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Melom

461、烧钱的地方

　　他们用孔不违的身份证办了张银行卡，把钱全存了进去，凑了个整，十万。然后八个人一起去医院，向医生表明了坚决配合治疗的意愿与决心，于是当天就办理了特殊门诊卡，制定了靶区计划。
　　“周一到周五，每天中午吃了饭来，躺十分钟就完事，采用调放治疗，不用化疗，过程不会痛，不过皮肤会因照射多多少少有些反应，但都在可忍受的范围内，这些你要知悉。等下就去做准备工作吧。”
　　一人看病七人陪同，偌大的门诊部再没有人有这样的待遇了，自然而然地，他们也就成了众人的焦点。孔不违一抬屁股，七个人齐刷刷站起来，这样的动静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围观群众的好奇程度仅次于碰见一个人带着手铐来看病，而他的身后紧跟着两个警察。
　　医生说让先去口腔科做检查，口腔科医生听他们说要做头颈部放疗，当即就啧啧两声，说：“那你估计短时间内还做不了了。”
　　“啊？为啥啊？”躺在治疗椅上的孔不违忽然惊慌，难道情况有变吗？
　　“你看啊，四颗智齿长齐了不说，上下一共三颗龋齿，要做头颈部放疗的话，都得拔，你不可能今天一次性把七颗拔完吧，而且头颈部放疗必须在拔牙手术结束两周左右才能开始。你自己算算，怎么也得一个月往后去了。”
　　本以为立地斩首就算了，结果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才说要等时辰足了才能下刀。
　　八扎黑们面面相觑，这也太折磨人了，要是从早期拖成中晚期怎么办？孔不违颤抖着声音问道：“那、能不能今天拔两颗，后天我再来拔两颗，再过两天把剩下的拔完？”
　　医生非常不厚道地噗嗤笑了出来，说：“你当拔萝卜呢，想拔多少拔多少、想啥时候拔就啥时候拔？这都是有规定的，一次只能拔一到四颗，两次拔牙得间隔七天以上，要等前一次拔牙的创面基本愈合才行。”
　　医生看了眼门外着急得不行的七颗脑袋，继续说道：“今天先给你拔两颗智齿加一颗龋齿，左侧的，下周再来拔剩下另一边的，这样不耽误你平常吃饭。要做放疗的患者必须得吃好喝好，别因为拔牙疼就这不吃那不吃的，哦对，垃圾食品少吃，听见没？你们这些小孩子家家的，成天把辣条当饭吃，你看看你这牙，烂成什么样了都。”
　　孙步替孔不违虚心接受教训，连连答是：“我们以后一定监督他好好刷牙，不让他吃垃圾食品了！只许吃食堂！”
　　“人医生让我吃好喝好呢。”孔不违弱弱反驳。
　　“想吃好的我带你跟喻哥一块儿吃去，反正老裴也不愿意和我俩一起吃，还每次都把盘子留给我收，是时候让我感受感受有人收盘子的感觉了！”黎桦说。
　　“那算了。”孔不违可不敢单独跟喻净一块吃，就算有黎桦在，也不敢，除非像上次一样，喻净请一大群人吃炸鸡，他坐得老远就不害怕。
　　“决定好没有？”医生打断他们的胡侃，后面还有病号等着看呢，“决定好了我就开单子了。”
　　“决定好了！”孙步抢答，“您说咋做就咋做，只要不耽误治疗，咱们全力配合！”
　　医生使用他的一指禅在键盘上点了几下，又用鼠标按了几下，说道：“行了，交钱去吧，待会儿先洁牙，然后再说拔牙的事。”
　　“我去交钱。”虽然是给孔不违办的卡，但负责保管的人却是许富国，有他在，就没有不明不白的账，连一块吃的午饭钱和一起来的公交钱他都记上。
　　没一会儿就见许富国啧啧啧地拿着一个长单子回来了，边坐下边说：“医院可真是个烧钱的地方啊。”
　　“最贵的还是麻醉剂。”孙步扯开单子看了眼说。
　　“孔不违不吃止疼药的话，会死吗？”马恪接力扯开单子尾部。
　　“你他娘的是魔鬼吗，这点钱都舍不得花。”黎桦扯到了单子边边。
　　“拔三颗就这个价，不知道下次拔四颗是不是也这个价，肉疼。”尤伦凑过去一颗小脑袋。
　　马恪危险发言：“要是按次数算不按个数算的话......”
　　“Shut up, damn fat pig！”黎桦给他手动消音，两人登时扭打在一处。
　　就那么点大个单子，注定不能所有人同时看见，严怀颖看了眼正在出神的裴重苍，问道：“困了？”
　　裴重苍一怔，回神，笑了下说：“没。”
　　这个医院正是他带黎桦来过的，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叫赵知了的小女孩，看上去家庭不怎么幸福的样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那么乖巧懂事，又聪明漂亮，就算父母对她不好，在幼儿园也总该有不少朋友的吧。
　　有朋友的话，一切就都不成问题。
　　看着面前那几个吵闹的背影，裴重苍很难不想到，曾几何时，他也和赵知了一样孤单，但世事难料，他这样随便的性子竟然也能拥有一群好友。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住在一个寝室，自然就会成为一个集体吗？
　　还是说，因为大家都渴望确切的归属感，所以都在默默努力着？哦是了，想想他自己不就是吗，经常会做出一些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在别人看来是关心的举动。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奇怪到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
　　想到这里，裴重苍一个激灵，他怎么会用这种语气，好像他不是人一样。不，他应该是人的，就算林昼不是人，自己也不见得就和她一样。林昼可以对裴名州和自己做出那样残酷的事，换作自己，他做不到。
　　妖和人真的有区别。
　　裴重苍就算再冷漠，再无情，也做不出林昼做出的事来。
　　在他心里，人理所应当是第一位的，一切违背人情伦理道德的行为，都是不应该的。这也是他做不到和明府融合的原因之一。
　　明府想要遗世独立，而他裴重苍只想要做尘世间一只无人在意的蝼蚁。
　　区别很细微，但存在。
　　到誓师大会这一天为止，孔不违刚拔完三颗牙，直到大前天还疼得嘴都张不开，只能喝稀饭吃发糕，完全没有咀嚼的愿望。疼了几天之后才终于可以吃包子馒头油条了，一大早就冲去食堂先嗦了碗泡椒牛肉的米粉。
　　许富国想拦，严怀颖说就让他吃一顿吧，这么多天吃不好饭，偶尔放纵一回没事的。
　　然而孔不违嗦完之后，说：“用不上大牙，太难受了！”
　　说着，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孔不违赶紧给憋了回去，他也没想到眼泪来得这么快，本来只是想像平常一样随口感叹一下的，怎么现在这么容易掉眼泪。
　　八扎黑其他人倒没把这当回事，其实孔不违悄悄在被窝里和厕所里抹眼泪他们都知道，只是没点破。
　　生死大事，哭一哭怎么了，孔不违已经够坚强了，哭只是情绪发泄方式的一种，哭完就好了嘛。
　　八扎黑从不劝人“要像个爷们一样”、“老是哭唧唧的像什么样子”，在他们看来，人活在世已经很不容易了，各人有本难念的经，谁都有觉得压抑然后崩溃的时候。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能爆发，就说明人还不得死。
　　他们不仅不劝孔不违坚强，还要笑他缺牙巴，讲话都漏风，孔不违就故意喷他们口水，他们就又吐槽孔不违是羊驼。
　　“再过两周，你头发也保不住了。”尤伦雪上加霜。
　　“啥？！”孔不违瞪圆眼睛，不是不用做化疗吗，咋还要剃头，医生没说啊！
　　自从上回从口腔科出来，众人深觉他们对鼻咽癌的治疗知之甚少，之前光顾着查病因是什么、用什么治疗手段啦、怎么护理啦，对细节却不怎么清楚。于是尤伦拜托了两位院士父母，询问他们做医生的好友，是否对这个领域有所了解，要是能挂上熟人专家号就更好了。
　　尤傕康苓没几个好友，全都是这个所那个所里的，研究领域也都是数学物理之类的，两人翻了好久的通讯录，才从高中同学群里找出两个来，一个在某二线城市三乙医院做副主任，一个在某一线城市三甲医院做主治医师。
　　把情况详细发过去之后，两边口径一致，都是：“他这种情况不用转院，就在当地医院做放疗就行，他年轻，身体也好，放疗不会对他产生太大影响。而且不是也在备考高考了吗，就在当地医院治疗，也不耽误他上课。放心吧，问题不大，鼻咽癌在南方地区属于高发病，但是他好在发现得早，治愈率非常高，完全不用担心！”
　　专家都这么说了，孔不违的一颗小心脏总算是安定下来了。
　　尤伦就是从这两位专家口中得知一些治疗细节的。比如不能抽烟饮酒、需要剃头、放疗后两三年内都不能拔牙、漱口液要准备好、不能吃过硬的食物、多饮水等等。
　　孔不违听完如被雷劈，只有严妈妈好心安慰他：“没事，也就两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别担心。再说了，夏天剃头发不是很凉快的吗，而且你是正大光明地剃，不像上回尤伦黎桦和裴重苍，剃了光头还要挨批，而且你也不是剃光头啊，只不过剃得稍微短点而已。”
　　孔不违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丑人是离不开头发的，光头和寸头有什么区别？没了头发的遮挡，他就更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