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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转去吴市的调令下达之后,最令人头疼一件事莫过于找房子:公司只发放搬家补贴,并不提供住处。

      向诗的大学是在外地念的,但工作的前三年一直待在家乡松市,住父母家里。面临人生第一次的外调,毫无准备的他简直如临大敌。

      吴市距离松市较远,动车单程都要坐三个多小时;然而交接的日子定得很紧,他既要理行李又要办各种手续,实在没有余力亲自去异地看房。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有一天向家妈妈白茹突然告诉他说:“你之前在网上选中的那几套房子,我拜托晶晶帮你去看了,你们俩自己在微信上说吧。”

      向诗反应了半晌不知道该回些什么才好,末了只能不痛不痒地吐出一句:“你怎么想到找他的?”

      “唠家常的时候跟你骆阿姨讲了这件事,她说反正儿子就在吴市,正好帮你去看看。”

      白茹回答得稀松平常,向诗的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他讪讪地“哦”了一声,意欲婉拒可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还是听话地闭上了嘴巴。

      在大部分时间里,向诗自认为是个很果断的人,他喜欢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运筹帷幄,厌恶任何难以预料的不确定性。因此,当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接受恩惠的那一方时,立即产生了一种受制于人的躁郁。

      他知道,大人们一直以为他和付晶是由于成人后各自融入了全新的环境,所以才自然而然地疏远了。

      如果事情真的这么简单就好了。

      待在房间里收拾行李的向诗,不禁回想起了上一次离家时的情景:那年他十八岁,刚刚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直到不久前他的房间还很满,因为屋子里总是理所当然地散落着两个人的东西。

      到了后来,他便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默默地整理着行李箱,将多余的垃圾毫不留情地挑拣出去,全部扔掉。

      ·

      在桌前坐定后,两张面孔定定地打量着彼此,竟是一时无言。

      最终是付晶没忍住,率先笑了出来,“好多年没见,差点没认出来。”

      他单手托着腮,衣服的袖子又很长,宽阔的袖口松松垮垮地覆盖住手背,恰好露出了骨骼分明却略微变形的指节。

      向诗不清楚自己在别人眼中会有怎样的变化,但当他留意到付晶的那双手时,突然就心念电转地意识到:这个人肯定还在继续做乐队。

      及时移开视线,他伸手去拿菜单,顺便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想吃什么?别客气,随便点。”

      付晶漫不经心转着食指上的戒指,也不怎么费心思去挑,直截了当地宣布:“我要点鸡软骨,安康鱼肝和薄烧牛舌。”

      闻言,向诗不禁诧异地抬头望了对面一眼,心想过去的付晶并没有这般从容不迫的气质;脸上则没表现出丝毫异常,继续耐心地询问道:“喝的呢?”

      “温的乌龙茶。”

      “你居然不喝酒?”这下他倒是按捺不住了,语气里满是惊讶。

      眼前的人依旧是笑眯眯的,“保护嗓子。”

      向诗要了温饮的清酒,待到菜都上得差不多了,他端起白瓷的猪口杯,主动敬起酒来,“谢谢你这次特地跑一趟帮我去看房子。”然后顿了几秒,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掩饰住了内心的不安:“本来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和好了。”

      似乎是没有料到向诗会服软,付晶的脸上闪过了片刻的怔忪,但他旋即反应过来,双手托住温着乌龙茶的汤吞杯,放在较低的位置碰了碰对方的杯子,低声道:“不会的。”

      说话的声音太轻了,轻得向诗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试图去捕捉那句话真实存在过的证据,然而映入眼帘只有一个圆形的杯底,以及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付晶今天穿了件宽松的廓形衬衣,黑底,布料上点缀着灰白渐变的羽毛印花。略长的尖角领妥帖地包裹住了他的脖子,映衬得雾蒙蒙的烟灰色头发更加惹眼。

      可能是由于折腾得频繁,干枯的发梢都倔强地翘着,现在被偏冷的灯光一照,蓄到了肩膀的发尾居然泛出些褪了色的紫调来。

      向诗在脑海努力搜寻着最后一次见面的情状,直到发现已经无法再将面前这个游刃有余的年轻男人,和记忆中毛毛躁躁的高中生联系到一起——毕竟到今天为止,他所认识的付晶始终停留在六年前。

      六年前的付晶不会漂颜色这么浅的头发,不会戴首饰,不会打耳洞,不会恰到好处地掌握相处中的距离感,更不会如此懂得分寸。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人。向诗忍不住如此想道。

      可能是因为太过了解曾经的彼此,可能是有意无意的防备生硬地横亘在了两颗心中间,他们开始明白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相互之间不再毫无保留,无话不谈。

      于是崭新的记录覆盖住了陈旧的存档,好像后者从未出现过一样。

      然而令人感到矛盾的是,当他们边吃着饭,边像过去那般开着无关紧要的玩笑时,向诗却依旧能体会到一种暌违已久的安心感。

      如同找回了小时候最喜欢的那条毯子:虽然早就不需要它了,可如果意外地从柜子里翻找出来,仍然会感到十分怀念,不舍得扔掉,仿佛回到了不抱着毯子就无法入睡的年纪。

      ·

      向诗没有猜错,付晶十八岁离家以后就一直在吴市做乐队,到今年是第六年。

      从谈吐以及衣着打扮来看,他多半发展得还算顺利:没有为生计所迫的潦倒,亦没有市侩的巧言令色。

      靠做音乐维持生计的难度不言而喻,加之对于陈年旧事有所顾及,向诗选择不去贸然开口询问这六年来的经历。

      不过他其实,非常想知道。

      想知道这些年来,付晶有没有那么短暂的一刹那,为当初的决定后悔过。

      当被问及自己时,向诗简单说明了大学的专业和现在的工作,他担心对方不自在,故意隐去了学校和公司的名字。

      中途,付晶去了次洗手间。摆在桌子上的手机被调成了静音,屏幕显示的消息提示却一直闪烁个不停。他留心多看了几眼,发现横幅通知全部来自微博。

      手机的待机背景是一张白色羽毛飘落在倒挂弯月上的图片,向诗直觉这是乐队的宣传图,但奇怪的是,最底部标注的乐队名字和自己记得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几乎没有犹豫,他飞快地对着屏幕照了张相。然后暂时按下心头的疑惑,若无其事地继续着等待。

      ·

      那日见面之后,两人由于住所相近便一起拼车回了家。起了个大早又高强度工作了一整天的向诗此时早已是筋疲力竭,再加上喝了酒,一上车就昏死般睡了过去。

      付晶先下车,临走前非但没吵醒他,还提前把车钱一起结了。

      到家后向诗有些败兴,好像是自己小气吝啬才故意装睡一般,意欲把钱打回去,付晶却婉拒说:你下次再请回我好了。

      看着那条回复,视线落在了“下次”这两个字上,向诗的嘴角先是无法抑制地上扬了起来——接着又被生硬地强行压了回去。

      扯掉领带,心满意足地跃进沙发里,不在乎西装会被压皱,也不在乎满身的酒气,他难得地将连日来的烦心事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是周五的夜晚,不用去焦虑工作,更不用担心明天的安排,恰到好处的困倦与微醺的醉意温柔地缠绕住了向诗,他轻飘飘地坠入了缥缈的云雾之中,脑海中只剩下了一条被命名为“今天”的最新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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