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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拾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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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山雪深,天晚燃烛来。
不曾见到那寨人噤而不谈的大寨主,少女的神色轻松不少,问过守寨人,原来是山上滑雪覆路,叫人误了时候。
叶衹明望着漫天飘雪,心情到底没有初来时沉重。
少女回眸望向他,唇瓣微启,问道:“平阳县的人都似你这般?”
叶衹明微俯首,看见那双干净的眼眸,他思量着开口:“姑娘何出此言?”
少女扬起一抹笑,阳光而开朗:“无事,只是疑心平阳县的风水养人,聚天地灵秀之气而成玉人。”
叶衹明被她的措辞吸引,不由得问道:“姑娘可曾上过学?”
少女走在前边,闻言转过头去,摇摇头,自顾答道:“未曾,只是幼时读过几本闲书,依葫芦画瓢罢了。”
叶衹明暗道可惜,却也认真回答道:“我观此地人物,亦是不差。”
少女回过头,这回收敛了笑意,满是认真:“不若随我离开吧。”
这会儿该叶衹明惊讶了,不过仍是很坚定地拒绝道:“我与同行者一道来,自然也应该一道去。”
“可是,你会被他们拖累的。”
“只与他们一道,才觉此程轻松。”
少女抬头望他,却见叶衹明眼眸中分明满是温和,可她却无端觉出孤冷。
“二当家的,”迎面走来的汉子一副憨厚模样,若是不说,料谁也不会想到他竟是匪徒,“大当家的今晚能到。”
少女似苦恼般咬着下唇,良久,她叹了口气,示意汉子离开。
“不必如此,”经过这十天相处,叶衹明大概也能猜到她显而易见的心思,“若真有不测…”
——只当我是命该如此。
“本姑娘不会见死不救的。”
少女说罢,拍拍胸膛,眉眼间全是故作的轻松。
叶衹明一怔,随后颔首,笑道:“好。”
那眼眸中盈满清光,偏生不失温和,叫少女不知怎的才好,只得再三叮嘱自己,切不可忘今时此言。
·平阳县·
“老爷,难道还要这般放任?”妇人的举止从容优雅,却怎么也不能遮掩其间的忧虑,那柳眉微蹙,白皙的面容姣好却淡染愁绪,“只怕……”
言未尽而意已至,点到即止。
闻弦知雅意,关谦握住瓷杯,眼眸微垂。
“若是如此,本县也只好一效郑燮,私自放粮了。”
这话说得决绝,可语气却轻松至极,宛若是纠结良多终于做出了最舒心的选择。
说罢,关谦朗笑道:“穿戴这身衣帽真是诸多不便,夫人可还记得旧时你我居于山野,粗麻淡食,足暖足饱?”
这般能言善道,竟全然不似平素所见那精明异常的关县令。
同僚眼里,关县令一向沉稳寡言,可那绝不是关谦。
关谦从来豪义万丈,最不惧言。
这股子熟悉感叫妇人张扬一笑,丹凤眼微挑,将盘发那一支玉钗拔了,信手掷向身侧,目不斜视:“那可是自由的味道,奴家怎愿轻易忘记。”
玉钗稳稳插入木制书架中,却未伤及古籍半分。
这掷镖的举动她虽多年不曾练习,但一刻也不曾忘记——那是刻在前半生的记忆。
“他朝归林,不知夫人可愿相随?”
“哈哈哈哈,奴家本就不为这三两金玉而嫁,重归山林又有何不可?”
妇人此言不无道理——当日自由自在,钱银并不比如今少,快活却比而今多。
重归山林,又有何不舍?
“如此,就有劳夫人等我片刻了。”
关谦闻言心安,放下瓷杯,起身,将那大刀从壁上取下,握在手中便推开门,阔步而出。
·平阳县粮仓·
庾吏不曾多看那大刀一眼,他亦不曾接过那令牌,唯唇齿间含一抹微笑:“大人果真确定要如此?”
关谦挑眉,嘲讽般道:“他人不知我也罢,怎么林兄如今也忘了我关某人本性——莫不是在笼子里关久了忘了曾经的兽性?”
庾吏闻此言旧时本性自然也难掩,遂也不再多做官场上那套,径直从关谦腰间取了本属于荀安辰的腰牌,袖一挥,朗声道:“既有圣谕,那便请吧。”
关谦不曾看懂,也不多留意,只当眼前这人是畏惧他搁在桌上的大刀。
关谦冷笑一声,才将大刀从桌上拾起,步往粮仓,竟是要亲自参与开仓放粮!
“且慢,”庾吏伸出手拦在关谦身前,不顾关谦骤冷的目光,从容低声道,“此事与县令无关,不过下官逾权,还望县令看在昔日交情,照顾犬子贱内。”
这般似托孤的话语倒叫关谦想通其中关窍,他一时间不知当说什么。
——从来不曾想过,林兄竟是这般值得敬重之人,枉自己之前还自认不会不了解林兄为人…现在想来,当真是羞愧!
关谦自知理亏,顾不得手里的大刀,举着便抱拳道:“不曾想林兄竟是如此性情中人,知轻急缓重。是关某鲁莽了,多有得罪,还望林兄莫要挂心。”
庾吏轻摇头,缄默着与关谦对视一眼。
关谦这时才惊觉他已不年轻,那眼角的皱纹清晰可见,可目光却已微朦。
“有劳关弟了。”
他亦是抱拳,全了江湖之礼,别了旧时出生入死的义弟。
关谦凝望他背过身走远,直至泪凉划过两腮,他合眼轻声道:“保重。”
庾吏不与关谦说其中的曲折,可关谦又如何不知——他怕不是想着以自身揽下私自开仓放粮的罪名,好保全此地父母官,失他一个小小庾吏,能换一个县令,何其幸运?
关谦从未觉着自己年老,经此一别,方知原来岁月确实不曾偏私任何人。
·杏林村·
“平阳县开仓放粮啦!”
此话一出,百姓顿时震惊异常。
前不久,海量楼内荀安辰失皇令耽误朝廷放粮之事早已传遍,百姓苦等无望,众生面容皆是一片凄苦之色。
待叶衹明一行三人赴京,杏林村人也不过只是期盼着后人可以无忧,却不想而今幸福突如其来翩然而至却并不姗姗来迟。
这个消息若平地惊雷,一时间竟溅起水花无数,红晕了百姓的眼眶。
许文渊关注此事良久,毕竟是读书人,闻言竟是先想起其中因果——想来能在无皇令时开仓放粮,关县令定是做出不小努力。
到底只是书生,未曾了解此事的代价,只大概猜得轻易不能承受,却不知是那等大事。
许文渊一语惊醒梦中人,百姓得了官府粮有了生存之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拜谢关县令。
一时间,平阳县竟是在饥荒中最早恢复稳定的地方,不少远道而来的流民亦被早有预料的关谦接纳,在此寻得容身之处,遂也逐渐安定下来。
杏林村迎来新气象,文恭松了口气,当日拜访关谦,而今看来,他果然不曾多此一举。
老人欣慰地看着这愈发热闹的地儿,只是下一刻,文恭似想到什么,那抹笑意淡去,面容上仍旧是波浪不惊。
——此事已过,只怕有人尚不能甘休啊。
不知怎的,文恭又想起故人潇洒拂袖,策马并驱时笑道:“关关难过关关过,事在人为!”
——好,那就看看这雪到底能不能折竹罢。
那远山似乎重新扬起笑脸,青竹抖去重雪,舒展枝叶,在期待迎接将来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