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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1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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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会议室的白板前,付晶用油性笔一下下敲击着手心,“我想选「早安」和「关于你的这个梦」,刚好一首快的,一首慢的。”
“「早安」放在第一首,「关于你的这个梦」放在中场休息回来之后,可以和上半场做个切割,不然一下子静下来唱慢歌会很突兀。”他边说,边在(1)和(13)的位置上分别填入了对应的曲名。
为了配合新专辑的发售,一般会提前在live上披露部分新歌,而现在就是在商量下一场演出的曲目表。
今天节奏组的两个人要去场地方做交涉,于是付晶和加京决定先把内容初步确定下来,等四人聚齐以后再当面进行调整。
“我没意见。第一首唱「早安」挺应景的,等于在开头先跟观众打个招呼。”
付晶抱着手臂重新打量一遍白板,然后拿出手机拍了照,“那就先这样。”
加京的长刘海被全部撩了上去,用皮筋扎成个冲天辫,只要他一动,辫子就跟着摇头晃脑,仿佛在一同发表着自己的见解那般,“其实我超级喜欢「关于你的这个梦」。可能因为是你唱的,所以有反差,要是换个平时一直唱抒情歌的人,就达不到这种对比的效果。”
“是吗?”听到评价的人似乎颇感意外,“我本来还很担心大家会不喜欢,毕竟这首歌不太像我。”
加京连忙摇头否定,连带着头顶那根蓝紫色的小辫子也跳起了舞,“这次的专辑整体听起来不是很情绪化吗?就像一个自暴自弃的人蹲在便利店门口,边晒太阳边对着墙角的流浪猫胡言乱语。唯独这首歌的语气是正常的,感觉是终于闹够了,没劲了,于是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拍拍裤子,回归到千篇一律的日常里。”
“原来我在你眼里是个流浪汉。”
“我这是在夸你!”他难得将整张脸完整地露出来,五官却因为方才的话而不满地皱在了一块儿,“之前的几首歌,一路听下来都在与正常世界背道而驰。结果这里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就很容易让人听到心里进去。”
“谢谢夸奖。”付晶转过身对他微微一笑,“说起来,上次的问卷里不是有人写想听轻松的曲子吗?正好借这次来试试大家的反应。”
最重要的问题讨论完毕,两人分头擦白板,收拾会议室。
“接下来的巡演有一场在你家,有没有喊以前的朋友?”
付晶的回答异常短促:“没有。”
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加京咧开嘴的同时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虎牙,“你这是在害羞?”
被捉弄的人丝毫不为所动,“松市的那个livehouse很小,站在台上观众席看得一清二楚,有熟人在我肯定尴尬得头都抬不起来。”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停下手上的动作,加京煞有其事地开始了自己的说教,“先别管尴不尴尬。假设我是你朋友,事后知道你没叫我,肯定特别伤心,会以为你是故意不想让我看。”
付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你说说,你为什么要把脸遮起来?”
“……这是两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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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群聊“沙利叶的爸爸们”格外热闹。大家纷纷就今天live上可能会出现的曲子表发着各自的想法,并对即将到来的集体奔现而激动万分。
这段时间,向诗把沙利叶的CD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网上能找到的物料也陆陆续续看了不少。
若是有空,他还会随便买张票,跟着桃果去看各式各样的演出。如果说一支乐队相当于一个人,那么每个人都拥有独一无二的性格。虽不存在优劣,但必定会产生偏好。
有时他甚至觉得,你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待音乐,就会遇见怎样的乐队。若是单纯为了寻欢作乐,那么眼睛里能看到的只有浮于表面的东西。表演者与听众的相互吸引,其实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
就像向诗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不喜欢随波逐流的,同样不喜欢缺乏个性的。于是比起Moonquake和月之暗面,他更偏爱沙利叶。又比如妙妙,她认为J身上拥有与众不同的特质,无论是外貌、嗓音、才华——只要让J之所以成为J的那个核心不变,她就会一直痴迷下去。
这次向诗是自己买的票,运气相当好地抽中了张三十几号的。可惜他并不想站在付晶眼皮子底下,便在粉丝群里求助,说想换张靠后的票子。
接着,在一连串的震惊表情包和“太太快看我”之中,向诗黑着脸给第一个回复的人发了私信。
演出的场地依旧在蜃气楼,由于约定好要交换门票,他提前赶到了用来排队的开放式公园。宽敞的空地附近已经稀稀落落地聚集起了小部分人群,他们无一例外地穿着沙利叶的乐队T恤。
向诗一眼就发现了妙妙和桃果,与两人在一起的还有好几张陌生面孔,他快步上前,准备打招呼。
恰巧妙妙同样看到了他,踮起脚尖高兴地冲这边挥了挥手,这个举动引得那群人集体转过头对向诗行注目礼,让他颇有些不好意思。
正犯愁该如何介绍自己,桃果倒是毫无顾忌地将他的ID报了出来:“这是努力奋斗的小飞象。”
众人此刻方才恍然大悟,视线重新回到向诗身上时不免感到心虚,先前一个劲儿地“太太”长“太太”短,现在终于见到“太太”本人,竟是讷讷地说不出话,恨不得把嘴巴给缝起来。
为了缓解尴尬,他主动说道:“我才进群没多久,请多多关照。”
结果不知哪个大胆的姑娘藏在人群里,唯恐天下不乱地喊了句“小哥哥好帅”,惹得他好不狼狈,只能边满口谢谢,边求助似的看向妙妙和桃果,“和我换票的那个人在吗?”
“在的。”桃果连忙帮着两人引见,好歹把他从窘境中解救了出去。
今天向诗也穿上了沙利叶的T恤,并在外面披了件开襟的连帽黑色外套,由于是落肩设计,整个袖型从肩线以下向外扩开。他不常穿这种宽松的衣服,走路的时候甚至错觉身体的分量都变轻了。
顺利进场以后,照例站在了控制台前方的最后一排。
因为处于全场最末,能够一目了然地把握住每个人的位置,妙妙果不其然在第一排正中,而往她左边数过去的第四个人是桃果。一般大家会按照喜欢的成员来调整自己的站位,与上次如出一辙的是,占据场地中路的人依然是最多的。
登台方式与之前并无不同。四人出场以后,向诗立刻注意到主唱这次非但没有接发,而且把头发给剪短了。隐约泛出透明紫调的额发被拨成了三七分,恰到好处地露出了眉骨和鬓角,显得年纪很小的样子。
开场的第一首曲子是新歌,副歌的旋律在网上的试听里被截取公开过。
其实听得多了,向诗总觉得沙利叶的作品里会刻意放进一些不和谐与晦涩的部分,初听时往往会感到困惑,可是耐心地反复咀嚼几遍之后,便会听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比如这支曲子的伴奏,乍一听是由吉他占据主导,然而吉他的音色不过是浮于表面,真正的旋律线是用变化多端的贝斯律动支撑起来的。
被吉他裹挟住的滚滚音流之中,偶尔滑出几道惊鸿一瞥的高音加花——当你的耳朵恰好捕捉到这种精细的设计时,那种惊艳到无以复加的共鸣是令人难以忘却的。
这些创作者的巧妙心思被不着痕迹地隐藏了起来,你必须依靠自己的听觉去探索,而不是等待他们主动提醒你说“这里特别好听!”——消化音乐的过程于他而言,已经逐渐转化为了一种私有的乐趣。
当live进行到过半时,四人短暂离场休息。待他们再次回到聚光灯下,向诗忽然觉察到台上的氛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背着电吉他的加京面前,多了一副托举着木吉他的支架,高度正好调节到了可以站立演奏的位置。而此时的他上前一步,恰恰将双手放在了木吉他上。
下一刻,前奏响起。
这首歌同样来自新专辑。
歌词无法被完整地捕捉到,不过他听得出这是一首关于失恋的曲子,并且是从女性视角写的词。
曲调是极其不符合沙利叶气质的单纯明快,主唱用风轻云淡的口吻,轻快地吟唱着那些伤怀离别,千愁万绪。伴奏并不复杂,吉他的分解和弦听起来寡味而单薄,编织出的走向却无比细腻。
人声是画笔,配器是颜料,笔尖饱蘸了湿润的色彩,在空白的纸面上描绘出栩栩如生的幻梦。
站在落地式话筒前的人微微仰起头,朦胧的双眸半阖着,与其说是在唱歌,不如说是在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他唱得温柔而毫无防备,淡漠而柔肠百转,明明是一首讲述失恋的抒情曲,听上去反而丝毫不带哀愁的阴霾。
即使内心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道灯光下的剪影,那些一闪而过的落寞,浮光掠影的悲绪,一幕又一幕,仿佛褪了色的底片,将转瞬即逝的斑斓尽数封存在了黑白的过往里。
结束前的最后一遍副歌,在沉寂的过渡段后非常自然地升高了半个调,将整首歌曲的情绪推向了最极致。垫音的和声与现场连绵不绝的高音在同一个瞬间里齐齐释放出来,激烈地相互碰撞着,随后如破碎的浪花般消散而去。
一曲终了,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向诗发现站在他斜前方的女孩子怔怔地流着眼泪,她任凭泪水肆意地淌在脸颊上,既不撕心裂肺,也不痛苦难过,只是安静地仰望着台上那道遥不可及的身影,安静地品尝着那份无人知晓的苦涩。
一根极其纤细的丝线,勒进了他脆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