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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车内暖空调开得很足,谢点墨感觉有些热,但她不敢动,只好僵硬地坐着。白翡秀坐在她左手边,姿态轻松闲散,翻看着放在膝盖上的报表,忽然开口问道:“刚刚那个,是你男朋友?”
      谢点墨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是,只是同学。”
      “你现在人缘变得不错啊。”白翡秀说。
      谢点墨扯扯嘴角,无力再笑,表情再度变回漠然。白翡秀把目光从文件上转移开,落到谢点墨脸上,似笑非笑道:“怎么,看到我,这么不高兴?”
      “您看到我也不高兴,我觉得我没必要表现得很开心。”谢点墨平静道,“既然这样,您为什么要叫我上车呢。”
      “你是我妹妹啊,做哥哥的,怎么能放任自己妹妹坐在陌生人的车上?”白翡秀微笑。
      谢点墨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真是谢谢您。”
      “听说下午你要跟着我一起去参加家长会?”白翡秀说,“为什么?”
      谢点墨道:“何必要问呢,反正您也不在乎我的成绩不是吗?”
      白翡秀再度被她顶嘴,嘴角的微笑都维持不住了。他冷冷地看着谢点墨,看着这张令他心生不悦的脸,恨不得将她扔下车去。倒是司机先开了口:“先生,要先送小姐回家吗?”
      “先去山水路,带小姐去吃饭!”白翡秀冷声道。
      谢点墨冷漠地偏过头去,望着车外倒退的路景,不再言语。只是莫如璟的脸在这种时候才跳了出来,谢点墨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麻烦。她茫然起来,要怎么和莫如璟解释这件事?学校老师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可她的同学却不知道啊。好好地隐瞒了两年多,却在今天暴露在了人前。
      思及此处,谢点墨不禁对身旁的男人更憎恶了一些。以往从来都视她为空气,在路上看到也不会和她打招呼的人,偏偏要在她的同学面前叫她上车!
      到达山水路后,司机靠边停车,商业中心人流如潮水,外头车水马龙。白翡秀和谢点墨都下了车,进了一家其貌不扬的餐厅。里面的服务生认出了白翡秀,立马恭迎他进去。餐厅内别有洞天,清澈的流水从室内假山上流下,在暖黄的灯光下折射出莹莹水光,整体环境静谧而优雅。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字帖,上书一个草体的“禅”字。服务生将他二人迎进一个包厢,二人坐下。菜很快一道接一道的上来,白翡秀先一步提起筷子,谢点墨随后才动。沉默的气氛在这间包厢里流淌着,令人感到窒息。白翡秀明显是觉得不畅快,草草吃了些东西就停下了筷子。他一停,谢点墨也也立马放下了筷子。
      饭毕,白翡秀拿纸巾擦了擦根本没粘上食物残渣的嘴角,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到了桌上。谢点墨这才回忆起,原来又到了给生活费的日子。
      “已经放假了,今晚就回老宅吧。”白翡秀漫不经心地说,“别再找借口要生活费了。”
      谢点墨反问道:“我问您要过钱吗?”
      白翡秀目中厉光一闪,他冷笑:“对,不是你问我要的钱,是我上赶着给你送钱。你清高,我世俗,行了吗?下贱的东西!”
      谢点墨心中一痛,嘴上更是不饶人:“我不回老宅,我就在洪桥住着!我吃喝都不用您的钱,您也别管我!”
      白翡秀将那张银行卡摔在谢点墨面前,怒道:“你在我面前嘴硬算什么本事,你要真的有骨气,你就从我们家出去!今晚,不,你现在就和爷爷说,你以后不再是白家的养女!”
      谢点墨怒视他,狠狠地咬住了下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白翡秀掐住了她的死穴,让她无法动弹。谢点墨很清楚,她根本就没办法从白家脱离出去,她自己倒是想走,但爷爷怎么可能允许?面对沉重的救命和养育之恩,即使她已经不再是幼儿,也难以对一个满心盼望的老人说出拒绝的话来!
      所以她就在白家大宅里,忍受了一年又一年的羞辱和鄙薄。那些过往的记忆无不黑暗冰冷,令她避之不及,逃之无门。爷爷给予的亲情之光在这片黑暗里微弱渺小,但她没办法,只能借此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
      等到成年,等到高考结束,离开白家,离开这里,这已经成了谢点墨最大的愿望。
      “说不出话来了?”白翡秀冷笑道,“又当又立,真是好一朵白莲花。”
      谢点墨心里酸痛,闭眼睁眼之间,泪珠滚滚落下。但是这泪水却无法让面前对她积怨已久的男人心生怜悯,白翡秀厌恶地嗤了一声,目光里流露出深刻的嫌弃。
      谢点墨静静地流着泪,颤抖的手缓缓拿起了面前的卡片。多讽刺,她在学校晨读时背诵着“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此刻却对着白翡秀的施舍伸出了双手。既然内心不齿,为什么不能坚定地不受呢?是害怕什么?害怕自己一个尚未成年的人在这个社会中无法独立生存还是恐惧着白翡秀对自己“故作清高”的恶劣评价?
      白翡秀推开椅子站起身来,穿好大衣,朝外走去。谢点墨仓皇地抽了几张纸巾,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低着头跟着走出去。司机已经在餐厅外等候。白翡秀先一步上了车,不等谢点墨也坐进去,汽车就开走了。
      谢点墨站在冷风中,在周围路人的注视下羞愤欲死。她匆匆转身朝人少的地方跑去,最终坐在路边树下的长椅上,低头悄悄哭了起来。
      很久之后,内心的哀怨终于平息,泪水也逐渐止住。谢点墨展开一张折叠纸巾,按在眼睛上,仰起头,透过薄薄的一张白纸望着被映射在其上的斑驳树影。
      “谢点墨?”
      一声陌生的叫唤突如其来。谢点墨慌乱地拿下纸巾,搓了搓脸,朝声音来源望去。
      她看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在她前面不远处。
      男人的身材高大修长,站在人群中简直是鹤立鸡群。他的衣饰得体且是肉眼可观的昂贵。黑发稍长,很柔顺。五官立体深刻,十分精致,眼窝深遂,那双眼睛尤其美丽,含笑的时候像是盛了一汪碧蓝的海水。如果谢点墨忽略掉那存在感极强的碧蓝眼眸,仔细观察这人的长相,就会发现眼前这人和白翡秀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但谢点墨无法忽略这么漂亮的一双眼,脑中隐隐作痛,一种烧灼般的痛感沿着后脑神经蔓延开来。
      男人走上前来,抓住了谢点墨的手臂。他焦急地伸出手来摸她的脸庞,像是在确认什么一样,“点墨?点墨?你是谢点墨,是不是?”
      谢点墨顿时受到了惊吓,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既不否认也不肯定。她按下狂乱跳动的心脏,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恐惧,努力稳住自己的声线:“你认错人了。”
      她演得很好,如果不是男人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恐怕都要被这个小骗子骗过去了。
      “是你,你是谢点墨。”男人欣喜道,另一只手也伸了出来,牢牢地抓住谢点墨的肩膀。谢点墨心生恐惧,往后退了一步,喉头不断滚动,一颗心脏随着男人施加在她肩膀上的力度疯狂地跳动着,几乎就要沿着她的喉咙跳出来了。
      “我不认识你……”谢点墨颤声道,“你干什么呢?你为什么要抓着我?”
      男人激动地好像快要哭出来了似的,他恨不得将人抱进自己怀里。“我终于找到你了啊,感谢上帝!十一年了,你知道我这十一年怎么过来的吗?我无时不刻……无时不刻的……”
      不到一秒,男人激动欣喜的表情就转变成阴郁暴躁。这翻脸的速度比翻书都快。按在谢点墨肩膀上的手宛如老鹰的利爪一样深深地刺进谢点墨的血肉之中。谢点墨痛呼,用力挣扎起来,男人紧追不舍,逼近她,口吐恶言:“你这个骗子,你为什么骗我?你为什么抛弃我?我好恨你,我好恨你!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他碧蓝的眼中不断滚下,砸落在谢点墨推拒他的手背上,如同岩浆一般灼热滚烫,让谢点墨心悸而感到疼痛。她茫然地望着眼前哭泣的男人,脑海中是一片空白,脑海中像是有一块空缺,然而究竟少了些什么,无迹可寻。她只能不断地摇头,不断地后退,惶恐地抗拒着,想要摆脱这死亡的阴影。
      男人被她的抗拒刺激到,带着满脸晶莹的泪珠,忽然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谢点墨愕然,求救的声音变了调。人类自出生起就对氧气形成的天然追求逼迫谢点墨手脚并用地挣扎起来,求生的欲望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可男人的手就好像是铁焊的一样,掰不开,太痛,太痛!
      “我恨你啊,我恨你啊……你为什么抛弃我?”男人一边哭泣,一边加重了手中的力度。善恶并存,阴阳相割,善良和暴戾的两片灵魂正在进行争吵和撕扯。善良的那个呐喊着住手,暴戾的那个却嘶吼着要让谢点墨尝到教训。灿烂的天阳孤独地挂在天空中,毫无慈悲地俯视着地上的众生。谢点墨痛苦地求饶,这些声音通通化作尘烟,神听不到,山川听不到,只有周边的人们听得到,他们焦急地阻拦这场暴行。而谢点墨在这场拉锯中,意识因为缺氧而陷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恍然看见了春天里香椿发芽的河畔。
      不知是谁终于拉开了施暴者,勒紧在脖子上的铁掌终于移开,氧气终于得以进入身体。谢点墨摔倒在别人怀中,疯狂地大口呼吸着、咳嗽着,脖子上一圈掐痕触目惊心。
      她满脸涕泪横流,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
      男人在嘶吼,他在喊着什……Virgil·Collins?从来没有听过。就算听过,也早就忘记。人一生要和多少人擦肩而过,谁都不可能记住每一个过往人的名字。你为什么要哭?因为我忘记了你、抛弃了你?可我从来没记得过你,也从来没拥有过你,何来忘记和抛弃一说?谢点墨痛喘着。天空一片白亮色,像极了春日的晴天。她好像看见芳草铺满了河岸的土地,棕红带绿的香椿散发着异香,人们三三俩俩成群结伴地在河畔摘着香椿嫩芽。
      一股强烈的悲伤冲上来,谢点墨睁着眼,无言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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