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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4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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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好的那家店是吃创意菜的,位置隐蔽,藏身在一座四四方方的小白楼里。尽管距离向诗工作的地方很近,但他之前从来不知道此处居然别有洞天。
一进门就有服务生迎上前来替他接外套,预定的包间里还配有独立的洗手间。不过是一顿午饭就摆出这副排场,未免让人觉得小题大做。
自称晴海的男人这次并没有伪装在帽子与口罩背后。向诗刚一现身,他的脸上就挂满了笑意,依旧是稍稍上扬的眼梢,不同的是今天戴上了一副斯斯文文的正圆框眼镜,比上次见面时多了份贵气。
晴海长得很漂亮——虽然这么形容男性可能会有些奇怪。不似Ten那种偏阴柔的长相,他的五官更加富有英气和攻击力,令人联想起吐着信子的毒蛇。
这家店没有菜单,一律由厨师自行配菜。料理是候着他们用餐的速度,一道一道上的。也许是考虑到向诗接下来要回去工作,餐桌上并没有配酒,而是由服务生代劳,烹了一壶茉莉香片。
晴海左侧的胳膊上戴着一截类似护臂的东西,右臂的皮肤则寻常地露在袖子外边。回想起袖口的那一瞥,向诗猜测这应该是为了遮挡纹身。
“对了,你是不是M银行的?”
M银行是一家知名的外资银行,办事处设在向诗公司的楼下。听到这个问题后他非常意外,因为没想到对方竟然会知道写字楼里的入驻企业。
“不是。”
“我看你日常穿得很正式,以为你是做金融的。”他流露出了略显失落的表情,“真遗憾,不然我还可以给你当客户呢。”
向诗冷冰冰地回答:“你就不怕我卖你骗钱的产品。”
“不怕。”他气定神闲地啜了口茶,“我炒过一段时间的外汇,曾经一夜之间搞到倾家荡产。”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聊起这些事情,仿佛在说“我昨天不小心弄丢了一支笔”那般轻描淡写。
“杠杆拉到最满,一眨眼就全亏完了,真的是一眨眼。”
他说自己本业挣得很多,从来就没有为钱发过愁。直到那一次,所有的积蓄在顷刻间化为乌有,不幸中的万幸是没有因此背上债务。
“我倒还好,家里人和工作伙伴气得要死。只能把当时市面上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外汇的书全买了,一刻不停地研究。”
“反正花了段时间,可能是半年,或者一年——把赔掉的钱赚回来了。自此以后就答应别人,再不碰这些了。”
听了这番话,向诗已经不知道是该夸他厉害还是该佩服他胆子大了。炒外汇要看许多图表和指数,而且风险比一般投资品种来得高。向诗平时上班太忙,根本没时间看盘,就算是炒股也更习惯用自动止盈止损,所以就谨慎地没有沾过手。
晴海恹恹地打了个哈欠,“反正我现在过得特别无聊。还是以前好,刺激,连亏钱都亏得痛快。”
看着他笑盈盈的模样,向诗蓦然觉得这人的脑回路恐怕与普通人不太一样。得到与失去在他眼里显得轻如鸿毛,只要他高兴,即使千金散尽也无关痛痒。
一聊到投资相关的话题,向诗的敌意就没有那么强烈了。虽然依旧端着架子,可好歹愿意跟他一来一回地聊天。或许是在蓄意等待着这个空隙,晴海不着痕迹地拉着向诗讲了许多有的没的,比如房地产和税收,比如赌马和赌赛艇——用第三者的眼光来看,甚至会误以为两人相谈甚欢。
“那你现在是做什么的。”这是他第一次会主动开口问晴海问题。本人大概并未意识到,但是这样的举动通常就代表着“感兴趣”。
“我呀。”带着得逞的狡黠,坐在面前的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姑且有个自己的品牌,是做首饰的。”
他的右手上仍然戴着那枚黑色的方面磨砂戒指,而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隐约透出一股高级感——对于这个答案,向诗最初有些出乎意料,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很合乎情理。
手帕还回来的时候叠在一个香喷喷的纸盒里,打开以后里面装的就仅仅是那块格纹手帕而已,多余的物件一样也没有。
晴海的适可而止意外地令向诗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假设对方画蛇添足地塞进了任何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肯定会恶心得当场把盒子扔掉。
·
“向诗,向诗。”
被喊到名字的人从一本画满了各种折线图的书上茫然地抬起了双眼,“怎么了?”
“我要去趟便利店,你有没有要带的东西?”付晶正站在玄关处穿鞋子,习惯性地用脚尖磕了磕地。
“没有。”他又低下了头。
“好,那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
晚上的气温很凉快,将两只手大大咧咧地揣进衣服兜里,付晶熟门熟路地往靠近车站的方向走去。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在回家的路上。不断与迎面走来的路人们擦肩而过,他逆着人流前行。
结账的时候,看着店员背后那面花花绿绿的墙壁,付晶犹豫了半晌,终于说道:“请给我六十号。”
“身份证明。”
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你成年了吗?”
边想着哪个未成年会把头发|漂成这样,边摸出自己的驾照递了过去。
“六十没货了,七十一号可以吗?硬壳子的。”
“那就七十一号。”
店员依言从货架上取了个白色的纸壳,一并塞进了塑料袋。
走出感应门,他将纸壳单独挑出来,像塞护身符似的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然后面色如常地回去了。
自从向诗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了沙利叶的经营以来,付晶整个人就表现得不太对劲。
向诗能来这件事,无疑是令人高兴的。然而等到表面的那层糖衣融化,包裹在内芯的药片便逐渐显露出了真面目。于是欣喜不可避免地转化成了无形的压力,而付晶只能默默吞咽下这份苦涩——毕竟如今他所代表的,不再是自己一个人了。
前几天,和加京一起在沙利叶租的工作室附近吃午饭时,对方突然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心地问道:“你最近怎么老是心神不宁的?”
这个问题在他的脑子里缓慢地转过一圈,付晶正欲否认,却发现加京已经吃完了,而自己面前摆着的食物还一口没动过。
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亮着的手机屏幕,加京又问:“网上有人骂你?”
付晶摇了摇头,这才拾起叉子,慢吞吞地翻搅起了盘子里盛着的意面,“我觉得自己太悠闲了,没什么危机意识。”
过去,他鲜少会去关注外界的评价,甚至连网上的消息都不怎么爱看,只是偶尔翻翻微博评论。而这段时间,居然鬼使神差地迷上了刷手机,一空下来就会神经质地搜索关键字——他开始去留意网络上的声音,留意其它同辈乐队的成绩和动向,留意自己是否在惯性思维的迷惑下变得惰于思考。
记得在去年收到的问卷里,有人写过,说希望他们今年能去一千人的livehouse里办专场,因为在同级别的乐队里沙利叶的人气已经封顶了,不进则退。
对于这样的指摘,付晶本人是非常认同的,所以这次的新专辑才会刻意弱化掉暗黑与暴戾的地下气质,用上了他在过去几年里,尝试性写过的各种不同风格的曲子。
“你觉得沙利叶的新专辑怎么样。”
还记得当他这么询问向诗的时候,对方的回答理所当然到让人感到敷衍:“我很喜欢啊。”
付晶不知道自己渴望听到怎样的答案,或许在做音乐这件事上,他早就被严厉的教育给鞭挞惯了:宁愿被人批评得一无是处,也不愿得到一句不痛不痒的夸赞。
以前的他总是专注于把该做的事情完成好,从不在控制不了的事物上耗费精力:比如等待结果,比如无端的焦虑,比如揣测他人的心思。但是现在,他的心底竟然萌生出了些许贪婪,想要去左右那些不受掌控的部分。
向诗是在照顾我的情绪、在同情和体谅我,毕竟我们认识,所以他不会忍心对我说实话。
看着面前那双深邃而难以捉摸的眼睛,付晶的心脏狠狠地往下一沉,就像绑上了千斤重的铁块,拖着他往看不见尽头的深渊,不断地下坠、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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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利叶的微博只有一个公用的官方账号,除了发布告知以外,成员们的私人微博都是采用最末添加署名的方式来进行区分的。
由于这阵子经常刷评论的缘故,有几个眼熟的ID付晶已经能认出来了。
其中有个叫做“努力奋斗的小飞象”的人,最初注意到是因为想起了向诗的微信头像,自然而然地以为这个人就是他。
不过微博上的小飞象所使用的头像图片是一张签名的拍立得。写留言的地方没照进去,能看到的只有“9/28 J@蜃气楼”这几个字。
每条署名是自己的微博他总是会评论,而其他三个人的就不会。讲话的语气很可爱,特别喜欢用搂搂抱抱和带爱心的表情。最新的一条留言来自上一场演出结束后付晶发布的后台自拍,评论写的是:抱抱[爱你]。
于是他立马下了判断:这人肯定不是向诗。他网速不可能这么快,就算用微博也绝对是没头像没昵称的僵尸号。
刷开钥匙,玄关的感应灯随即亮了起来。付晶洗过手,将在便利店买来的东西一样样地归置好。
经过客厅时,他顺手倒了颗薄荷糖塞进嘴里,试图压制住这段时间日益汹涌的口|欲。
卧室的门关着,付晶趿拉着拖鞋凑过去去敲了敲,“我回来了。电池放桌上了。酒都在冰箱里。”然而里头并没有动静。狐疑地将门打开一条缝,他发现向诗正捧着手机,专心致志打着字。
远远地喊了一声:“喂——”
房间里的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将屏幕给锁上了,明显就是不想给他看见的样子。
如此慌张的向诗可不多见。付晶挑了挑眉,坏心思冒了个尖儿。他不介意关系亲密的人拥有自己的秘密,单纯是喜欢趁机捉弄别人而已。谁知揶揄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从对面走来的人就打乱了整个计划。
“对了,”一条胳膊顺势搭在了付晶的肩膀上,“你最近太累了,明天开始不用给我做午饭了。”
他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向诗没有说实话。付晶很想说我不累,但是对方没有留给他反驳的机会,只是若无其事地另起了个话题,揽着人往客厅去了。
薄荷糖被咬碎了,在舌头上断成了两瓣。付晶心不在焉地嚼着碎掉的糖块,辛辣的薄荷味尖锐地刺痛了他的舌尖,令人丧失了想要说话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