸发出来，纪晚重重喘息了下，转身蜷缩成一团，眼泪失控凝聚道：“嗯，有一点烦。”

　　“你在干嘛？你怎么了？！”陈寻何其的敏锐。

　　纪晚趁机放声痛哭：“我在烦，我不喜欢你，又不想伤害你，我讨厌这样的自己。你以后，可以不要再联系我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你。”

　　陈寻沉默了。
　　因为此刻的纪晚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的喜欢对别人来说会是种负担。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顺风顺水二十岁的陈寻，第一次体会到何为苦涩。

　　这一夜，两个人都辗转难眠。

　　纪晚蜷痛得缩成一团，瘦削的脊梁骨背对着病房门，从肩膀颤抖到溢出哭声又断断续续地止住。

　　查房的护士发现这个情况，立即冲进来扳过病人的身躯制止病人自残。

　　纪晚的胳膊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她哭着握住护士的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全身好痛，真的太痛了。
　　没有人能救她，没人救得了她。

　　纪晚没看见护士姐姐脸上的伤心。

　　对多数癌症晚期的患者来说，止痛药的效果大打折扣，就算生效也不可能完全止住。
　　医生没办法救他们，甚至没办法帮他们止痛。
　　他们只能哭着、喊着，挨过每一分、每一秒。

　　眼前这个女孩才十九岁，本来不用收录住院的，因为已经没有治疗的希望了。可女孩的户口本上只有她自己，于情于理，她们都应该给她安排病房。

　　护士眨掉眼中的泪花，熟练地帮患者包扎伤口，温声哄她说：“不怕不怕，李医生马上就到了。”

　　值班医生快步赶来，根据病人的情况安排了止痛剂。

　　可纪晚还是睡不着，她望着窗外的万家灯火，感受着身体里无处不在的疼痛直到天明。刚想入睡时，止痛剂的效果又已经消失。

　　她再度紧紧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膝盖。

　　纪晚觉得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可她又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她。

　　随着癌细胞的扩散，纪晚对吗|啡的需求越来越大。

　　状态好的时候，她会拿出轻薄笔记本将直播间里未讲完的故事写完。

　　期间纪家打来的电话，她都没接，不止纪家，方英的电话她也不接。

　　在外人眼里，小姑娘正在孤零零的等死。

　　只有纪晚知道，半夜病痛发作起来的时候，她会多想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可纪家不爱她，联系陈寻或方英的话，又会给对方留痛苦。

　　一月十四号，北方小年。
　　纪晚给北方的方英发了条信息。

　　方英收到后，立即拨了语音通话过来，惊喜纪晚终于联系她，又羞愧去年没有勇气站出来。

　　她真的很内疚，因为刚认识纪晚时，纪晚已经大火，而她只是个不起眼的娱乐型主播。是纪晚无偿带她双排，她才进入大众视野迅速崛起，可在纪晚出事后，她却没有站出来为她发声。

　　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但现在晚晚说原谅她了，还说从来都没有怪过她！让她不要一直放在心上！

　　“晚晚我爱你！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还以为你早就忘记我了QAQ，你现在在哪里啊？要不要来我家过年！”方英热情万分地邀请着。

　　纪晚自然是拒绝的，她也没说自己在哪里。

　　方英隐约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喊“纪晚晚”，没一会纪晚就跟她说：“我有事先挂了。方英，很高兴认识你。祝你新年快乐，再见。”

　　“晚晚新年快乐！我超高兴认识你的！”

　　一月十五号，南方小年。
　　纪晚也给陈寻发了条信息，内容是：[C神新年快乐，抱歉，我还是没法喜欢你]

　　陈寻隔了好几分钟才回：[新年快乐，不用道歉。]

　　纪晚：【C神，我最近都没时间登陆，可以麻烦你帮我看会游戏账号吗？我怕被别人盗了】

　　陈寻：【好。】

　　纪晚：【谢谢[调皮]】【C神要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哦！】【祝你年年平安，岁岁喜乐，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陈寻皱紧眉头，感觉纪晚有些反常，想问她在哪最近怎么样，又怕她像上次那样哭，只好回：【你也是，好好照顾自己。】

　　纪晚将写完的故事发到小说网站，再用小号分享到粉丝群，然后注销掉所有社交账号，还把手机格式化送给了同病房的一个小朋友。

　　一月二十号，大寒。
　　纪晚在病痛中离开了人世。

　　丧事机构根据她的生前遗愿，将她的骨灰撒向大海，不立墓碑。并注销了她的户口，换来一张薄薄的死亡证明，以供她的遗产顺利捐赠给山里的希望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