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略记》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2、雨神

　　我姥爷还在世的时候，说每次我去的时候都是晴天，回去的时候都会下雨，还调侃让我干旱的时候一定要去，这样庄稼就不会旱了。我那时候内向又安静，只是呆呆的回望他，没有说话。但是，当时的我私心里并不喜欢他这样说，小时候那会儿生活条件并不好，出行靠自行车，从姥爷家回去的半路上被淋湿不知多少次，我至今仍对在别人家屋檐下躲雨都有着模糊的印象。
　　我今天又去了，回来的时候果然又飘了雨，春雨，舅舅说好久没下雨了。
　　假期余额不足，只剩七天，之前的一个月一直憋在屋子里写论文，效率极低，真的是强迫自己干活，写的乱七八糟还痛不欲生，为了画一个UML时序图卡了三天直到除夕，末了还是画不出，便想算了，出门看烟花，好漂亮。过年期间，偶有外出，遇见亲戚，却也是心不在焉。所以，最后一个星期想留出来陪伴家人。
　　嫁给外地的表妹前天带着孩子回来了，亲戚又重新聚在一起，还有到处跑的小孩子。小孩们看着我的目光很陌生，但我认得他们。我抓住一岁多的小外甥的兜帽，他很喜欢玩水和往水里丢树叶，我得时刻警惕着怕他翻下去，或是跟着他跑来跑去。三岁小外甥女爬不上假山时助力一把，玩够了将她抱下来。稍大一点的，他们想拉上你一起玩。和这些小孩子从陌生到熟悉，年复一年。再大一点的，躲在一边玩手机不说话。
　　在外地上学以后，和这些小孩子只有寒暑假见到，偏偏小孩子的记忆是最短暂的。看到明明暑假还玩的开心甚至是哭着搂住你脖子的小孩现在正在用陌生的眼神打量你，然后饶过你跑开，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因为，那是曾经的我。
　　奶奶去年十月底去世，葬礼上来了许多人，有五分之四的人我都很陌生的。有一位是我奶奶的亲妹妹，她当时说口渴，我给她倒水喝，她坐着，我站着听她说着一些重复的话。很多年没见了，我觉得走在路上，我们绝不会认出彼此，但我记得小的时候她曾经给我做过一双绣花鞋，也许是很多双，我记得有一双上面绣着紫色的桔梗花。
　　今天是舅舅的生日，我们一群人给他过生日，舅舅闲的时候喜欢搓麻将，蛋糕上面有麻将，有“发财”，还有“逢赌必赢”，大家一起给他唱生日歌，他很高兴。我姐说：“往年我们也给他过生日，今年他过的最高兴。”我妈说舅舅早上就打电话让我们一家一定也过去。不知是不是年纪大的人喜欢热闹，喜欢人们聚起来，喜欢一起聊天，喜欢看小孩子玩闹着。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相对我们这些人来说，这快乐好像很简单。我记忆中和舅舅的话是很少的，妈妈说有次吃饭的时候舅舅叫我好几声，我怎么没应一声。我想了想，可能我当时在帮忙看着孩子，没有听到。
　　我记得小时候有次过生日刚好在姨妈家，姨父用一天挣到的钱给我买了一个小蛋糕，在那个电视机都是黑白的年代。姨妈给我买了一件绿色短袖衬衫，那绿色很漂亮，粉色小短裤形状像花苞，但是很快被我爸的烟灰烧了一个洞。
　　我记得我有一个姨姥，她去世很多年了，她很喜欢给我织毛衣，那个毛线的质量特别好，现在还没坏，特别厚实，小时候穿起来真的很重。姨姥有一个儿子，当时在上大学，我小时候会被他抱着坐在他腿上，我还记得他对我说将来上大学什么的，后来我再没见过他。
　　我的记忆是细碎的，如果我连这点细碎都不记得，我不知道面前的老人在那个手工的年代为我缝制过绣花鞋，我不知道有人花一天的工资在那个肉都很少吃的年代为我买生日蛋糕，我不会知道自己穿过那么漂亮的衣服，不会知道那个去世的亲戚用最好的毛线为我织过好几次毛衣。一定存在着很多很多我再也想不起的细节，让我在爱和期待中慢慢长大。
　　我一个学长曾说过年回家的时候，有亲戚跟他父母吐槽他，说耳机一戴，见了人也不说话，他也很委屈说都不认识。我今年见了我堂姐堂哥的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我问他们答，拘谨又尴尬，这场景如此熟悉。
　　我们不再记得他们，小孩子长大了不再记得我们，像是一个圈。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一群人，不是你的父母，但也曾经看着你一点点长大，在你年纪小到路都走不稳的时候看着你，扶着你，陪你玩，逗过你笑。在你长大之后，除了过年，你很少见到他们，但他们仍然记挂着你，他们看着你的目光热切，而你又觉得陌生。
　　我记得我姥爷去世的时候，我站在他的院子里，脑子都是那首诗。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生的下半场像是在做减法，有的人见一次少一次，想吃的食物吃一次少一次，有的人其实还想再见一面却没有下一次。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我听到树上的鸟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