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Melom

488、告一段落

　　回到学校，裴重苍第一时间就是去找孔不违，面不改色地骗他说家里的事还没有解决，自己之后得走读了，顺便把那封信要了回来，说既然自己回学校了，就不用孔不违代为转交了。
　　孔不违当然是谢天谢地。
　　毫不夸张地说，在裴重苍走后的时间里，他每隔半小时就要神经兮兮地翻一次枕头，生怕把信搞丢了。虽然里面只有一两张票子，但那是喻净的钱，他可不敢有一丁点闪失。
　　吴充给裴重苍找的走读的借口是：奶奶生病住院，危在旦夕，母亲在医院照顾，裴重苍既要照顾妹妹，还要接替母亲，只能回家复习。
　　孙步听他说完，当即建议大家一起去医院看看，老年人喜欢热闹，光是看到孙子和这么多孙子的好朋友就很高兴了，人心情一好，病就好了一半了。
　　其余人也都赞同，然而裴重苍拒绝了，说医生建议病人静养，每天见的人不要超过两个，也就是说他和他妈就够了。
　　“这么严重吗？啥病啊？”许富国问。
　　“脑血栓之类的吧。”裴重苍只能胡诌，同时在心里向亲爱的奶奶道歉，并祝愿他所说的都报应到另一个林昼身上。
　　“脑血栓，这我知道，你奶奶是哪种病因呢？临床症状严不严重？如果只是高血压的话，不会住院太久。”
　　裴重苍看着尤伦，“你爸妈不是物理从业者吗？”
　　尤伦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外婆以前是乡村赤脚医生。”
　　“那你之前不直接问你奶奶？咱们孔不违鼻子的事。”马恪抓到重点。
　　“我外婆是赤脚医生，又不是肿瘤专家，术业有专攻懂不懂？”尤伦反驳。
　　“赤脚医生不是得什么都会吗？”
　　“那也不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
　　裴重苍喜闻乐见的歪楼出现了，加上之前在山脚下买的面包，堵上了这群人的嘴，终于把住宿变走读这事糊弄过去了。
　　说到这个面包，之前黎桦在裴重苍生日那天说有个惊喜给他，搞得裴重苍还担心了一阵子，以为会是什么令人起鸡皮疙瘩的事情，结果却是山脚下新开了家烘焙店，黎桦斥巨资给他买了个菠萝包。
　　不过天不遂人愿，这个菠萝包从周六被人买下，就一直被雪藏，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有机会见见太阳，终于等到新主人醒来可以被送出去了，却被新主人当作买家的救命食粮，最终进了买家的肚子。
　　这还是裴重苍被骗去蓝曲新城的那个下午，回学校之后许富国告诉他的。
　　果真是礼轻情意重，所以这回裴重苍买面包时特意给黎桦多买了一份。
　　室友们都很好糊弄，喻净就不行了，知道他走读之后，在课间把他叫出去谈话了。
　　高一高二都不在的学校空空荡荡，两人大大方方地说着不属于人类世界的事，也不怕别人听了去。喻净开门见山道：“我哥说你现在有人庇护。”
　　果然还是兄弟情深。裴重苍点头，说：“继续在学校待下去，不安全的不是我，你也看到了，山顶都被打得烂成什么样子了。”
　　“家里人就不怕被波及了吗？”
　　“我不住家里。”
　　喻净沉默一阵，他开始还以为所谓“庇护他的人”是在裴重苍家附近安插了眼线和保镖什么的，现在看来是他把事情想复杂了。裴重苍根本没必要把危险从学校带回家，他可以直接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去。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但有些话他觉得一定该讲：“喻卿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我没法阻止，我道歉。”在喻净看来，喻卿的错应由他自己承担，其他人代为道歉是很可笑的。所以他不为喻卿的过错道歉，他只为自己没能阻止而道歉。
　　裴重苍却觉得，喻净根本没必要道歉。
　　这件事原本就与喻净无关，喻净喻卿是兄弟又怎么了，如果只要沾点关系就要参与进来的话，根据六人定律，全世界人每一秒钟都要为多少事负责啊。
　　于是他笑着拍了下喻净的肩膀，说：“你只需要对你自己负责就好了，怎么你是长兄还是他是长兄啊？”
　　说起喻卿，喻净都忍不住翻白眼，嫌弃说道：“他就算到四十岁，也办不出件人事来。”算了，不说他了，“你现在住的地方，确定安全吗？”
　　裴重苍点头，喻净便也跟着点了点头。他真的觉得自己能力很有限，既不能阻止家人做出傻事，也不能保护好手下的人，他忽然理解了，之前在门外听到的喻卿和喻畅的争吵。
　　“放心吧，会没事的。”裴重苍破天荒地安慰起人来。
　　喻净仍旧沉默许久，就在上课铃响时，他说：“咱俩考一个学校吧，反正成绩也差不多。”
　　叮铃铃的声音很大，裴重苍大声问道：“你说啥？”
　　喻净看他几秒，挥挥手说道：“算了，当我没说。”
　　上课铃在空旷的校园中肆意回荡，填满了一切尴尬与不安。
　　裴重苍在喻净身后微微一笑，考到一所学校又怎么样呢，他不希望喻净因为这件事被拴住未来，更不希望有人以对他负责的名义，阻碍他的自由。
　　鬼面他借给骆胡宇了，反正坎也过了，用不上就拿去送个人情也不错，虽然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见。
　　谭景果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儿子已经没有在住校这件事，也不知道吴充时候怎么跟学校沟通的，钱双居然没有去找谭景亲自确认。像老钱这么严谨的人都能糊弄过去，裴重苍觉得吴充还是很不简单的。
　　当然了，殷樱也不差，毕竟之前那么些篓子都是殷樱给兜的底。
　　林昼在这之后都没有再露过面，无论是哪一个林昼。
　　喻卿也如同消失一般，没再假借接送喻净的名义，来十三中堵裴重苍，黎桦还念叨过，什么卿哥肯定是在准备去日本了，毕竟牵挂着女朋友呢。他还不知道喻卿已经和前女友分手了。
　　柏彩蝶的事，裴重苍问过了，视频是合成的，同时他也得知了柏彩蝶不凡的壮举。他真觉得柏彩蝶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她的隐忍是有理由的，她的爆发也是，裴重苍当然不鼓励草菅人命，但他很佩服柏彩蝶这种遇事不慌、有责任有担当的行为。
　　换个人早就溜之大吉了。或许有人会说溜有什么用，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跑得再远也能抓回来，何况你一个小姑娘能跑多远。
　　但如果此刻动手杀了人的是说这话的人自己，他多半会觉得自己捅了天大的篓子，能跑则跑，没跑的也会尽力掩盖事实。
　　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其心性是难以承受另一条人命的重量的。
　　裴重苍不知道老六筛选的标准是什么，但如果是柏彩蝶，他相信她一定完美符合所有要求。有朝一日能够在游戏里碰见的话，裴重苍觉得，柏彩蝶一定会是一个可靠的队友，或者一个可敬的对手。
　　知道柏彩蝶入狱之后，裴重苍也就理解了，为啥有段时间马恪像丢了魂似的，总在地图软件上放大缩小地看来看去，还在浏览器上搜索许多奇奇怪怪的内容。
　　等上了大学，见识了花花世界，马恪就会渐渐忘记这个把自卑当自傲的、外形上不那么漂亮的、总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女孩子。
　　每个人都值得被爱，相对的，每个人都有爱与不爱的权利。裴重苍不认为高中生的感情能持续多久，都太幼稚，所以他从来不看好许富国和施妮，严怀颖和禇萌，马恪和柏彩蝶。
　　甚至于潘政和徐意欢，裴重苍也不看好。
　　徐意欢太独立也太冷漠了，她不需要锦上添花，也不需要雪中送炭，她适合的应该是那种商业联姻什么的，而不是大众眼里与她互补的、单纯没心眼一心对她好的潘政。
　　总有一天，徐意欢习惯了潘政的好，就会羡慕更优秀的能够帮上她的其他人。
　　男孩子的“对你好”成为女性择偶标准之一，本身就是非常可笑的。
　　他可以对你好，也可以对别人好，他能给的别人也能给，就“对你好”而言，每位男性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可以做到的，你想要哪种好他都可以给。
　　裴重苍眼中的适合，应该是裴名州和谭景那种灵魂上的契合，两个人有共同爱好、相似的追求、相同步调。这样的感情不是简单的荷尔蒙就能达到的，而高中生之间的感情，大多源于整日相见共同奋斗的战斗情谊与暧昧。
　　裴重苍看不上高中生之间不成熟的“爱情”，并不代表他就赞同孙步对彭菓的追求。
　　一见钟情比战斗情谊更肤浅。
　　不过这些事他都只是看在眼里，心里想想，并不说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那是他们的路，裴重苍没有指教一二的爱好。
　　时落崖没有再出现，他大概和左二一样，去追寻那遥不可及的人了吧。
　　裴重苍十分不理解这种行为，他很能接受人类只有百年寿命这件事，再麻烦的事，几十年内解决了就完了，如果真有下辈子，他可不想被上辈子的事拖着，他要去过崭新的人生，崭新的一百年。
　　裴重苍度过了一周突如其来却平静规律的走读生活，全手全脚地迎来了高考。
　　暑气蒸腾的夏日，裴重苍食指勾着学校统一发的透明考试笔袋，里面装着准考证、2B铅笔、橡皮擦、中性笔、三角尺、圆规，他穿着多年未坏的T恤短裤，剃了干净清爽的寸头，这就是他为高考所做的一切准备。
　　排队安检进考场、听广播考场秩序、从监考手中接过试卷、填名字安排答题顺序、答完题交卷.....
　　每一场考试都如此，裴重苍早应该在频繁的月考中习惯了这种节奏，但每次坐到考桌前还是忍不住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就是高考了，他马上就要为这门课填上一份最终答卷了，这将成为他高中三年学习的证明，也将成为他往后进入大学的敲门石。
　　在这场考试中，或许会出现见过的题，但更多的一定是没见过的题，不要紧张，不要空白，仔细想想其中的出题思路、好好回忆一下书本上的知识考点；一条路走不通的话不要死磕，尝试第二条路，如果第二条路也不行就先跳过，把力所能及的做完，最后再来啃硬骨头......
　　这些平日里老师说的话都在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页看过的书、每一道做过的题，包括宗琴在隔壁卧室里埋头学习的画面都构成了裴重苍的“淡定能量”。
　　没什么可慌的，那些看过的做过的都在脑子里，只不过一时想不起来而已，想想宗琴在面对考试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她一定丝毫不慌，淡定答题，脑子里只有知识，没有一丝杂念。
　　裴重苍做不到没有一丝杂念，只好把优秀模范代表拿出来鞭策自己。
　　效果是相当不错的，裴重苍没有一场提前交卷，也没有时间不够过，全都是在做完之后还有时间检查一遍，当然也有不会做的题，但都尽力写了可能会得分的点上去。
　　六月八日的下午，裴重苍在炙热的阳光照射下，和同校的不同校的考生一起走出十三中大门。
　　站在十三中门口，裴重苍看到的是许许多多来接学生的家长、想要趁这时候发一波学校宣传单的大学生们。来接学生的小轿车从山脚下排到了小路尽头，甚至连校外租房的小路都停了一边边，没有人来接的学生都在公交站挤作一团。
　　裴重苍没让谭景来，让他们去七中等宗琴了，宗秋说他们可以分开等，裴重苍不愿意，他说考完晚上班级要聚餐，聚餐之前他们寝室的还要一起对答案，还要在寝室收拾东西，这才让宗秋打消了念头。
　　裴重苍骗他们的，晚上班级聚餐是真的，对答案是假的，他只是不想让他们来接。天这么热，接了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在出成绩之前，他不想被人问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来接他回蓝曲新城的专车有没有抢到停车位，裴重苍边走边看，心想其实今天不来接也是可以的，毕竟高考这么大的日子，政府连交通都管制得很严，哪会有人笨到选这两天下手。
　　就在他左顾右盼时，山腰停了辆眼熟的大奔。
　　裴重苍过去看了眼，车里没人，于是又确认了一遍车牌，没错啊。他抬头环顾四周，某个身高肤黑的人从理发店出来，那人穿着黑色衬衫，袖口挽到了小臂以上，笑吟吟地好像在跟店里的人告别，回头瞧见车边的裴重苍，便朝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示意。
　　“不是说不回来吗？”裴重苍看着他走近。
　　“我只说你过生日不回来，这都过了两周了。”章俨把手里袋子往他面前一送，“给，橘子。”
　　裴重苍不接，问他：“你来干啥的？”
　　章俨笑笑，收回手说：“接你放学啊，哦，准确来说是放假，这下你假期可长了，想好怎么过了吗？”他走到主驾驶侧拉开车门，并朝车另一边的人扬了扬下巴，“上车。”
　　裴重苍上了车，被强行塞了水果袋子在腿上，然后他自然地在章俨点火之后打开冷空调，说：“工地完工了？”
　　“早着呢，咋，暑假想来兼职搬砖？”
　　“你这会儿往哪儿开？”
　　“不是要回蓝曲新城吗，晚上你们班还要聚餐，这会儿回家一趟估计没个仨小时完不了事，赶不上吧。”
　　冷风呼呼吹着，裴重苍从袋子里摸出个橘子来，皮也不剥就一掰两半，然后把其中一半的果肉衔进嘴里，问道：“你到底来干啥的，工地被撤职了？”
　　章俨笑，说：“接你回家啊，不然你一个刚成年的十八岁小孩在外面独自游荡多不安全啊。”
　　裴重苍横他一眼，说：“我看你就是闲得吃屎。”
　　“也不晓得现在是哪个在吃。”
　　裴重苍：“......来来来，给你吃！”他一把把橘子皮糊章俨头上。
　　“臭小子。”章俨哭笑不得地勾下头顶的橘子皮，扔到车后座，“一点不识好歹。”
　　裴重苍随着橘子皮飞翔的航线望过去，发现后座有个像模像样的盒子，不由得问道：“给我的？”
　　“你看到就是你的啊？”
　　“你不是说要送我个大礼？”
　　“行吧聪明鬼，就是你的礼物，现在可以——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跟狗没啥好客气的。”裴重苍不等他说完就已经把盒子拿到手了。
　　巴掌大方方正正的盒子，裴重苍掂了掂重量，连盒不超过一公斤，里面肯定不是金银财宝，也不会是不值钱的卡片，他掀开盖子一看——明晃晃一个剃须刀盒子装在里面。
　　这待遇也就比裴重苍送宗秋好一丁点，多个盒子。
　　“就这？”
　　“不是说男孩成年的时候，父亲都送剃须刀的吗——哎哟，别动我胳膊，我告诉你这是危险驾驶，我可以告你影响司机驾驶。”
　　“你他妈就算不送值钱东西，也至少送点有用的吧！”裴重苍气死了，剃须刀算什么玩意儿啊，都不好转卖！好歹也送个平板吧，放二手网站上多好卖啊。
　　“这还不值钱？你知道这多贵吗，1099！”
　　“切。”虽然和章俨用的是一个牌子，但价格和型号却是打了折的，说到底就和床一样，给他配的都是次品。什么父亲送儿子，他还送过宗秋呢，就当章俨是儿子送父亲好了！
　　大奔缓缓行驶在来往交织的车流中，每个路口都站着两三个交警指挥交通，没有汽车敢按喇叭，整座城市的嘈杂都被关在了车内。随着时间推移，大奔的车影被越拉越长，夕阳的暖光从驾驶室斜打过来，照到裴重苍手中的橘子上，仿佛熠熠生辉。
　　裴重苍看着窗外的人生百态，心道真好啊，他的人生终于告一段落。那些低沉的、无趣的、匆忙的日子，都将成为回忆。
　　另一段或许奇妙或许平淡或许短暂的人生即将开启。
　　凉风吹拂下，他做了一个小小的决定：无论以后的路如何，他都要以积极的面目前行，绝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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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