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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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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延绵十数里山脉陡然倾塌,乱石纷落。
狭窄蜿蜒的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翻到在路边,车身被乱石砸中,扭曲变形,惨不忍睹,像一摊烂铁,鲜红的血液顺着车门的缝隙渗出,在落石之间缓缓流淌,触目惊心。
一个男孩跌伏在车前,悲痛地哭喊:“妈妈……妈妈你怎样了,你睁开眼睛,你回答我啊……”
他扒住车门的双手十指鲜血淋漓,即使拼劲了全身力气,也无济于事。绝望到极点,男孩流着泪,断断续续地哀求——“救救我妈妈,谁来救救我妈妈……”
少年稚嫩的后背上有无数划伤,剧烈的疼痛和饥渴令他的精神趋近崩溃的边缘,却仍苦苦支撑着、清醒着。
大地仍在震颤,群山之中传来隆隆巨响,仿佛有什么怪物在挣扎嘶吼。
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压在人们头顶,云层之间还时不时传来阵阵闷雷。
在小男孩身后的不远处,有一位黑衣服的年轻人目光沉静地望着这一切。
那人瘦削挺拔的身姿被裹在金色双排扣的黑色长风衣里,如同一株沉默寡言的青松。他走上前一步,平静地说道:“这里不安全,让我带你离开吧。”
男孩恍若未闻,将脸贴在车上,无声的流泪,喃喃低语:“妈妈……”
年轻人伸出手,试探性地搭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男孩身体猛然一颤,回身甩掉他的手,双眼通红,怒吼道:“别碰我,你这个凶手,你是杀人凶手,我不需要你的假慈悲,滚开!”
小男孩自以为很凶恶,但其实是没什么震慑力的,因为他年纪实在太小,唇红齿白长相又太可爱。
就像没长牙的小猫咬人一口,不痛不痒,造不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年轻人微垂着头,望着他,眼中露出一点悲悯的神色:“你的情况需要去医院处理,你妈妈的遗体……”
话未说完,男孩瞬间炸毛:“住口!”极度的愤怒之下,男孩小脸涨得通红:“你不要胡说。我妈妈没有死,她的血还是热的呢!我已经打过120,救护车马上就来,我不走。”
年轻人注视他片刻,双手拢在衣袖中,用近乎冷漠的语气道:“120来不了。你回头看看,这里已经没有路了。”
这话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男孩下意识回头张望,只见遍地碎石废墟,掩埋了公路。此时,别说车,连人都未必走得稳。
男孩怔怔的,但仍保留最后一丝希冀:“那直升机呢?”
年轻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暴雨将至,来不及了。”
男孩终于绝望地瘫倒在地。
年轻人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男孩疯狂地挣扎、踢打,简直宁死也不肯离开。“不,凶手,骗子,走开,别碰我……那是我妈妈呀!”
半个小时前,他们母子二人驾车进山,行至半路,山崩地裂。母亲葬身于落石之下,男孩藏在后座的缝隙中尚有喘息之机。是那个年轻的男人及时赶到,将他从逼仄的车里解救出来。
那人稳健的手臂小心地揽住男孩的肩膀,抱住他。
男孩躺在他的胸口,透过那层薄薄的骨肉,听到那微弱节律的心跳,也曾感受到短暂的心安。
直到那人低声且诚恳地道了句:“抱歉。”
抱歉……
男孩这才知道——他遇见的不是地震,也不是自然山体灾害,而是一场人为的大规模“爆破”项目。
而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罪魁祸首。
男孩可能还不到十岁,脸上略有一点婴儿肥,皮肤底子白白净净,一身得体的黑金小西装,是个家境优渥的小少爷,喜怒与悲伤从来不加掩饰,全都清楚明白地写在眼睛里。
这孩子怕是恨上我了——年轻人想——不过这也是应该的。
年轻人望向车里的那个女人。
红丝裙,深V领,纤细优雅的脖颈上坠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钻石项链。她被撞伤了额头,干涸的血迹污染了她的脸,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精致的妆容。
这母子二人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也许是为了见一个很重要的人,也许是为了赴一场很重要的约会。
年轻人眸色沉沉,问:“这里早就封山了,是谁约你妈妈到这里来的?”
一句话无意中提醒了男孩。
男孩慌了神:“对了,我爸爸,我还有爸爸。是他约妈妈来这边的,他肯定就在这附近。”男孩摸出他的小手机,试图给爸爸打求助电话,可这次怎么也拨不通。
——“怎么会这样?刚刚还好好的呀?”
年轻人:“可能是通讯基站受到了破坏,信号暂时中断……你爸爸约你们进山的?你爸爸是谁?干什么的?”
男孩焦急的一遍一遍地拨弄着手机,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年轻人稍微躬了下腰,直视男孩的双眼,那是一个很迁就的姿势,尽管他的语气依然冰冷不近人情:“我有办法与外界联系,我可以让你爸爸来接你。”
男孩闻言,小小的犹豫了一下。
年轻人不催促,静静地等待着。
几秒钟后,男孩终于服了软:“我爸爸叫徐至禄,是个研究员,在山里工作。是他约我和妈妈今天到他工作的地方参观。”说完,他眼巴巴盯着年轻人,盼他遵守承诺。
年轻人一挑眉,表情非常疑惑:“这里确实有一个叫徐至禄的研究员,可据我所知,他的夫人姓赵,并未育有子女。”
男孩登时愣住了:“啊?什么?”
……
二人相对两无言。
年轻人觉得这小孩实在是太小了,脑子还没完全发育成熟,未必能把事情交代清楚。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人生在世,总要学会正视生死。生未必是喜,死未必是哀。人人都会死,这是定数。”
小男孩一听,似乎有道理,更加难过了,忍不住放声痛哭,用稚嫩的声音质问:“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妈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就该早早的死去?”
——“轰隆!”
滚滚闷雷终于穿透云层,发出惊天彻底的巨响。
紧随而来的,是大地的剧烈摇撼。
又开始了。
小男孩慌慌张张趴在石头上,将头缩进身体里,就地团成一团。
耳边仿佛十好几吨的炸弹同时爆破。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甚至盖过了雷声。
前方不远处,危高近百尺的峰顶上,竟然裂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险堑。
小男孩觉得自己像个球,在地上被颠来滚去,偶尔还小小的腾空一下,再狠狠跌下,脑子里七荤八素。
而那年轻人双脚稳稳地踩在地上,好像自带减震装置,吃了定风珠似的,纹丝不动。他站在阴霾的苍穹下,微微仰起头:“快要来不及了……”
豆大的雨点落下,越来越多,越来越急,很快织成了瓢泼雨幕。
年轻人扒下自己的外套,把地上的孩子兜头一裹,抱在怀里,转身大步离开。
这一次,小孩没有反抗。
年轻人一低头,正对上孩子惶惶然的眼睛。小孩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脚步蓦然一顿。
——“呵,算了,遇见我是你们的幸运,也是不幸。”年轻人嘴角扬起讥诮的弧度:“既然缘分到了,我就破例给你开个小灶吧。”
小轿车已经废到不能再废。
驾驶座车门被巨大的山石压凹进去。年轻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摸索到车门的缝隙,一用力,单手直接将废旧的小车掀开来。
这简直不是平凡人能做到的事情。
车里的女人腹部以下已完全看不出形状。
年轻人没有理会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喊。他摘下手上的皮手套,张开手心,虚虚地按在女人的天灵盖上,掌心霎时蕴起一团白蒙蒙的雾气。他的手一路下滑,雾气萦绕在他手边,顺从地裹住女人的整个身体。
小男孩已经看呆了。
年轻人缓缓开口:“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我也没有多少时间来验证了,未来要靠你们自己的造化,祝你们好运。”
雾气散开之时,女人已被涤尽全身血污,衣裙整洁如新。
小男孩道:“妈妈……”
年轻人将这女人负在肩上,一手揽着小男孩,踩着地上的泥浆和雨水,几步逃离了这个地方。
他们钻进了一个山洞。
小男孩觉得这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年轻人动作轻柔地放下母子俩,说:“别怕,这里是安全的,不会被波及到。”
小男孩第一时间偎到母亲身边,摸了摸她的呼吸和心跳,一头雾水不敢置信地问:“我妈妈活了?”
“口头感谢就免了,我这人从不做慈善。日后有机会,我会向你连本带利讨回的。”
年轻人看了眼手表,蹲下身子,对男孩说:“看着我的眼睛。”
小男孩乖乖照做。
他这才发现这男人的眼睛有些不寻常,乍一看是黑色,近距离再观察,眼底仿佛晕染着一抹不着痕迹的暗红。眼珠质地清澈透明,令人无端联想到猫瞳。
男孩这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眼,仿佛陷了进去。
耳边传来那男人平静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与母亲在进山的路上,被忽降的暴雨耽搁了路程,车抛锚了,仅此而已。”
男孩无知无觉地附和一声:“仅此而已……”
“很好。”
年轻人打了个响指:“睡吧。”
小男孩闭上眼睛。
失去意识前,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慌慌张张的闯入脑海中:“姜教授,不好了,001号已经陷入了暴躁状态,正逐渐失控,您快去看看吧。”
轰——
天塌地陷,山体崩裂,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一瞬间什么也听不清。
小男孩和妈妈藏身的山洞却稳如摇篮,在一片凤舞飘摇中,裹着一层不知是云是雾的白茫,如坚不可摧的壳子。
那年轻人向外走了几步,然后逆光回首,又在小男孩面前蹲了下来,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块打磨光滑的无事牌,彩绳一兜,套在小男孩的脖子上。
小男孩陷进梦境中,嘴里无意识的反复念叨着一个称谓。
他叫姜教授……
姜教授……
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