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柳三部曲-其二-本传-》炼金的喵

14、第14章 水影仙子

　　“在下正是华紫音。”那红衣少女轻轻地将怀中已死去的少女靠着门廊边上，然后抬起眼眸，明亮的目光缓缓扫过仇心柳带着些许玩味神色的面庞，又落到不远处解星恨沉静俊逸的脸上。
　　华紫音有些意外，仇皇殿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居然如此年轻，又生得如此出尘的眉目，和传闻似乎大相径庭。若是放在武林正道大家世族之中，必定是人人称羡的不凡才俊，可惜他却生在这样恶贯满盈的门派之中，在善恶不辩的年纪更是做出如此万劫不复的杀戮。
　　一念及此，华紫音心中一软，不禁劝道：“两位正值少年，犯不着在这儿丢了性命。”
　　“你把前头那句话，再重复一次。”仇心柳走上前两步，站在华紫音面前，眨了眨眼睛截断了她的话，像学堂里没听清楚先生讲话的学生在虚心求教。
　　“什么？”华紫音不知道她所指为何，不免愣了愣。
　　“就你刚刚在门口说的那句话。”
　　“我、我不许你们再前进一步！”
　　“不对，再前面那句……”仇心柳截断她的话，声音很轻，面色却越发阴沉，右手的指缝中已隐约闪烁着妖冶的红色微光。
　　华紫音未曾察觉异样，仔细想了想，如实地重复起来：“仇、仇皇殿的走狗……”
　　音落箭出，一朵绯红的莲花在华紫音面前猛然炸裂，华紫音秀眉猛蹙，身形急速后仰，如浪潮般急退数步，堪堪躲过那艳丽的火舌，但右脸颊上已有微微的灼烧之感。
　　“放肆！你敢再说半个字！”仇心柳的三支箭不知何时又已在弦上，弓弦绷紧，弓身满满如同一弯新月，话音一落，电射而出，直扑华紫音上中下三路而去。
　　华紫音心下一凛，再不敢犹豫半分，瞬息之中，从腰畔抽出一柄长剑，剑光凌空而出，宛如一泓秋水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三支箭羽一一斩落。
　　剑法还算不错，只是……太慢……
　　仇心柳勾起嘴角，双眉一扬，欺身便追了出去，从箭筒里接连不断地抽出箭矢，搭弓上弦，追魂夺命。离弦之箭裹挟着内力充盈的火光，如炮仗一般炸响在华紫音的四周，华紫音白皙莹润的脸上很快蒙上了点点落尘，丝丝血迹。她应敌的经验并不算少，但如今江湖上用箭的不算太多，而仇心柳的箭里更是处处透露了咄咄逼人的锋芒和致人死地的杀机。
　　“退出点苍，你们还能图个活路。” 再次斩断对方的箭，华紫音厉声说道。
　　“哼，那得看你有没有本事让我们退出点苍！”仇心柳眼见对方有些迎接不暇，不免心中大悦，暗忖这江湖上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水影仙子也不过如此，一时更是艺高人胆大，欺身而上步步紧逼。
　　华紫音当下不敢再多言，敛了心神，一招连绵之剑宛如湍急的河水蔓延而去，身随剑走，剑随意到，人剑游弋，看似步步后撤，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仇心柳笼罩在自己的剑风之中。
　　剑风犀利，盘绕而来，仇心柳提起一口真气，在空中举起弓身横身一格，华紫音修长的腿已瞬间扫了过去，仇心柳拧身刚想躲，华紫音的剑却又贴上了她的肩头，一时之间，红黄二色的衣袂飞扬，缠斗得难舍难分。
　　仇心柳到底不惯近身而战，数招过后，她连出两箭的同时一个矫捷轻灵的步子连攻带躲地避过了华紫音凌厉的数剑，喘了两口气回身看向解星恨，鬓发虽然微乱，脸上却是发现新玩具的惊喜：“有趣，木头木头，是舞月剑法哎！”
　　话音未落，解星恨目光一沉，手指微动，只见一阵幽兰的剑光滑过仇心柳的眼前，剑影闪动之中，几声短促的剑鸣，仇心柳的箭不知何时被挡了回来，正飞回到她面前，眼前几个剑花晃得她暗叫不好，不觉闭上了眼睛，忽然耳畔一阵凉风掠过，那支箭几乎是贴着她的耳畔的发丝又被格挡出去，接着是“夺”地一声声，插入房间的立柱上竟然有两寸多深。
　　“不可大意。”解星恨站在她身前，头也不回地说。
　　“这有什么，我还怕她不成。”仇心柳好整以暇地捋了捋鬓边微乱的发丝，似乎刚刚命悬一线的是别人而不是她自己，捯饬好了头发，她歪出半个头瞥了瞥解星恨手中的剑，眼帘轻垂，看不出是预料之中的失望还是预料之外的无趣，“你还是选了八卦剑？”
　　解星恨淡淡地“嗯”了一声，横剑胸前绷紧了身子警惕着。
　　仇心柳轻笑一声，“紧张什么，虽然都是舞月剑法，但她的剑可比你的慢太多了。”
　　华紫音的目光落到眼前这面色冷峻的少年身上，却见他如墨般漆黑的眸中一片清明，神色坚定，手中分明沾满了无数的鲜血却莫名有种端正清逸的气质，此刻那持剑的手指稳定而修长，单凭他刚刚破解自己那一剑，华紫音就已经知道自己怕是技不如人，但是江湖道义所在，又何曾会因为不敌对手而退缩。
　　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华紫音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名的豪气，上前一步，凛然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你们年纪尚轻，若不想在此枉送性命，即刻退出点苍！”
　　“狂妄。”解星恨出言冷冽却淡漠，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仇心柳跳上前一步，与解星恨并肩而立，摆开架势，挑了挑眉，早已失去了本就不多的耐心：“好啰嗦，你要打便打，不打便让开！”
　　华紫音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便，拳脚下见真章吧。”
　　纤纤素手，剑光漂亮干脆，华紫音进招虽然攻势不减却并没有取人性命的狠戾之气，舞月剑法本就以清冷见长，在华紫音手下，更显得仿佛月夜寒霜，精致细腻，沁人心魄，解星恨不觉心里竟难得多了几丝欣赏之意。
　　剑自然也是交流的武器，两个人一番来去，华紫音何等蕙质兰心，对解星恨除了更添几分佩服和遗憾之外，还飞速学会了解星恨使出的几招剑法。按照剑谱上的顺序，一招“月明星稀”上挑半招之后应是“流星赶月”横削或者“镜花水月”攻击下盘，但她只瞧着解星恨却偏偏用了一招“晓风残月”虚虚实实似攻非攻，心下一琢磨，便很快知道这招的妙处，不多时便生生地模仿了去。
　　“她、她这也学得太快了吧。”望着这宛如照镜子一般的剑法，仇心柳噎了一口气，眼看着自己的火莲箭再次被华紫音躲开，眉间不悦之情陡然而生。
　　几番交锋下来，华紫音似乎已完全摸清了自己的套路，甚至于连自己一个几不可察的坏习惯也被她悄无声息的洞察了去——施放火莲箭的瞬间，因为要调动全身的内力，所以会不自觉的有一个起跳的动作，已经有好几次，华紫音在她出手之前，用剑气生生将她逼退。
　　“喂！木头，你不生气吗！她偷学你的武功！”仇心柳没好气地说。
　　解星恨没有多言，招式本就是死的，而人才是活的，有的东西纵然能模仿，却也独一无二，况且同样的剑招还有快慢之分。
　　果然，数十招过后，华紫音的气息不济，连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她身上的红衣已出现了斑驳的裂痕，那纤弱的臂膀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口，白皙的脸上浮现出因为激愤而泛起的红晕，凛然的风骨让她在寂静的点苍派宅邸中显出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高洁神圣。
　　华紫音深吸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调动着全身的真气，如水的明眸中显出一种决绝之色，她忽然出手迅疾如电
　　敏锐地察觉到对手隐约有玉石俱焚之意，仇心柳不觉惊呼起来：“她不要命了！”
　　“小心！”
　　仇心柳万万想不到华紫音竟然真的不惜以命相搏，被解星恨拉开的瞬间，看着自己破开的袖口，脸上的惊讶溢于言表。
　　解星恨在拉开自己的瞬间，面对华紫音破釜沉舟的一击，也使出了仇心柳从未见过的一招，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尚不足以形容其十分之一，那剑痕仿佛无迹可寻，处处可以起手，也处处可以收招，已到了收放自如的境地。
　　“哐当”一声，华紫音手中的长剑滑落在地，而解星恨的剑尖眨眼间已经停留在她的眉间。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仿佛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华紫音面上一片平静，轻声地喃喃道：“长老，还有大家，对不起，紫音有负大家所托。”
　　面前，少年的沉静身影落在她眼底，致命的一击随时会到来，华紫音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她这短暂的一生，从初涉江湖到声名鹊起，做过多少侠肝义胆的事，什么龙潭虎穴她没有去闯过，原以为，只有自己能够不负初心，惩奸除恶，行侠仗义，那么上天自然也不会薄待自己，却不想，造化弄人，终究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无力感瞬间涌上眼眶，一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纵然她竭尽全力想要阻止自己最后的软弱，但却无济于事，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盘踞在心头。
　　奇怪的是，预料之中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寒意陡然从眉间撤去，解星恨撤剑，转身，行云流水的动作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为什么不杀她？”
　　直到听到仇心柳的惊讶里带着不满的声音，华紫音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被人放过了，继而心里涌起了同样的疑问。
　　“她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解星恨的回复依旧淡淡的，不辨喜怒，却引来了仇心柳不屑地冷哼。
　　她没有说出自己的怀疑，只是意味深长的盯着解星恨良久，又看着华紫音。
　　得到恶人些许的同情并没有让华紫音有丝毫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悲凉地笑了笑，目光落在那已凉透的丫鬟身上。
　　在她身后，点苍的血脉只剩下寥寥数人，他们放过自己或者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点苍覆灭的命运，“兔死狐悲”四个字突然就涌上了华紫音心头。
　　“群侠尽死，独留我生，我要如何回去面对族中长老！”华紫音仰头长叹，冷不防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反手就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变化来得太快，仇心柳倒是见多了江湖中恬不知耻苟延残喘的人，如今却见对方一心求死，出手竟没有半点犹豫，惊讶得呆立当场。
　　忽然间又听一阵金属相碰之声，一把明亮的长剑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将紫音手里的匕首截了下来，匕首坠地，清脆得刺耳。
　　出手的竟然是解星恨。
　　“为什么？”
　　“为什么？”
　　两声惊讶的疑问异口同声地出现在空寂的小院里。
　　“生死一念之间，自重！”
　　解星恨归剑入鞘，回身看着华紫音回答道，唯独这一次，华紫音从他淡漠的目光中捕捉到某种转瞬即逝的情绪。
　　“活下去的勇气是吗……”华紫音凝望着少年长身玉立的身影许久，目光闪动，缓缓地阖上眼帘，再睁开时微微苍白的脸色却忽然变得有了些许血色，嘴角还荡起了浅淡的笑意，就像春风吹开了桃花粉嫩的花瓣，再开口时她的语气已恢复了往昔的坚定，甚至还多了三分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要怎么报答你的不杀之恩？”
　　“我不在乎。”解星恨已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峻，绷着一张毫无变化的冰山脸，淡淡地丢下这四个字，漠然地转过身，习惯性的伸手拭了拭剑。无论他落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模样，但世间仿佛只有这把剑，才有资格落进他的眼里。
　　“听到没有，他完全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仇心柳清脆的嘲讽声适时地插了进来，她脸上勾起一抹蔑视的冷笑，但心底却划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或许可以称得上是感到了某种“威胁”。
　　在解星恨手底下活下来的人本就寥寥可数，更何况，向来看淡他人生死的他竟然主动阻止了面前这个女人的自尽。
　　面前的女人究竟何德何能让他突然生出怜香惜玉之感来？
　　怜香惜玉？
　　这个词浮上心头的瞬间就被仇心柳在心底自行否认。
　　这世间有无数的词，但唯有这个词是永远和解星恨沾不上边的。
　　华紫音无所谓地瞥了仇心柳一眼，目光重新落回到解星恨身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弯腰拾起了地上的匕首，然后将自己身后飘扬的卷发拢至肩头，猛地扬起匕首一把将它们齐肩割断：“祁族儿女向来视头发为第二个自己，还你一命，从此，便是另一个华紫音了！”
　　柔软的断发飘飘洒洒地从华紫音纤细的指缝间飘落，无声无息，却又似乎夹杂着某种莫名的情愫在空气中流动。
　　同是女子，仇心柳见华紫音毫不吝啬的舍弃一切的模样，一边暗暗惋惜那一头如云的秀发，一边一步三回头地看了看做完这一切就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的华紫音，心里一时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水影仙子……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就像临水照影的一朵水仙，暗香摇曳，动人心弦。
　　只不知，这一切究竟拨动了谁的心弦。
　　收回目光的瞬间，却正好和解星恨四目相碰。
　　仇心柳正想开口讥讽两句，但向来缄口不言的解星恨却反而率先丢下两个字转身走了。
　　“……无聊。”
　　“呵，是吗,人家仙子可以还了你一条命呢！”
　　仇心柳不甘落下风地反讽道，快步跟了上去。
　　华紫音拖着浑身是伤的身体踉跄地往前走去。身后的两个人一渐渐远去，却还是能听到仇心柳吵吵嚷嚷的声音。
　　“喂，解星恨，你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
　　“喂，问你话呢，你哑巴呀！”
　　华紫音按着自己的肩头，死死地咬着嘴唇，铁锈的味道在舌尖上挥之不去，走出点苍派的大门，头上天空浩渺辽阔，天上的星星平静如常。她忽然停了下来，回望那早已消失在道路尽头的身影，顿时觉得有些凄凉，这条江湖之路，为何自己是孑然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