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国记 冬日暖阳》禾花黑

5、白镜之际 一叶之愿

　　巧国与虚海的边界线处，海浪声中夹杂着妖魔特有的、瘆人的叫声。因为前几日的那场蚀，盘踞在这里的妖魔少了许多，但不过半日，森林里又增加了更多妖魔，有的是从虚海另一侧飞来的，有的是从虚海海岸线游过来的。
　　奇怪的是，这里没有足够它们饱腹的食物，但依旧有大群的妖魔赶来这里，让人不得不想是有什么东西特意将它们引诱至此。
　　这条边界线上有三个州，青州、孟州和贺州。巧国长时间处于不稳定状态，边界的妖魔从未减少过，到了今日，三个州的百姓们加起来将将够三个县的人数。伪王允霏早已经放弃了这三个州，三州目前只剩下贺州还在挣扎，其余两州已是一片没有生命的雪原。

　　贺州州侯府，胡吕长在撰写一份名册。
　　允霏建立伪政之后，第一个命令便是让禁军赶往三州，驱散妖魔重建家园。半个月后，妖魔没有被杀光，反倒是禁军大败。不过三日，原本就不多的兵力已所剩无几，允霏当即命令禁军撤退，原贺州州侯这个时候就收拾了东西假扮士兵跟着禁军逃走了。
　　胡吕长是州侯学府里的一名学生，在州侯逃走后，他顶上了州侯的位置引领州民们。
　　这一当便是十一年，他念着救了多少人，又数着死了多少人，这一加一减竟是剩下不到百人。手中的名册已是到了最后一页，像是预示着他的人生也到了尽头，此时的他已是油尽灯枯，可他却如同桌上那盏没了油的油灯一样，倔着一股劲，迟迟不肯灭去。
　　因为线芯里还有没有耗尽的残油。
　　“你来了”，胡吕长头也不抬的说道，这屋里很暗，唯一的光亮就是那微弱的火苗，火苗随着对面的动静摇了摇又恢复平静。
　　他轻声的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然后问道，“那边情况如何？”。
　　“路上遇到了妖魔，古垣赶来后就只剩下了黄衣五人，青衣七人，物资全部送达，城墙即将完工，计划正常进行”，黑暗中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又是一时静默，胡吕长闭着眼睛沙哑含糊的说道，“青州三十二人剩七人，孟州二十六人剩、无人”，他吞咽了几下再出声又是之前决绝的样子，“一定要确保剩下的十一人死在城墙内”。

　　塙麒没有得到名字，他想那是因为雪华不信任他。
　　他看着姚光怀里的婴儿想到，天帝的心肯定是黑的，巧州国境内是无法驱散的寒冬，大部分国民流亡他国，还留在这里的只剩老弱病残。然而这种时候天帝还要赐予新生，如此弱小的婴儿靠什么活下去？为什么要在悲伤之中制造更多的悲伤呢？
　　塙麒想不通，而他的心中还有更疑惑的事。
　　他有几天没有见到雪华了，那只放声说要他老实点的野兽居然就丢下他不管了，是觉得我已经她口中的猎物跑不掉了吗？如果我反扑朝她口中捅一刀拼个你死我活呢？为何如此无防备？
　　天帝的心绝对是黑的，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人当王？
　　“喂”，在塙麒思考的时候，一只小手抓住他的袖口向下拽了拽。
　　那是雪生，他现在是人形的状态，他不会在陌生人眼前変出兽形的，怕被人捉了去。雪生是胆小怯生的性子，但对上塙麒他不知为何不是那么的恐惧，反而觉得很亲近。
　　“你过来帮我挖雪”

　　“你不怕我吗？我知道雪华跟你们说过不要靠近我，怎么不听话？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
　　“你怎么这么多的问题，姐姐捡你回来不是为了来问问题的”，雪生捡起一块碎瓦片放到塙麒手里，“看到这个洞了没，隔点距离继续挖同样大小的，还要挖很多个，动作快点，如果你不帮我、我就向姐姐告状说你欺负我”，雪生奶声奶气的威胁道。
　　塙麒愣了愣，随即又无奈的想到，是啊，野兽带出来的小孩当然是会威胁人的。
　　“你在种什么，巧国内没有哪一种植物能扛得住这寒冬”，塙麒还是没忍住又出声问道，他注意到，小孩让他挖的地方的土很松，肯定是经常松动才会如此，他还留意到翻出来的土中有很多冻得干瘪的种子。
　　巧国的土地早已无法耕种作物，那么这个小孩是在坚持什么？
　　“是姐姐从里木上摘下来的，姐姐说只要这些种子发芽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这个院子里都是姐姐种下的种子，每天都种下新的种子”
　　“不做工的日子，姐姐每天都会去里木下祈求种子，每次里木都会结出新的果实，每次怀着希望种下，但是每次都没有发芽，这真是不合理啊，成袋成袋的种子居然没有一个能发芽，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离开这里，我们要活不到那天了”
　　雪生默默的说着，塙麒能够感觉到那话音中的绝望，但他却无法说什么来安慰。

　　塙麒从雪生那里知道雪华会去里木那里祈求，他从夜里就在里木下等着，直到第二日晌午雪生过来。
　　雪华变回了兽形，没有理睬塙麒，径直走到里木下祈祷起来。
　　她应该是很讨厌人形的，因为对人没有好印象，塙麒摸着之前脖子被划伤的地方这样猜想到。
　　那天他差点就死了，那时他在想，死在自己的王的刀下总比死在天帝的手中好得多，麒麟到三十找不到王就会死，找到了王最终也是死于失道之症，这两种都是天帝制定的规则，也就是死于天帝之手。
　　在多次询问天帝得不到答复后，塙麒便认为天帝是恶人，而自从知道他的王是半兽起，他更加的讨厌天帝了。
　　塙麒想自己不是个正常的麒麟，因为麒麟不会厌恶天帝，不会心怀恶意，更不会有残忍血腥的念头。他本是想激怒雪华的，但是听到雪华说他是潜在性危险的时候，瞬间就觉得很委屈。
　　我一生的意义就是为了寻找你、帮助你、支持你，你却觉得我是潜在性危险。可是我又无法反驳，对于天下人来说我都是个福运，唯有对你是个危险，我选择你成为王，你便要接受王的既定命运，将国家变得繁华起来，然后在巅峰处看着国家衰败，直到失道退位而死。
　　而王死后人们便会把责任推给选王的麒麟，责怪麒麟没有选择一个好王，责怪麒麟没有引导王走正确的路，尽管这个规则是天帝定的，他们也不会去责怪天帝，这真没有道理！
　　你多幸运，你不知道也不会知道我所要背负的，然而你却理直气壮的指责我，你这只蛮不讲理的野兽！
　　可是你的内心也是很煎熬的吧，背负着一屋子的生命，支撑着他们的希望。你明知道种子是无法发芽的，坚守着早已破碎的希望何其难。但是你的煎熬肯定比不上我的，你所背负的是仅仅几个人，我所背负的却是整个国家还有你这个王。
　　塙麒站在雪华身后，盯着她的尾巴在心里狠狠的骂道。
　　雪华蹲坐在里木前，两只爪子合在一起向天帝祈祷着，正对着她的那根树枝上挂着一个果子，这是雪华祈求了几日后结出的果子。
　　“你祈求的是什么？”，塙麒压着声音装作伤口难受的样子问道，实际上当天夜里女怪湖楼就找了药来，他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现在连伤痕都没有。但是他就要装出很虚弱的样子，想来增加雪华的罪恶感。
　　如同之前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雪华很平静的回答道，“一种植物，可以在贫瘠的土地生长，可以在冰雪环境发芽抽叶，全株上下都要是有用的东西，果实可以食用，叶子可以驱散寒冷，茎叶可以入药，整株可以长得很高大，像树一样”。
　　“你可知道这种新作物只有王宫里的路木才能结出，而且也只有王才有资格跟天帝祈求新作物”，塙麒走到雪华身旁说道。
　　“不知道”，雪华看向塙麒。
　　“既然不知道那这颗里木又怎么能够结出果子，你祈求的明明是之前存在的某种作物，为什么要敷衍我，既然要骗我就编的像一些”，塙麒不高兴，因为他发现他的王是个喜欢说谎的骗子，并且对他说谎，而这个谎编得很烂，明明可以蒙骗一整个军营的人认为她是男子，现在却连骗他都不肯下功夫。
　　雪华转回头不再看他，“花心思骗一个生得极丑的人对我有什么好处”。
　　“......”
　　不知道是因为雪华是他的王，还是因为雪华给人的感觉，塙麒觉得自己十六年来的情绪全给了雪华，就连他此前咒骂天帝时都没有此时如此强烈的情绪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