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X恋》孤野的无性恋

38、第35章 歌剧/艺术/人生意义

　　本章提示:
　　知音终于迎来了出演歌剧女主的机会，知音热爱音乐多年，之前因为金燕从中作梗，金声杯失败！这一次，金燕依旧看不惯知音，知音该如何应对呢？另外，还有关于人生意义的一些思索（可能有点抽象）。

　　01 生命意义·艺术·选角

　　根植于无意识深处的创作冲动和激情，是某种与艺术家个人的命运和幸福相敌对的东西，它践踏一切个人欲望，无情地奴役艺术家去完成自己的作品，甚至不惜牺牲其健康和平凡的幸福。

　　——荣格《文学与心理学》

　　当知音看到这段话时，她问刚弹奏完一遍新作品的阳春:“是你创造了你的作品，还是你的作品创造了你？你是你音乐的主人，还是奴隶？”

　　“怎么突然这么问？”阳春扬着嘴角，显然，她满意自己的作品。

　　“你是个珍惜生命的人，你从来没有过轻生的念头……”

　　“当然！”知音话还未说完，阳春便连忙插话，“我没有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堕胎，没有饿死在福利院门口，我必须珍惜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生命！”

　　“那你愿意为了音乐而死吗？”

　　“你在说什么？”

　　盯着书本的知音没有注意到阳春脸色的变化，她继续问:“你愿意为了音乐而死吗？我就愿意，不，甚至是渴望……”

　　“你在说什么，你会让我感到害怕！”

　　知音听到了语气中的战栗，抬头看了看阳春仿佛蒙上了黑纱的脸，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走到她身边，用最柔情的拥抱驱散她脸上的阴霾。

　　“你要相信我，我会好好活着的。我是在想她……”

　　本科五年级上期，终于有一部歌剧为知音拉开了幕布！奥芬巴赫的《霍夫曼的故事》。大学几年，尽管也参与过一些歌剧的演出，但主要是以音乐会的形式上演或是担任次要角色，参与完整剧目的演出并担任主角，这是第一次。参与演出的是2013级声歌系全体学生，其他年级也有个别优秀学生参与。

　　法语歌剧《霍夫曼的故事》是奥芬巴赫的天鹅之歌。歌剧围绕着霍夫曼的三段失败的爱情故事展开。序幕中，霍夫曼在一个小酒馆里对众人讲述自己的三次爱情经历。第一幕，霍夫曼对美貌的奥林比亚一见钟情，魔术师给了霍夫曼一副魔法眼镜，戴上眼镜的他对能歌善舞的奥林比亚疯狂爱恋，但最后他却发现奥林比亚只是一个机器人偶。第二幕，霍夫曼爱上了朱丽叶塔，但是受魔术师操控的朱丽叶塔却偷走了他的影子和灵魂。第三幕，霍夫曼爱上了歌星安东尼奥，但是激动的歌唱会让她的健康受损，霍夫曼希望她能放弃，可是她却无法抗拒艺术的召唤和魔鬼医生的诱惑，放声高歌直至死去！尾幕，霍夫曼讲述完了三段爱情故事后，因醉酒而昏睡，此时，他现实中的爱人泰斯拉和他的情敌林多夫一起离开了，霍夫曼再度失恋。

　　这部歌剧仅从剧情上说就极富趣味性，三个故事奇妙而梦幻。知音初次观看时，就被剧情深深吸引。音乐就更加让她如痴如醉了。第一幕中，奥林比亚的《林中小鸟》（木偶之歌）是最脍炙人口的唱段，可堪称花腔女高音的试金石。大二那年的教师汇报演出上由阳春伴奏叶老师演唱的歌曲就是这一首。所以，知音对这首歌更加爱不释手，走在路上都会不自觉地哼唱。第二幕中优美动人的女声二重唱《船歌》常常作为音乐会演唱曲目。这部歌剧无论剧情还是音乐没有一分钟让知音乏味。得知歌剧汇报演出的剧目是《霍夫曼的故事》时，她喜出望外，兴奋到了想吐的程度。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出演哪个角色。

　　选角的要求是，先由学生根据自己的声部和意愿试唱自己想要饰演的角色的唱段，再由老师们商议决定。女高音的角色主要有三位，奥林比亚、朱丽叶塔、安东尼奥。

　　知音心里当然已经有了极想饰演的角色，但却担心会有比她更适合那个角色的同学。她爱极了那个角色，如果不能饰演的话，将是整个大学生涯的遗憾。她这几年的经历告诉她，遗憾，比任何痛苦都要锥心刺骨。

　　当拿到谱子的第一分钟时，谱面的音符与歌词便占据了她整颗心。谱面上有的东西，当然要做到精益求精。谱面上没有的东西，才决定着知音是否真的适合这个角色。她听了无数范本，还看了许多对这一角色，这一唱段的文献分析。她相信着，年级里或许有比她唱得更好的女高音，但不会有比她更理解这个角色灵魂的饰演者。

　　选角当天先选的男性角色，男中音角色高佩琉斯、达佩图托、米拉克勒博士很快有了人选。男主角霍夫曼，自然有好几位男高音想要竞争，声乐老师们经过商量，最终决定由两位不分伯仲的男高音共同扮演霍夫曼。其他男高音被安排饰演斯帕兰扎尼、克雷斯佩尔等角色。

　　开始选拔女性角色了，凡是对自己的花腔有一定信心的女高音，此时手中都拿着《林中小鸟》的谱子，那么谁会是最终的奥林比亚！尽管歌剧中有三位女主角，但许多人都是因为《林中小鸟》才知道这部歌剧的，所以人人都在期待着奥林比亚！谁能不爱这段花腔女高音的试金石？只要一场音乐会的节目单上出现这首咏叹调的名字，无论是看热闹的外行还是看门道的内行，都会对此期待备至。

　　若看热闹，仅是模仿木偶娃娃机械的动作，就足以让观众觉得俏皮可爱、生动有趣。欢快悠扬的曲调，跳跃流动的旋律，即使听不懂歌剧的观众也会觉得悦耳动听。炫技的花腔、最高音e?以及木偶发条用完后的下行慢速滑音，在令人拍案叫绝时又让人忍俊不禁。

　　若看门道，那些技术要求极高的颤音跳音、大跨度音程、华彩乐段，无不是对一位抒情花腔女高音专业能力的检验。跳音与连音的交替出现，对气息的连贯性有着较高的要求。变化音的频繁使用，密集的旋律线，稍不注意控制气息，就会滑音或者音准偏低。华彩乐段是全曲难度最大的部分，也是体现歌唱者功底的部分。花腔要清澈干净，圆润饱满，轻盈自如，宛如林中歌唱的小鸟。

　　第一位上台的“奥林比亚”，她的声音位置过于靠前，音色听起来较为苍白，e?挤压险些破音。第二位“奥林比亚”的花腔缺乏弹性，听起来有些笨重，华彩乐段拖泥带水，她是大号女高音，音色并不适合这个角色。第三位“奥林比亚”的功底和技巧都不错，但是情绪上较前两位更为平淡，表演上略死板，肢体语言有些僵硬……没有谁可以做到完美，每个人都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每一位“奥林比亚”演唱完，都会有人小声议论。知音听见金燕和敖曼讨论着每一位演唱者的问题。看金燕说话的神情，她准是没有这些问题。金燕上场前富有挑衅意味地瞪了知音一眼，她绝对不会把奥林比亚让给知音。

　　金燕的演唱确实可圈可点，高音听上去就像婴儿的皮肤的触感一样，轻柔、舒适、温润。花腔轻巧而灵活，在歌曲的强弱处理上也是收放自如。如果非要说缺点的话，那就是演唱上刻意炫技，表演痕迹过重。但和其他几位女高音相比，她获此角色的机会很大。

　　她下台时略做作地对敖曼抱怨自己根本没发挥出该有的水平。知音听到过她私下的练习，这次应该是正常发挥，明显，她是故意说给知音听的。知音无心与她计较，经过金声杯一事后，知音的性格更为沉稳。自己唱好才是关键，不能被外在因素影响发挥。经过数日的刻苦练习，她知道，她能唱得比竞争者都好。

　　她上台了，向伴奏示意后，她的腰腹部渐渐发力，为歌声输送着气息。她唱起了《小鸽子，飞走了》。

　　这是安东尼奥的咏叹调，知音深深爱恋着的安东尼奥的咏叹调。仅从角色而言，没有比安东尼奥更吸引她的了。因为安东尼奥也是那么地热爱着歌唱。激动的歌唱会让身体虚弱的安东尼奥有生命危险。知音多么理解安东尼奥，她童年时就是因为身体不好，唱歌时脸色苍白、嘴唇乌青、眼前漆黑，于是放弃了声乐。当她爱上了唱歌，想再度学习时，她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即使身体再难受也要坚持。同样的事果然再次发生，练声时气息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声乐老师说她太瘦了。于是，她开始多吃饭，身体强壮了后，气息也好了许多。

　　安东尼奥并没有知音那么幸运，因为身体的原因，她的父亲不允许她再唱歌。可是当她面对爱人霍夫曼时，她情不自禁地与他共同唱起了《爱之歌》，一起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憧憬着幸福的未来。可是，歌唱再次使她呼吸急促，险些晕倒，于是霍夫曼也劝她放弃。出于对霍夫曼的爱，她答应了。魔鬼医生米拉克勒博士却诱惑着她。他说，霍夫曼只爱她的美貌，不会对她忠诚，她真的愿意为了爱情放弃歌唱，真的甘心将青春埋没在家庭琐事里？他极力描绘着万众瞩目的舞台和光辉绚烂的歌唱明星。安东尼奥极力抵御着诱惑，她说她要忠诚于霍夫曼，也相信霍夫曼会如誓言般钟爱于她。可她的内心也在动摇，她看见了母亲的画像，想从已逝的母亲那里寻求到对抗诱惑的力量。可是，母亲也如她一样热爱着歌唱，并给予了她那得天独厚的美好歌喉。她在魔鬼医生的引诱下，听到了母亲的歌声，母亲正用歌声召唤着她，正用灵魂呼唤着她。歌唱吧，安东尼奥！她再也抵抗不住了，她在母亲的呼唤和艺术的感召下，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她越唱越激动，在歌唱的高潮与极度的喜悦中死去了。

　　安东尼奥，这让知音如何不爱安东尼奥！当知音唱起《小鸽子，飞走了》，金燕大吃了一惊，她以为知音会是她的竞争者。她最初讨厌知音，是因为她和敖曼关系好，但往后便是出于嫉妒。入校时金燕的声乐排在前三名，知音远远不如她，可是大三以后知音的声乐突飞猛进，不断缩小和她的差距，叶老师也时不时夸赞知音。金声杯有几场比赛，知音的名次超过了她，她便更加讨厌知音。她以为知音一定会饰演奥林比亚，她虽然相信自己一定唱得比知音好，但也难说没有意外。于是她和敖曼说那些话并且对知音使眼色，就是想让知音不舒服。她没想到的是，知音根本没打算演奥林比亚。

　　“他已经走了，你这个懦夫……我的爱人，我呼唤着你……亲爱的花朵，怜悯我，告诉我他是否还爱着我……”

　　知音唱出了安东尼奥的不安、哀愁甚至是挣扎。她懂得安东尼奥的痛苦。安东尼奥热爱音乐，但身体使她不能再继续唱歌，她爱着霍夫曼，但爱情却受到了父亲的阻拦。哀怨的咏叹调呼唤着爱人回来。阳春，是所有咏叹调中爱人的形象。只要想着阳春，所有爱情歌曲中该有的情绪，她都能表现到位。

　　从技术上看，知音的音色较金声杯时期更为集中而坚实有力。所有的大跳音程，声音都能一瞬间挂在高位置上。歌曲的高潮部分，音调不仅高而且每一个音都对应了歌词，有一定难度，但沉稳的气息和良好的头腔共鸣，让她非常准确、清晰、明亮并富有感染力地交待着每一个词。她没有忽略安东尼奥身体孱弱，所以，她控制着声音不要过分明亮，音色的集中、稳定更为重要。整首歌唱下来，她自我感觉比较满意。经历了金声杯那样的大赛，她台上的发挥越来越稳定，不会再因为紧张而大打折扣，台上和台下同样收放自如。

　　待其他同学都演唱完毕了后，最后的选角也很快定了下来，知音和金燕都如愿以偿了。

　　拿到安东尼奥的全部谱子以后，知音开始废寝忘食。从读歌词开始，虽说声歌系是有法语语音课程的，知音对法语的拼读规则了然于心，但要将每一个音都说得像普通话一样标准，这就需要下许多功夫。知音听了许多音频，每一个词的韵律、节奏、重音，都追求精准到位，绝不会含含糊糊。知音想在正式排练以前，将歌词和谱面上的东西全部背熟，上厕所的空当也看着手机中的谱子。

　　知音主动约第三幕中的“霍夫曼”于琴房练习两人重唱、对唱的部分。她和“霍夫曼”探讨剧情、歌词、人物性格以及霍夫曼与安东尼奥的对手戏。这不仅仅需要唱好，还需要表演。两人无论声音还是肢体语言都要配合默契，所以需要好好设计。知音每每有了新的想法，都会第一时间在微信上告诉“霍夫曼”。凡是网上能搜到的《霍夫曼的故事》，她都将安东尼奥那一幕（在一些版本中，安东尼奥会于第二幕出场）看了许多遍，从中学习，从中获得灵感。

　　知音琢磨得最多的，还是安东尼奥、魔鬼医生、母亲的三重唱。这一段三重唱是第三幕的高潮，戏剧冲突达到了顶峰。一边是母亲充满温情与魅力的歌声在呼唤着安东尼奥那为歌唱而生的灵魂，一边是邪恶的魔鬼医生唱出激烈又诡异的音调诱导着安东尼奥歌唱，在双重诱惑下，安东尼奥唱出了和母亲一样的旋律，“啊！母亲的声音在呼唤！啊！唱吧！像母亲一样歌唱！歌是你的灵魂，是你的生命……”每一次听到这一段时，知音都觉得身体像火一样在燃烧！如果知音处于安东尼奥的境况，她也心甘情愿在引吭高歌中死去！她相信安东尼奥倒下的那一刻是无比幸福的！如果没有歌唱，她的灵魂也不会再愿意寄居□□！

　　“我是在想她，我是在想安东尼奥！”知音对阳春说，“你知道的，这段时间，我已经被她俘虏了。因为我可以通过她来向歌唱表白！音乐支撑着我的生命，在无数个苦难的时刻，它是唯一的安慰唯一的欢乐。我必须唱好安东尼奥，只有唱好安东尼奥，我才能回馈音乐对我这个渺小又脆弱的生灵的庇佑。”

　　阳春长舒了一口气，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角色，当你说你们要排《霍夫曼的故事》时，我就知道你一定想演安东尼奥。”

　　“是呀！我知道安东尼奥的故事是在抨击当时的演出商，他们为了金钱不顾一切地压榨艺术家卖命演出。但是，安东尼奥是真正热爱着歌唱，她心甘情愿为艺术献出生命！但是，为什么艺术可以有这样的魅力？让人甘之若饴的奉献出一切，只为了呈现一个完美的艺术作品？阳春，是什么在驱使你不断地创作？到底是有目的的，还是正如荣格所说是无意识的？你最近腰一直在痛吧，为什么还是笔耕不辍，舍不得多休息一分钟？”

　　“我说不上，只是想这么做。”阳春理了一下思路，又继续说，“好像我一停下来，生命就静止了。我喜欢活着的感觉。如果你让我一整天躺在床上，我会觉得在浪费时间，心里也会难受不安。死了以后，可以永远休息，何必非拿活着的时间。所以，我只要精力一恢复，就会立刻去做事情。作曲的过程，就像在孕育生命。当有了一点灵感，哪怕只写出了一个动机，都会想一直写下去。就像主动怀孕的母亲，哪怕孩子还只是一颗小种子，母亲也会尽全力保护它，让它在体内长大。胚胎越大，母亲就越舍不得让它流产。曲子也是这样，当曲子的旋律构思、曲式调性布局逐渐成熟，就更加想要完成它。它像胚胎一样是活的，只要母体还在提供养分，胚胎就会自然生长，曲子也是，只要我的大脑还在运转，就会鬼使神差地继续创作。如果停止创作，那感觉就好比在分娩时，强行阻止孩子降生。”

　　“损害健康也在所不惜吗？”

　　“生育也会对母亲的身体造成许多不可逆转的伤害，任何工作都会带来这样或那样的职业病，但总有人心甘情愿地去做。”

　　“回到刚才那个问题，你愿意为了音乐而死去吗？”

　　“我想为了音乐而活得更久，但我希望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我还在创作。”

　　阳春的话触动了知音，知音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双唇。阳春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躲开了，知音搂住了她，轻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再度吻了上去。她们像吻着自己一样，吻着彼此。

　　“放心吧。”吻到口干舌燥时，两人停下了，阳春说，“明天休息，我会去医院的。”

　　“我陪你。”

　　阳春因为练琴、创作久坐，腰时不时会疼，近段时间疼痛加剧。知音数次劝她去医院，她总是一拖再拖。知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下可算是劝动了。失去健康的话，活再久也没办法好好创作。

　　去医院检查，是腰肌劳损，除了配合相应的治疗外，知音还殷勤地替阳春按摩腰部，督促她做一些有助于恢复的运动。为了让阳春少坐，知音几乎没在家里练歌。因为只要她一练歌，阳春就一定会主动帮她伴奏。知音有两周没在家里练歌，阳春觉得寂寞了。

　　“我的小夜莺，小百灵，小黄鹂，怎么不唱歌了？”

　　“在学校里练过了。”

　　“怎么不唱给我听听？”

　　“我练得挺好了。”

　　“没多久就要演出了，你不打算让我先欣赏一下吗？”

　　“你腰怎么样了？”

　　“放心吧，你叮嘱的，我都听着呢。我在学校上课都是站着的，就是写曲子的时候坐了一会儿。我每写一会儿会起来活动，已经不疼了。”

　　“那我就唱一会儿，唱完了，我给你按按。”

　　“好。”

　　“等会儿，我给你拿护腰带。”

　　果然还是阳春的伴奏，最能让知音融入角色。不需要知音特意说明，阳春就能知道她对速度、力度、情绪、音色、呼吸的要求。因为心有灵犀，所以相得益彰。阳春不仅仅是在配合、衬托知音，她更是在引导知音。当知音的演唱状态不够积极时，或是她对自己不够自信时，阳春的伴奏便会像血液一样推动她的歌声，像骨骼一样支撑她的歌声。

　　知音唱得酣畅淋漓，许多在学校排练时没有解决的问题，此时都豁然开朗。她听着自己的声音很舒服，这种舒服以往很少有过。她从前对自己不自信，总觉得自己的演唱处处有瑕疵，所以在金声杯时总爱钻牛角尖，以至于把嗓子练得疲惫不堪。如今心态更为成熟。

　　选角之前，她问过叶老师她是否可以饰演奥林比亚。实习期间以及暑假，知音都没有间断过声乐学习，所以，她现在的声乐状态比起金声杯时期有了新的突破。叶老师说她可以尝试一下，知音想了想放弃了。她知道如果演唱奥林比亚的话，她一定会过于纠结技术问题，以至于无法全身心投入角色。她想唱得快乐一点。她想起了童年热爱上唱歌的原因。她是为了倾诉，为了表达。比起奥林比亚，安东尼奥能让她唱得更加痛快淋漓。

　　说是只唱一会儿，但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小时。她嗓子越唱越开，越唱越兴奋，越唱越想唱。她的声音仿佛正在接近霍夫曼对安东尼奥声音的描绘:“我做梦也想不到谁的声音能这般悠长圆润……强可强到像是管风琴的鸣奏，弱可弱到仅仅剩下一丝轻轻的虚息，真正叫人荡气回肠！”

　　唱完了安东尼奥所有唱段，阳春叫她休息一下，喝一点温水。她这才意识到让阳春坐得太久了。

　　“对不起呀，累着你了！疼不疼？我给你按！”知音让阳春趴在沙发上，用特意从网上学来的按摩方法替阳春按摩。

　　“没事，我的小夜莺又回来了！”阳春侧着身子想抚一抚知音的脸，却被知音按回去了。

　　“你总是毫无保留地为我付出。”知音每天替阳春按摩，知道怎样的手法怎样的力度，可以让她更舒适，更有助于恢复。

　　“我爱你嘛！就像爱音乐一样！只要能听见我的小夜莺唱歌，一点点疼痛也能忍受。”

　　“我突然想起了王尔德的《玫瑰与夜莺》。夜莺为了让心爱的人得到一束红玫瑰，将胸口插入玫瑰的尖刺上，彻夜啼唱，它的血染红了白玫瑰。当它奄奄一息唱出最后的音符时，血玫瑰也为那凄凉而绝美的歌声撼动，在寒冬的夜晚绽放！”知音动情地叙述着。

　　“我初次看你的《荆棘鸟》时，就觉得和这故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其实我有一些不明白。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总是伴随着痛苦呢？为什么荆棘鸟和夜莺要在剧烈的痛苦中才能唱出世间最美妙的歌声？还有天鹅，它也只有濒死时才会一改聒噪的嗓音，唱出为世人动容的凄美之声。”

　　“或许只有苦难才能孕育出美好吧！”

　　“可是夜莺用生命染红的玫瑰，最终掉进了阴沟，被车轮碾过，什么都没有换来。”知音觉得难过。

　　“可是这个故事是唯美的吧。”

　　“是呀，故事的本身是美好的……”

　　……

　　02 音乐剧·梦想·生命意义

　　歌剧于11月24日在交响乐厅演出，演出前日，知音在学院参加完彩排后就没有再练过声了，她要好好休息。要说完全不紧张是不可能，为了放松心情，她找了音乐剧来看。

　　《莫扎特》，是除《伊丽莎白》以外，她最喜欢的德语音乐剧。听着莫扎特的唱段，她觉得她离安东尼奥又近了一步。她最喜欢莫扎特的Ich Bin Musik，仅是歌词就荡魂摄魄。

　　“我不是诗人，不擅词藻，只懂坦率地表达自己。我也不是画家，不会反复斟酌色彩和光影让画作完美，我只会用梦想描绘出希望。我不是演员，不懂得装模作样。我总是表里如一，希望人们能接受这个真实的我。我是大调，是小调。我是和弦，是旋律。一音符即是一词，一音调即是一句，我的心声借此表达。我是节拍，是休止符。我是不和谐音，是和声。我是强音，是弱音。我是圆舞曲，是幻想曲。我是，我就是音乐！”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时，知音觉得词作者一定在她的心脏里安装了窃听器，不然怎么一词一句都像是出自她自己的手笔。这歌词有部分是来自莫扎特生前的书信，这或许就是赤子之心，只有这样的内心才会对音乐产生如此强烈的爱。莫扎特为音乐而生，也为音乐而死。

　　躺在病榻上的莫扎特创作着《安魂曲》……知音非常喜欢这部音乐剧中Amadè的设定。Amadè的形象来自于童年时期的莫扎特，剧中他没有一句台词，只是与莫扎特如影随形。他会用羽毛笔扎破莫扎特的胳膊，用莫扎特的血写曲子。莫扎特濒死前，对他说:“我已经没有血给你了，你只能往我的心脏上扎，或许还能挤出一两滴来……”Ich Bin Musik的旋律再次响起，莫扎特再次唱起，“我是大调，是小调……我是，我就是音乐。”可这歌声里再也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他悲愤甚至怨恨却又是那般心甘情愿地唱出了最后一句，“我给了你一切，我奉献了我的所有，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姐姐，我的父亲，我的友谊，我的爱情，还有一个真正的家，我想……”就在这时，Amadè用羽毛笔扎向他的心脏，最终，连生命都为音乐奉上。

　　这部看了无数次的音乐剧，所有歌词旋律都烂熟于心的音乐剧，突然让知音领悟到了新的东西。不，并不是新的，那是很久以前就存于她的内心，但却被她遗忘的东西，如今终于又再度醒悟了。

　　她初二时写过一部童话剧，名为《光明之梦》。飞蛾只能生活在夜晚里，夜是一片漆黑，月亮也不会发光。飞蛾长老说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光明。小梦蛾向往着光明世界的美好，于是踏上了寻找光明的旅途。她想找到太阳，可是太阳离她那么遥远。她找到了萤火虫，她求萤火虫为她发一次光，可是萤火虫拒绝了她，还将她推进了河里。疲惫不堪的她在无意之中邂逅了蜡烛。蜡烛为了给人们带去光明，甘心被燃烧。风不忍心，想吹灭她。蜡烛却认为燃烧虽然吞噬着她的生命，却也赋予她生命意义。蜡烛的光带给了小梦蛾温暖，可是小梦蛾还渴望更多的光明，她想要拥抱蜡烛……

　　这剧本多年未曾看过了，许多内容都遗忘了，她从手机中调出剧本，浏览了起来……

　　蜡烛 对你来说，我的光辉太强烈了，会把你热死的。

　　小梦蛾 我不怕。我们蛾类从睁开眼睛时，所看到的就是漆黑的一片。黑夜猖狂而肆虐，它时常对我们怒吼。风吹着我们，雨打着我们，好冷好冷。我们虽睁着眼睛，可是什么也看不见，在惊恐的时候，心里面便觉得好孤独好无助。如果生在白昼里，就算是刮风和下雨，也总是能看见光明的。据说，还能看见彩虹。它有七种颜色，发出的光是那么地美丽、温柔。我不敢奢望能生在白昼，我只希望能在黑夜里看见一些光芒。哪怕是星星点点的光芒都好。现在，我找到了烛姐姐，我得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所带给我的幸福，但我还想，还想得到更多的光芒。烛姐姐，让我接近你吧，我想拥抱你，亲吻你燃烧的心。

　　蜡烛 不要这么做。如果你拥抱我的话，你会被我烧死的。你站在窗台不已经能看见些东西了吗？够了。

　　小梦蛾 （拼命摇头）不够的！梦想它会成长。我最初的梦想是得到一点点的光，现在它实现了，所以我接下来的梦想就是得到更多的光。如果它也能实现的话，最后我一定要找到太阳！

　　蜡烛 我不想看你见你被我烧死。

　　小梦蛾 活在没有光明的世界里不如死！

　　蜡烛 你可以用你的生命做许多有意义的事，不要因为这一件事而不珍惜生命。

　　小梦蛾 没有光明，生命还有意义吗？烛姐姐，你的身子一点点缩短，是因为火焰在燃烧你吧。如果你被烧完了的话，我想你也会死的，对吧？那为什么你还愿意被燃烧呢？

　　蜡烛 （目光坚定）为了给黑暗的世界带去一点光明。

　　小梦蛾 是啊，为了给漆黑的夜带去一点光明。你为了照亮黑夜不惜牺牲掉自己，我为了得到光明而接近你，我们的做法有什么两样？

　　蜡烛 这……可是你的牺牲是没必要的。我和你不同，如果我不牺牲自己的话，黑夜就不会有光明；而你如果拥抱我的话，你就算得到了更多的光亮，那也只是一瞬间，死掉了不同样什么都看不见了吗？

　　小梦蛾 能得到光明，就算只有一瞬间，我也心满意足了。

　　蜡烛 我们是为了死亡才活着的吗？

　　小梦蛾 这是什么意思？

　　蜡烛 如果我不燃烧的话，我的生命就只是一具躯壳；如果我燃烧的话，却又会死去。

　　小梦蛾 话虽如此，但只要活着是有意义的，一分钟的生命也会灿烂无比。

　　（小梦蛾正要拥抱蜡烛时，蜡烛让风吹灭了火焰，也刮走了小梦蛾。）

　　风 为什么不让她拥抱你。

　　蜡烛 你难道不知道她一接近我就会被我烧死？

　　风 我一直都在听你们谈话。她和你有什么区别？

　　蜡烛 （看着风，不语）

　　风 同样生活在黑夜里，同样愿为梦想付出生命，只是一个为了让别人得到光明，一个为了让自己拥有光明。你们没有区别，都在为光明而活着。

　　蜡烛 你愿意看见她死去吗？

　　风 那你呢？我真不理解你。每当我看见火焰一点点吞噬着你时，就想将火焰吹灭，可是没有哪一次你同意了。

　　蜡烛 这……我明白你为什么想吹灭我的火焰了。我不忍心看见别人死去，你也不忍心看见我死去。是啊，我和小梦蛾很像，只是我照亮别人是为了给人带去光明与希望，我不愿带给人死亡。

　　风 但是对她来说并不是死亡，而是生命的唯美。我也不愿她受伤就像不愿你受伤一样，只是，每个人对生命有不同的诠释。

　　蜡烛 （想了想，还是摇头）我还是做不到！

　　风 如果真要拒绝她，就一定要下定决心啊！我想她可能会说动你，就像你打动了我一样。

　　……

　　小梦蛾 （站在窗台上，感受到烛光的温暖）烛姐姐，我来找你了。

　　蜡烛 你怎么又来了？还不死心吗？

　　小梦蛾 （摇头）无论风哥哥几次把我刮走，我都会回来的。

　　蜡烛 风儿也希望我能答应被你拥抱。

　　小梦蛾 （惊喜）真的？那烛姐姐，你……

　　蜡烛 （坚定）我不会答应的。

　　小梦蛾 为什么？

　　蜡烛 如果你是我，你也不会答应的。

　　小梦蛾 烛姐姐，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死去，可是你自己不也和我一样吗？实现梦想就等于死亡。

　　蜡烛 就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了解把生命奉献给光明的痛苦。有些生灵一降生就享受着阳光，享受着快乐；也有些生灵，想得到一点点光明都是奢望！命运真的很残酷。

　　小梦蛾 你为照亮世界而燃烧时很痛苦吗？

　　蜡烛 不，很幸福！

　　小梦蛾 那不就对了！我拥抱你，虽然会失去生命，但是我也是幸福的。我想这种幸福没有人比你更懂得。

　　蜡烛 可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们是不幸的。我们被光明遗弃在黑暗里，永远只能在黑夜里流离失所。

　　小梦蛾 正是如此，我才那么渴望光明。（唱）

　　你听见了吗
　　星星在对我诉说它的秘密
　　它说它的花园里
　　有一朵盛开的月季
　　露水依偎在怀抱里
　　像婴孩一般稚气
　　所以我肯求你
　　让光芒将我的眼睛
　　渲染上幸福的痕迹
　　好无忧地畅游在梦里
　　分享星星的秘密
　　缤纷彩虹的梦呓
　　怎会栖息于黑夜的心
　　绝望正吞噬着我内心的圣地
　　让光芒来拯救我
　　让我飞向希望的星星

　　蜡烛 （身子越来越短，就快要烧完了）

　　小梦蛾 （焦急）烛姐姐你就要被燃烧完了，求求你，让我拥抱你！

　　……

　　小梦蛾拥抱了被燃烧得只剩下一点点的蜡烛，奄奄一息。风于心不忍，他不愿让小梦蛾和蜡烛白白牺牲，他找到了太阳，要太阳也在黑夜里照耀。太阳没有答应，不过他也被小梦蛾与蜡烛打动，于是把光明分了一部分给月亮。从此太阳照耀白昼，月亮照耀黑夜，他们将光明与希望带给了世间万物的生灵们！小梦蛾也没有死，她在众人的呼声中醒了过来，她看见了能发出光芒的月亮。光明之梦，终于实现！

　　读完这个剧本，她惊讶了，初中的她竟然可以写出这么唯美的故事，过去的她打动了现在的她。这个剧本的灵感来源于语文课本上巴金的《日》，“为着追求光和热，将身子扑向灯火，终于死在灯下，或者浸在油中，飞蛾是值得赞美的。在最后的一瞬间它得到光，也得到热了……寒冷的、寂寞的生，却不如轰轰烈烈的死……”这篇散文让怀有音乐之梦却屡遭挫折的知音深受感动，于是诞生了追求光明的小梦蛾。

　　知音突然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存活至今的。从童年起就对死亡有着向往的她，因为有了音乐而放弃了自杀的念头。这几年，她因为恐惧父亲而两度自杀，她竟为了逃避痛苦而背弃了童年的自己。生命没有终极意义，生命诞生就是为了迎接死亡。蜡烛燃烧，飞蛾扑火，最终都导向死亡。死，是唯一的归宿，但走向死亡的路途却各不相同。荆棘鸟、夜莺、蜡烛、小梦蛾、莫扎特、安东尼奥，这些看似不相干的形象，都在为同一个东西活着而又死去。知音明白那是什么了，明天她会演好安东尼奥！

　　03 歌剧演出

　　歌剧于晚上7点30分开始，练声、彩排、化妆有条不紊地进行。知音的兴奋盖过了紧张。唱歌多年，这样的感受还是头一回。从前上台唱歌有太多思想包袱，总担心唱得不好而让老师失望，让观众不悦。如今，她终于可以真正享受一回舞台。

　　阳春为她准备好了花束，在一起两年了，头次送花给知音。舒心捧着花，带着新交的男友也来为知音喝彩。杨煜和吴瑕也来了，她俩是钢琴系，大四结束便已经本科毕业。杨煜正准备考研，吴瑕已经找到工作并快要结婚了。她们是来为许筠献花的。进校成绩远远高出知音的许筠，因为男友，无心专业，在歌剧里只扮演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不过，她总算是和樊辰分手了。

　　7点30分，指挥棒划响序曲，开头的几个铿锵有力的音调就足以使人精神振奋。知音要第三幕才会出场，她决定先做观众，第二幕时去后台准备。简短的序曲后是精灵们的合唱，“快来喝啤酒……我们赶走忧愁……”奥芬巴赫的原版歌剧中是有念白的，好友吉罗将念白部分改为宣叙调，此时上演的便是有宣叙调的版本，但是做了一些删减。序幕只保留了十分钟，霍夫曼向酒馆里的学生讲述自己的三段爱情经历:“一个娃娃，一个妓女，一个艺术家。”序幕中的“霍夫曼”有些紧张，肢体语言有些生硬，声音稍稍有些发颤。

　　第一幕，便是万众瞩目的奥林比亚。观众并不都了解这部歌剧，不得不承认许多观众就是为了听奥林比亚而来的。在序幕时，知音就听见旁边的观众窃窃私语:“《木偶之歌》什么时候开始呀？”金燕只要将这首歌唱好，她就是今晚最光彩耀人的歌剧演员，她将霸屏所有来观剧的观众的朋友圈。虽然交响乐厅不允许录像，但总会有人忍不住偷偷录的。

　　金燕隆重登场，演出服是她自己花钱订做的粉白相间的古典洛丽塔风格的礼服。她本就漂亮，套上这样的裙子更加像一个洋娃娃。她一出场就获得了掌声，还未开口，风头似乎就盖过了“霍夫曼”。奥林匹亚是物理博士斯帕兰扎尼的女儿，霍夫曼隔窗一睹她的容颜，便被她深深吸引。霍夫曼唱起了咏叹调《啊！我要和她共同生活》，此时，“霍夫曼”已经适应了舞台，不再紧张，陶醉地唱着:“啊！沉睡着的她，多么美丽呀……打开你的心，让爱照耀……”他音色柔和，歌曲旋律的线条感把握得很好，听上去通透流畅。

　　霍夫曼的朋友尼克劳斯则提醒他，奥林匹亚只是机器人偶，劝霍夫曼警惕。缪斯女神为了让霍夫曼专心创作不要沉溺爱情，而化身尼克劳斯的形象出现。尼克劳斯由女中音女扮男装饰演。女中音是较为稀少的音色。知音很喜欢歌剧中由女中音反串出演的角色，例如《费加罗的婚礼》中的凯鲁比诺，《玫瑰骑士》中的男主角奥塔维安。她们独特的音色，为歌剧增色添彩。这类角色往往很受观众喜爱。扮演尼克劳斯的女中音，音色富有戏剧性，张弛有度，音准极佳，表演上也生动、贴切。

　　霍夫曼戴上魔术师高佩流斯卖给他的魔法眼镜，他眼中所见的奥林比亚更加美丽可爱，他全然不信奥利比亚是机器娃娃。终于到了全剧最具代表性的唱段了。在彩排时，知音就已经感觉到了金燕的紧张。她听见金燕对敖曼说她要是唱不好，这出戏就完了。“霍夫曼”也用戏谑的语气对她说:“全看你的了！”她仿佛是歌剧舞台上唯一的主角。

　　“林中小鸟婉转歌唱……”金燕眨巴着戴着极为浮夸的假睫毛的眼睛，做着机械而夸张的木偶的动作。第一句，休止符的停顿上就有些拖泥带水，一字多音的部分声音似乎含在嘴里，没有送出去。不过，她很快调整了状态。她专注于唱，几个设计好的动作没有做出来，不过无伤大雅。花腔发挥得尚可，颗粒性、弹跳性都不错，但不如私下排练时那般纤巧空灵。知音听金燕唱了许多次，所以非常了解她私下的状态。正式演出能发挥80%便已经非常稳定了。没有谁唱得无可挑剔，即使是歌唱家也有缺点。知音能听出金燕一堆问题，金燕也能听出知音一堆问题。知音不想用挑毛病的心态去听金燕的演唱，她本就无心与金燕为敌，如果金燕不刻意针对她，她很想向金燕请教许多问题。

　　金燕唱完时，知音和别的观众一起为她送去掌声。歌曲的后半段状态不错，在奥林比亚被重新上好发条后，金燕的情绪更加兴奋，声音也更加积极、饱满，收放自如。高音e?也较有质量。如果由知音演唱，这个e?不会比金燕更好。旁边的观众小声道:“不愧是参加过金声杯的。”

　　观众掌声还没有停，阳春便提醒知音去后台。两人一起到了后台，知音兴奋得有些过头，换上服装后，似乎快要哭出来。阳春让她喝了些水。

　　知音说:“你听呀！全世界的掌声都是献给奥林比亚的，只有我如此这般地爱恋着安东尼奥！”

　　尽管此时是冬天，后台也没有开空调，知音却激动得浑身冒汗。她不是紧张，而是高兴！她心里痛快得很！

　　“你一定会把安东尼奥演绎得比奥林比亚更出彩！”阳春抱着知音，知音身上的礼服也是阳春特意给知音买的，知音只提了一句金燕的服装是自己定制的，阳春就立即为知音定做了一套。阳春幼稚起来，也如此可爱。

　　“我又不和她比，我们都扮演了最适合自己的角色。”

　　说话间，第三幕的几位主要演员也来后台做准备，彼此鼓舞了一番。第二幕开始了，在后台也能听见演员的歌声。著名的女声二重唱《船歌》开始摇曳，6/8的节奏让旋律如河上泛舟一样轻轻荡漾，“美丽的夜晚啊，充满爱意的夜晚，时光飞逝，永不回返……”这是尼克劳斯与朱丽叶塔的二重唱。饱满浑厚的女中音仿佛威尼斯夜晚那静谧流淌的河，柔和婉转的女高音便是那河上载着的贡多拉。当两个声部交织在一起时，即便不知道歌词含义，也能从那迷人的旋律与抒情的唱腔中感受到一种缠绵悱恻的情意。

　　“霍夫曼”随后登场，第二、三幕的“霍夫曼”由另一位男高音扮演。相比起第一幕的“霍夫曼”，他的音色更为明亮而富有光泽感。他的嗓音状态非常好，没有因为这段时间的大量训练而疲惫。这其中也有知音的一点点功劳。她在家里煮川贝雪梨银耳汤时，总会多煮一些，分给“霍夫曼”等几位与她共演第三幕的同学。大家的嗓音都保护得非常好。歌剧的成功需要团队合作，搭档们的状态好，知音也能受到感染。“霍夫曼”的法语咬字也不错，即使在后台也能听得很清晰。私下排练时，知音就提议，如果听出谁的语音有问题，就直言不讳，大家互相纠正互相学习。

　　台前在上演，台后也在积极地准备，弹唇练习、背歌词、冥想、互相鼓励。第三幕就要开始了。知音上台前，阳春拥抱了她，并叫她“安东尼奥”。

　　《小鸽子，飞走了》让第三个故事启幕。知音站在古钢琴前，手拿着乐谱，唱道:“他已经走了，你这个懦夫，美好的回忆，残酷的情景，我还是能感觉到他在我身边……”忧愁哀怨的歌声没有一丝慌张，自然而放松，沉稳而笃定。以往上台，总会因为紧张而无法控制自己的声音，而现在，她没有丝毫紧张感。舞台，让她觉得熟悉而亲切。高声区有种直入云霄的通畅感，低声区细腻而伤感。歌声带动肢体、表情，人在戏中，戏在情中。

　　阳春在观众席欣赏知音的演出，听见旁边的观众用气声对同伴说:“我都不知道这歌剧还有这一幕。”

　　同伴回应道:“是呀，我只知道木偶那个角色。”

　　阳春脑海里回响着知音的话:“全世界的掌声都是献给奥林比亚的，只有我如此这般地爱恋着安东尼奥！”她相信，此时站在舞台上的知音正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幸福。

　　舞台上，安东尼奥的父亲出场，唱道:“我忧伤的女儿呀，你能答应我不再唱歌吗……”

　　“好的，你的安东尼奥不再唱歌……”

　　父亲不希望安东尼奥和她的母亲一样，因为唱歌而失去生命。安东尼奥在与霍夫曼相恋时，会忍不住为他们的爱情而歌，父亲便想将二人拆散……

　　“霍夫曼”上场，唱道:“……我有好消息，你明天就可以做我妻子了……”

　　“安东尼奥”唱道:“我的心充满了幸福，明天我就是你的妻子了……”

　　知音将“霍夫曼”想象成了阳春，只有想象成阳春，她与“霍夫曼”拥抱或是表达爱恋时，情绪才能自然地流露。

　　他们唱起了《爱之歌》，“霍夫曼”坐在古钢琴前为“安东尼奥”伴奏，“安东尼奥”唱道:“它是一首爱之歌，充满了悲伤与疯狂，流转在空气中……”这确实像极了知音和阳春平日里的相处，音乐让她们的感情不会因生活琐事而日渐颓靡。

　　“霍夫曼”的声部进入到歌曲中，私下无数次排练、磨合，使得二人无论情绪还是声音都相得益彰。此时“霍夫曼”的情绪比第二幕时更为高亢，他的情绪也感染到了知音，两人声音更为辉煌。

　　当《爱之歌》结束时，“安东尼奥”便支撑不住，险些晕倒……

　　霍夫曼得知安东尼奥不能再唱歌，否则她将性命不保。“霍夫曼”搂着“安东尼奥”，对她表达着爱意，恳请她放弃唱歌，与他一同步入人生的新旅程。“安东尼奥”出于爱，答应了。“霍夫曼”离开后，留下落寞的“安东尼奥”，悲伤而凄凉地唱道:“他快成为我父亲的帮凶了……那么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唱歌。”

　　第三幕的重头戏来临了！

　　粗犷浑厚的男中音响起:“你再也不唱歌，你知道付出的代价吗？”魔鬼医生登场了，“美丽、优雅、天赋！这些上天赐予的福分，你怎能将它埋葬于婚姻中！在你的梦中难道不会听到，观众的声音像风吹树林，念着你的名字谈论你？那是无比地喜悦！你想在你青春时期放弃它们，将自己束缚在家庭主妇的生活中？还有让你美貌受损的哺乳。”

　　噢！这魔鬼般的男中音！它苍劲有力又戏剧多变，无论歌词还是唱腔都击中了“安东尼奥”的心！

　　“哦！那扰乱我精神的是什么声音！是地狱的召唤，还是上帝的警告！”知音用颤抖的声音唱出了“安东尼奥”内心的仿徨，捂着耳朵，摇着头，用强音唱道，“不！不！那诅咒的声音不会带来幸福！我的傲慢与我的爱情相违背！荣耀不比谦逊的幸福更有价值，我将从我丈夫身上获得幸福！”

　　魔鬼的男中音再次响起:“等待你的爱情将是什么样？你不过是满足了霍夫曼对美貌的渴欲！”

　　“哦！不要再引诱我了！走开，魔鬼！我已经发誓属于他，我的爱人在等我！”“安东尼奥”激烈地唱出，转而又忧伤起来，“我不再属于自己……他发誓他永远只爱我。”但这一句唱得并不坚定，她禁不住这个诱惑，“啊！谁能从魔鬼和我自己那里拯救我！”

　　“魔鬼医生”递出了“安东尼奥”母亲的肖像。

　　“啊！我的母亲！”“安东尼奥”心中最柔软的一处被击中，她跪倒在了地上。

　　“魔鬼医生”步步紧逼:“你还敢提母亲！赐予你这美妙嗓音的母亲！”

　　“安东尼奥！”“母亲”空灵的声音响起，扮演母亲的柏琳缓缓走上舞台，声声呼唤着“安东尼奥”。

　　“啊！天哪！是母亲的歌声。”知音的心脏随安东尼奥一起颤抖。

　　“亲爱的孩子，我像以前一样呼唤着你……”“母亲”极为温柔地注视着“安东尼奥”，伸开双臂，呼唤着她。这段旋律，是无论听多少次都会让知音激动不已的旋律，正是这段旋律让她爱上了整部歌剧。

　　“啊！我的母亲用爱呼唤着我！”此时的“安东尼奥”不仅仅是安东尼奥，她就是知音！

　　“是呀！是她的声音！她赐给了你同样的声音！你让她的声音在这个世界上复活！”“魔鬼医生”的引诱也在继续。

　　三重唱将戏剧冲突推向了极致！

　　“不！够了！我答应了不能再唱歌！”知音痛苦万分，她捂住自己的喉咙，想要挣脱，可她无法挣脱，母亲的歌声在瓦解她的意志，“啊！母亲的歌声在呼唤我！”

　　知音展开双臂一步一步走向“母亲”，并和“母亲”唱起了同样的旋律:“歌唱吧！像母亲那样歌唱！歌是你的灵魂，是你的生命！”

　　啊，谁能抵挡得了这歌唱的狂喜，知音越唱越兴奋，她感觉身体在燃烧，她的细胞在重生，她的血液在沸腾，她的歌声仿佛被火焰点亮了一样，歌声的温度传递到了观众席的最后一排。

　　“啊！我被这喜悦折服了，我的眼睛仿佛看到了火光！啊！只要再活一刻，就唱吧！让我的灵魂飞到天堂吧！”节奏越来越快，音强一浪高过一浪！知音仿佛那拥抱了蜡烛的小梦蛾，又好比那泣血歌唱的荆棘鸟！她正感受着生命的极致喜悦！当最后一个高音完美唱出后，知音倒在了台上！

　　“Bravo！”知音倒下的那一刻，阳春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喝彩声、掌声响成一片！

　　“这一幕太震撼了！”

　　“演安东尼奥的学姐是谁？她什么时候开独唱音乐会？”

　　戏剧还在继续，“父亲”上场悲愤地唱道:“哦！我的孩子，安东尼奥！”

　　奄奄一息的“安东尼奥”，气若游丝地唱出:“听！是我的母亲在召唤我。他回来了，是爱之歌，悲伤而激动，高高飞扬……”在《爱之歌》的旋律中，安东尼奥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歌剧进入了尾声……

　　谢幕时，掌声不再只属于奥林匹亚，知音得到了更多的掌声。阳春和舒心为她送去鲜花，学弟学妹要同她合影……

　　在歌剧舞台上，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拥有生命的乐趣。知音回想起她两次自杀，那是对她灵魂的背叛！她出于对父亲的恐惧，竟然背弃了自己挚爱的音乐，自己的理想！她的生命可以为了理想而耗尽，但绝不能为了逃避那些痛苦的幻影而拱手相让！

　　下章预告:
　　又一年新年将至，知音的父亲是否继续逼迫知音，原生家庭尖锐的矛盾能否化解？
　　涉及话题:众生相/原生家庭/婚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