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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V与竹村五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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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村给V发了最后一条消息。
视频中,他穿戴整齐,神色严冷。
他说,下地狱吧,koso 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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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村走进一间装修豪奢的房间。
这是他为自己选的坟墓。
夜之城总是下雨,阴云密集,哪怕屋内装了除湿器,桌椅仍然像被淋湿了一般,显得阴郁而潮湿。
不过,没关系。
反正他买下这间屋子的目的,并不是居住。
他走到榻榻米旁边,在紫檀木桌上点了一炷香,拿出了武士刀。
这是荒坂大人赠予他的武士刀,六寸长,刀刃明净,手柄乌黑,散发着鲜血和脂肪的腥味,只有常年浸淫人血的刀具,才会飘溢出这样的气味。
竹村低头,拿出一块柔软而光耀的绸缎,缓缓擦拭着刀刃。
他一边擦拭,一边面无表情地想。
——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小贼?
他早该猜到,她不会同意华子小姐的提议。
她虽然卑鄙、下流、肮脏,做尽了下三滥的勾当,却始终像一些自诩正义的恐怖分子般,对公司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永远不会为荒坂效力。
其实,他一直知道,荒坂大人不是正义的。
混迹于夜之城这段时间,他亲眼看见了底层人民的悲哀与苦痛。
他们就像是放进绞肉机的猪肉,在可怖的机器轰鸣声中,变成一条条湿漉漉的、带着鲜红血丝的肉泥。
但他不是正直的武士,不会同情那些平民。
武士的道,是守护皇室、国家、军旗。
荒坂,就是他心中的皇室;公司,就是他心中的国家;荒坂大人,就是他为之砥砺前进的旗帜。
平民固然可怜,正因为他们可怜,活在水深火热的世界中,才更需要一位伟大的统治者来领导他们——譬如,荒坂大人。
竹村一直记得自己的目的,替荒坂大人复仇。
这是他苟活至今的理由。
即使住在脏乱差的公寓里,他也从未动摇过为荒坂大人复仇的信念。
但是,V……
这个小偷,窃贼,浑身血汗的雇佣兵……
他居然因为这种下三滥的女人,迷茫过,动摇过。
甚至,梦见过。
他一点也不愿回想起那个梦。可是,梦见了,就是梦见了。哪怕他不愿回想,它也始终储存在他的记忆深处,只要一双戴着导航指套的手,就能剪辑出来,公之于众。
“荒坂大人……”
竹村闭上眼,尽力回想被荒坂大人选中的情景。
当时,他才二十出头,虽然已是一名出色的特种兵,相较于其他候选人,却仍显得有些青涩。荒坂大人却一眼看出了他的赤诚与天赋,对他委以重任。
这是伯乐相马的恩情。他怎么可能背叛这样的恩情,他怎么能……背叛这样的恩情?
那个梦境的画面,却还是出现了。
起初,他并不相信V,在她的肩膀注射了一个追踪器——1微米的小东西,进入皮肤后,会像植物一样生根发芽,牢牢地攥住整块皮肤,除非那块肉都切下来,否则就算是夜之城最好的义体医生,也对这个小玩意儿没辙。
他在日本街四处调查的那段时间,她的行踪,就成了唯一的解闷工具。
他听见她杀人,越货,在擂台打拳,身手利落,每一拳都伴随着花粉般散落的血液和唾沫。
他听见她骑着阿波罗摩托,穿行大漠,跟流浪者谈笑,喝啤酒,劫走军用科技的魔蜥。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真是个贼,无论去哪儿,都忘不了自己的老本行。
但紧接着,他又听见她调查前市长的死亡真相,解救NCPD警员被绑架的侄子,处理NCPD积压的案子,为死去的流浪者举行葬礼……她的朋友之多,业务之广,令他惊讶。
他很早就知道,她找到了艾芙琳·帕克,之所以没有理会,是因为笃定那个帕克已经是个死人——要么死在她的手上,要么死在雇她办事的人手上。
让他没想到的是,小贼居然没有杀死她,甚至救下了她,把她送到了朋友那里。
竹村不由有些迷惑。
她不是因为艾芙琳·帕克……才陷入绝境的吗?
她为什么要救她?
他不觉得一个贼,会有一颗善良的心。
谁知,她真的有。
她善良得令他恶心——头皮发麻,心脏怦怦狂跳,应该就是“恶心”。
她帮助险些自杀的警察;
随手救下倒霉的和尚;
劝说刚正不阿的警察,警惕受贿的同事,远离风暴中心……
当她是个贼时,他大可以面无表情地利用她;但当她是个善良的人时,她在他眼中的形象就复杂了起来,逐渐从一个卑鄙的贼,变成了一个看不透的女人。
这种感觉,令他难受。
作为荒坂大人的保镖,他见过不少女人的身体,老的,少的,美的,丑的,死的,活的。
V的……,他自然也见过。
他拽着她的衣领,把她从垃圾山拖拽出来时,为了让她短暂地清醒过来,曾粗暴地扯开她的西装扣子,将倾力治3型注射了进去。
那时的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一个会喘气的肉块。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就是一个肉块利用另一个肉块吗?
为什么要跟“男人”和“女人”扯上关系?
为什么让他做那个……梦?
梦里,她穿着浓绿色的和服,系着一条金黄色的宽幅腰带,勒出纤美的腰肢,跪坐在榻榻米上,姿态犹如日本女人般温驯。
她一向桀骜不逊,浑身都是尘土和鲜血的气味,怎么可能露出如此温柔的模样?
她说:“五郎,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即使是在梦中,他也很谨慎,没有上前:“V,你有什么事,为什么等我?”
她笑:“没什么事,就不能等你了吗?”
说着,她款款站起,朝他走来。
那件浓绿色的和服,似乎是绸缎的质地,光滑,闪耀,夺目。随着她的走动,宛若滑溜的鱼般,从她的肩头滑落了下去,露出蜜黄色的皮肤。
日本是以白为美的国家,哪怕到了2077年,街上的女子也大多装着白色的脸板。
V虽然是加州人,却因为常年在荒漠和城市来回奔波,晒出了一身蜜黄色的皮肤。
他不想失礼地点评女人的皮肤——但是,V的皮肤,真的宛如熟透的柑橘,储满了浓香的果汁,轻轻一剥,就会溢出清甜的汁液。
这种时刻,他居然想起了她说过的一句玩笑话——
“五郎,你有没有觉得孤单、寂寞、冷?要不要……我来陪陪你?:)”
收到那条讯息时,他简直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以为V通过某种手段,看见了他脑中卑劣的幻想——毕竟在夜之城,只需要一副导航指套,就能看见人们的所见所想。
他几乎是惊慌失措地回复道:“V,这个主意可能不是最好……我受宠若惊。但是,我在日本还有另外一份责任。如果是别的情况下……你知道我也很想。不过,还是谢谢你,你说的话对我很重要。”
V没再发来讯息。
竹村失眠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联系上一条讯息,才发现了端倪。
他在上一条讯息,说:“化猫可以扮成人形。有时它们甚至会吞噬主人,取而代之。留着当个提醒。”
他承认,他在挑拨离间,想让V远离强尼·银手。
V却不把他的提醒当回事,语气浮浪地回复道:“就一张图?也不来一句武士道语录什么的?”
他很不喜欢她这种轻浮的语气,总有种被她调笑或欺骗的感觉。
于是,他说:“愚者非盗,盗者当愚。”
他时常说她是贼,以此警醒自己,他们之间既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也是警与匪徒的关系。当然,这句话不止警醒自己的作用,也有提点她的意思……强尼·银手,绝不是可以来往的人物。
然后,她才有了那一句话。
她不是在调情。
她是在威胁他。
他却以为……她对他有意思。
竹村五郎,你怎么能愚蠢到这个地步。
相信一个贼,愚蠢。相信盗窃荒坂芯片的贼,蠢上加蠢。相信这种肮脏下流的贼,会明白你的苦心,更是愚不可及。
现在,他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了。
切腹之前,他安顿好了一切,包括远在日本的妻子——荒坂大人赠予他的妻子。他和她没有感情,只有责任,相信她收到大额转账时,脸上的表情会比看见他本人更加高兴。
奇怪的是,他和V有感情,却没有责任。
他们可以各怀鬼胎地站在一起,不必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却又可以相互信任,把最脆弱的后背交给对方。
这个世界上的感情……真是太复杂了。
他不懂,也没有机会懂了。
按照规矩,他应该请一个介错,砍下自己的头颅。但他的朋友几乎都在战争中死去了,小田也被荒坂赖宣处决了。他只能孤身一人切腹。
切腹的过程,非常痛苦。
对于一个传统的日本人来说,切腹既是愚行,也是荣耀,更是一种外族人无法理解的美学。刀子插进左腹后,不会立即死亡,而是清醒地感受死亡。
他感到视线在变模糊,鲜血在流逝,头脑从清醒变得昏沉。
为了确保自己死去,他扯出手上的连接器,插进房间的智能面板,想办法使其短路。
不知过去了多久,“刺啦”一声轻响,亮蓝色的火花闪过,他脖颈的义体损坏了,短路了,熊熊燃烧了起来。
通向地狱之路的火焰燃了起来。透过火光,他看见鲜血涌流向木地板,犹如一条条红艳的蛇。蛇在基督教中,是欲望和堕落的象征。他有欲望了吗?他堕落了吗?他被谁俘获了吗?
鲜血浸润了手掌。
慢慢地,他开始握不住刀柄。
他深吸一口气,想要抓住刀,刺得再深一些,却连抬手都做不到。曾经的他是那么强悍,失去了所有植入体,都能跳上重兵把守的荒坂山车……现在,他却变得像初生的婴儿一样,软弱,迷茫,懵懂。
假如能重来一次,他绝对会亲手杀死V,让她踏上这条地狱之路。
希望她已经收到他发去的消息。
希望……是她本人收到。
下地狱吧,女人。
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下地狱。
成为一串数字灵魂,游离于赛博空间,被没有感情的AI引诱至黑墙之外,都会变成没有资格下地狱的孤魂。
——下地狱吧。
这是他对她最恶毒的诅咒。
以及,最真切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