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季》Melom

348、这顿饭注定难吃

　　六人长桌，明心冽正对大门坐上方，秦陟居其左，章俨落其右，裴重苍随后。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桌边一共就四个凳子，里面的人坐了两个，他俩进去一人一座，总不能是裴重苍坐BOSS身边。
　　待他两人落座完毕，侍女们鱼贯而入开始上菜，在上菜的过程中，明心冽和秦陟不说话，章俨也没敢吭声，裴重苍只当是老年人规矩大，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什么的，也就跟着沉默。
　　四名食客，共上了八道菜，每道菜从器具到摆盘都十分精致，且都是热气腾腾，看起来像掐着时间同时做好的。可怎么可能呢，这人即便知道自己和章俨要来，也很难恰准做饭的时机吧，而且谁家会有八个灶头啊！
　　以裴重苍的观察，这明府府邸很是冷清，走了那么远也没见着一个下人，就上菜这会儿出来了八个，加上带路的一个和门口站着的两个，也不过十一名，按照古代贵族的阶级分明来看，主人家的厨房肯定和下人的厨房分开来的。
　　根据章俨“口供”，府里常住人口就这俩，过年的时候人多些，但也不需要八个灶头同时开火吧。上菜有先后，就是为了让吃的人每一口都吃到新鲜热乎的，同时上菜看着气派，却很难做到第一时间夹遍所有菜色。
　　先前带路那位侍女在身后为他们介绍着：“此乃八珍，有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共三十二种珍贵原料，古今各国定义各有不同，加上不少原料已变得稀有，因此因地制宜改用材料。珍用八物，每道菜皆使用不同烹饪方法，首先是这道乌犣熬，采用牛前腿腱子肉熬制酱汁，入口软烂、品味香浓，覆于米饭上后淋少许猪油，更添风味......”
　　裴重苍没怎么听进去，他想的是，等她挨个介绍完再吃是不是就已经凉了？扭头看看章俨，同样眼睛发绿盯着菜看，也是一副什么都没听进去的样子。
　　秦陟动了动眼珠，看向明心冽，明心冽接收到眼神，却仍不动如钟，秦陟无奈心道，看来小柒今天必得受点教训了。
　　苦苦等待介绍完桌上的菜，还不能开饭。侍女在得了明心冽的首肯后才拿勺子为裴重苍舀了一勺龟汤，说：“听闻裴公子是南方人，大概习惯先喝汤开胃，不如试试。”
　　裴重苍心想我没有这个习惯，但章俨微微抬手示意他快喝，他只好做了第一个张嘴的人，双手捧碗一饮而尽。味道确实不错，咸度鲜度都正好，虽然看着有油珠，却一点也不腻，送上来时是盖着盖的，等介绍到它时才掀的盖子，所以入口还微烫。
　　放下碗，裴重苍等着他们进行下面的步骤，却发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接收到了章俨的疯狂眼神示意，终于明白过来，这时该自己说话了，喝都喝了总得评价一下子吧。
　　于是他说：“好喝。”
　　全场寂静，章俨都惊了，你憋这么久憋出这么个词来？语文课都学哪儿去了，不求你学了古文后咬文嚼字，闭眼夸还不会吗？
　　还是侍女出来解了围，说道：“古往今来最高的评价是吃光喝尽不留残余，其次便是一个‘好’字，裴公子两样都占住了，比天花乱坠的夸奖更为实在。”
　　实在？章俨看了看明心冽并未好转的脸色，心道在明府“实在”可不是什么好品质，虽然侍女也是好心，过后还得给人道个谢去，但要想让明姐对裴重苍改观，看来道阻且长啊！
　　还好不是单独见面，章俨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秦陟，既然有人开了口，他便默许可以说话了，对秦陟说道：“犹记得我第一回喝这汤的时候，也是满口好喝说不出别的，可见珍品给人带来的震撼是相同的。这回一来就赶上吃午饭，我还当没我俩的份呢，没想到明姐早准备好了，这样大的规格，我代裴重苍先谢过了。”
　　秦陟道：“确实是为你俩准备，不过也是没想到一个年已十七的大小伙子，和三四岁话都说不利索的小孩子一般。”
　　啊，秦哥也和明姐一边，看来今天这顿饭注定难吃了。
　　章俨愁眉紧锁，裴重苍也好不到哪儿去，紧张忐忑不安，现在还得加上小心翼翼，他不过就喝了口汤，说了两个字，就引得人这么不高兴？章俨说那么一大堆也不管用，难道这家人吃饭的规矩反着来的，吃之前吃之后都得说一篇论文长度的赞词来才行？
　　明心冽又朝侍女看了一眼，于是四名侍女依次上前为各人布菜，随后便是各吃各的。裴重苍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免担忧，要是碗里盘子里的菜都吃完了他还饿怎么办，侍女在身后看不到他的眼神，他该怎么暗示加菜呢？看这情况反正想要自己夹菜是不可能的了。
　　怎么大家族里吃饭规矩这么多！
　　他只好放慢了速度吃，听说吃慢点会容易产生饱腹感，吴老板说的，一边说一边一口一个小饼干，大家都当他放屁，没想到减肥的招自己居然也有用上的一天。
　　裴重苍斜眼看了看章俨，这人饭量不比自己小，要不看看他怎么要饭——哦不，加菜。
　　这一看不得了，章俨盘子里的菜比他多！而且是多很多！就刚介绍的第一道肉酱盖饭，章俨碗里至少有两大勺，而轮到自己的时候只有一小勺！太不公平了，区别对待啊这是！
　　最终裴重苍也没好意思加菜，掐着时间和章俨几乎同时吃完，章俨眼神问他要不要再吃点，裴重苍回以死灰般冷漠的眼神，章俨没读懂，侍女们便撤了菜。
　　桌子空了，人的眼神交锋也就多了，章俨正酝酿着怎么提起比较好呢，就听明心冽冷冰冰召唤了自己：“柒，随我来。”
　　裴重苍跟着章俨站起来。
　　“裴公子随我来。”
　　发话的是秦陟，裴重苍心想这是什么意思，调虎离山再逐一击破？却被章俨碰了碰手，眼神示意他跟着去，不用担心。裴重苍不知道他的自信哪儿来的，刚才分明这男的也没给他好脸色吧，但对比起来这男的至少愿意沟通，只要能沟通，那应该也就有达成目的的机会吧。
　　明心冽和秦陟一个去内屋，一个去门外，章俨和裴重苍也就就此分开。
　　裴重苍跟在秦陟斜后头，保持着一步远的距离，这样既能听见对方说话，也不会显得对方是个带路的，并且如果对方骤然发难，他也有一些反应空间，旁边就是长廊，他可以往那儿躲。
　　不过再一想，躲也没什么意义，这里是人家的地盘，明心冽都那么厉害，她夫君还能差吗？章俨都不敢顶嘴的人物，想要一招结果自己也是轻轻松松吧。
　　想到这里，裴重苍产生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情绪，听秦陟说话也不觉得那么紧张了。
　　“我叫你小裴，不知道可否？”
　　裴重苍习惯性想用点头作回应，但对方并没有回头，大概率是看不见的，便学着文绉绉说道：“请便。”
　　“听闻你最近在勤学苦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对方的声音好像带着点笑意，裴重苍简洁答了个是，又听他说道：“世界更迭太快，不知又有了几多变化，现在的孩子们不学语文了是么？”
　　短短一小时内，此人已经带给裴重苍极为深刻的印象：刻薄而毒舌。
　　章俨既不像那个凶巴巴不爱说话爱拿眼神吓人的女人，也不像这个看似好相处实则句句带刺的男人，看来章俨确实如他所说，不在这两人身边长大。至于他说的壹，中考副本的时候聊过两句，那时候年轻气盛，还不知道这人已经是明府里最好说话的一个，自己还很冲地对他说“管的着吗你”，想想都后悔。
　　两人走上一座小型拱桥，拱桥下是假山水池，池里游着几条大鱼，不知道养了多久，吃什么长大的，眼瞅着比他一条胳膊还长了。共宿池里也有鱼，但看上去就是普通的小鲤鱼，当时沉下去思绪太乱，竟也没顾得上担心要是有鱼撞破空气柱怎么办。
　　“我许久不出山了，不知道当今天下最出名的学府还是京师大学堂么？”
　　裴重苍回神，发现秦陟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鱼食来，晶莹剔透的红色颗粒，一投进池子里便被迅速分食。京师大学堂，那不就是北京大学的前身，看来这人得有上百年不下山了，他答道：“之一。”
　　“嗯？”
　　“现在本国最负盛名的有两所，京师大学堂是其中之一，不过......也已经更名了。”
　　“哦......”
　　秦陟将尾音拉得很长，似有感慨，却没追问改成什么名字了。
　　这人知道自己最近在努力学习，却不知道京师大学堂百年前就改了名，说不定他是真的好奇现在的学生还学不学语文，毕竟沧海桑田一瞬间，许多事许多改变哪有人能了解完全的。
　　“秦先生很久没下山了吗？”裴重苍主动问道。
　　秦陟微微点头，又扔下几颗鱼食引得鱼儿争抢，裴重苍问为什么，他说：“如此这般事情见得多了，便觉得乏味，不如归山，清净也。”
　　“世间人类千千万，怎么能看得尽呢？”裴重苍脱口而出。
　　秦陟侧眼瞧他，裴重苍自觉多话，其实他说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到底是想说人间值得畅游呢，还是在暗讽对方自命清高伤春悲秋呢？可能都不是他的本意吧，或许他本意只是想随便抬个杠而已。
　　秦陟瞧了他一阵，直看得裴重苍心里发毛，才将手移过去一寸，道：“陪我喂喂鱼罢。”
　　裴重苍有些意外，但也能明白，这是对方释放出的善意，自己应该及时捧着，于是上前半步，将手掌心放在他手下头，接住他倾过来的一串子红色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