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章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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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条漆黑的走廊，举目四望，直到走廊尽头都没有窗户，没有阳光。
他有些茫然地站在走廊中央，觉得这一切是那么陌生，他的记忆里从没有过与此相似的景象。
——可却又那么熟悉，熟悉到闭上眼都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墙上的每一道纹路，熟悉到他好像在这里待过很久很久，有一生那么久。
他想，我果然是在做梦吧。
梦到了他早已放弃找回的，「旅行」时的记忆。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看下自己的手，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那是一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很好看，漂亮到女人都会嫉妒。
那也是一双属于成年男性的手。
他本该感到不习惯的。
［我应该感到不习惯的。］他想。
可就像是熟悉这条走廊一样，他也无比的熟悉这只手。
他定定地看着这双手，有些惊讶地发现，它们竟然在颤抖。
［为什么要抖？］
疑问一闪而过，而他像是接触不良的电线板，终于在延迟许久后才迟钝地通上了电，心脏像是被人死死地攥住，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淹没了他。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大口大口地喘息，鼓膜接受着无法理解的嘈杂声响，脑海中原本还算清晰的思绪被粗暴的揉杂成一团，混乱与晕眩让他恶心的想吐。
而在一切理性消失之后，潜意识中最为深刻的想法上浮——
我又没能抓住。
他想起亚古兽伤痕累累的身影，想起他手中被撕裂的白色衣角，想起，想起……
他突然拔腿向前跑，因为腿软而跪倒在地都没唤回他的神志，他只是疯了似的，拼了命的跑。
向前，转身，上楼梯，再转身，再上楼梯……
跑，跑，跑！
要快一点，再快一点，不然的话……！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可是有一种刻骨的恐惧在不断驱使着他全力奔跑。
于是他跑过一层又一层，不知上了多少层楼。终于在踏上某一层楼梯的最后一个台阶时，他福至心灵地明白——这就是最后一层了。
而下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按照身体本能冲向目的地，无视了守卫在那扇大门前的两个彪形大汉，像是笃定了他们发现不了他一样。
而后他穿过那扇门，就像之前发疯奔跑时穿过许多正在上下楼梯的人的身体一样。
就像是，他只是一介孤魂一样。
终于到了。
他瞪大了眼睛，想看清这个漆黑房间里的那个人……
大辅猛地起身，掀开被子打开房门就向厕所冲去，然后他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骨头与地面相撞的响动被呕吐声掩盖了过去。
良久过后，水流声响起。
大辅看着马桶中的污秽与夹杂在其中星星点点的红色被清澈的水流带走，滞愣半晌才撑着马桶勉强站了起来。
他扶着墙，迈着虚软的步伐走到厕所对面的浴室里，连灯都不开，停在洗手台前，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把水龙头扭开。
然后他一遍一遍地洗手，从指尖，到指缝，然后是手心，手背，洗得细致，不留一丝空隙。他反复揉搓着这些地方，动作从最初的轻缓柔和慢慢变得粗暴。
直到指尖传来无法忽略的刺痛，他才如梦初醒一般，看见最为细嫩的指尖处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破皮流血了。
殷红的血丝在水流的冲洗下缓缓褪色，大辅像是被这样的场景刺痛了一般，猛地闭上了眼睛，调整着不由自主地再次急促起来的呼吸，等到心跳声稍微平稳一点后，睁开眼拿过一旁的防水纱布，将伤口仔细处理好。
该说还好他们家什么东西都习惯性地备着一点吗？他自嘲地想。
［真的是，我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身体也好，精神也好，真的是比三年前差远了啊。
不过是一个失误，竟然就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连晚上睡觉都还记着，他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辅已经记不清自己方才梦见的是什么了，残留下的印象里只有如深渊一般的黑色，以及鲜血一样的红，黑得刺眼，红得绝望。
但他大概知道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我以前有类似PTSD的症状吗？］大辅不是很清楚，毕竟这三年他鲜少留意过外界，经常宅在家里，没接触过多少人和事，与人类社会交际最多的地方就是学校，除家人外关系最好的就是太一和贤——已经死去的智大概不能算在内。
所以就算真的有什么东西会让他PTSD发作，他可能也没遇到过。
但今天发作的原因还是挺清楚的。
［我又，没能抓住，吗？］
他又一次没有保护好应该保护的人，这种感觉糟透了。
大辅垂下眼睫，方才因呕吐而漫起的生理性眼泪挂在睫毛上，就像在哭泣一般。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总是无能为力。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大辅的右手手背死死抵住双眼，像是濒死之人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哀鸣一样：“我到底……忘记了什么啊……”
连灵魂都在为那片空白哀嚎，平时未曾触及还好，一旦意识到那片记忆的缺失，那如蛆附骨的孤独就如同阴鸷的毒蛇一般盘旋而上，让他整个人如坠冰窟，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让人产生濒死错觉的痛苦。
“恒常性啊，您做下如此决定，他是不会赞同的。”玄内“看”着那平衡数码宝贝世界的，没有自己形体的「神明」，眼中带着与面庞不符的沧桑。
恒常性“开口了”，那是不属于任何现知语言的一种，却能让听见祂“说话”的人懂得其中含义：“可他不会拒绝我，他是深爱着‘我’的。”
“……就让他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不好吗？”那个孩子，已经受了那么多的苦难了，为什么还要将这些重责都一并压在他的肩上呢？
“我比你更了解他，他天生性格里就有热爱冒险的一部分，在当年那次意外将他内心的火焰彻底点燃后，他骨子里就再也融不入那些平庸而碌碌无为的人群中了。”
恒常性一直在看着他，从他作为人类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时起，就一直一直注视着他，祂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能跑能跳，从天真任性到沉稳通透，祂是如此的珍视着他：“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他，他是我的奇迹，我最爱的孩子。”
“……是我想多了。”玄内微微俯身以表歉意。
“就这样吧，等这一次结束以后，让他回来……”
等感觉到恒常性已经离去后，玄内才直起身，今天这次谈话，真的让他心情复杂，他们千求万索得不到的，竟就这么轻易地被［世界］主动捧在了那个孩子的面前，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玄内在年少时也曾想过为什么他们只是想活下去就那么难，他质问过长辈，质问过天地，也质问过自己。
直到青龙他们提出变成数码宝贝的提议，他心中的怨恨才有了发泄的通道，他第一时间就同意了这个提议，想着，你想让我死，我偏偏要活下去！
那时的他，不明白拒绝的那些妖怪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好不容易可以活下去了，为什么要拒绝？不就是把妖力换成数据吗？在数据的世界里，数据就是力量，他们也没什么大的变化啊？
那时的他，甚至以为他们是在留恋人类世界，留恋那些害他们至此的人类，因此将他们视作叛徒，视作耻辱。
可直到一切结束，看着自己人类外形的身体，看着完全和原来存在不一样的四象，玄内突然懂了当时那些年老的、选择作为妖怪死去的妖怪们复杂的眼神，那是怜惜，与悲悯。
从那之后，他就成为了恒常性麾下守卫数码宝贝世界平和的［管理者玄内］。
［世界］用事实告诉他们，一切都是公平的，想要活下去，就要付出代价。
于是四象们成为了镇压四方的四圣兽，模样大变；而他们这些弱小的取巧者，被丢到同一个出生地，成了批量生产品，被制成了方便做管理者的人类壳子，身体换了，力量丢了，姓名也被重起了。
……那他们，还算是他们吗？
就像是忒修斯之船，一切变换之后的他们，真的还是自己吗？
还是说，现在存在的只是拥有了那些妖怪的记忆的，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
何等的令人绝望啊。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愿望算不算实现了，［他］真的活下来了吗？
可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世界］不会在意他们这些弃子的想法，恒常性也只是毫无感情的程序，那些痛苦，说到底只能伤害到他们自己，太内耗了，玄内不久就放弃思考了。
说到底，能够活着，就是最幸福的事了，人生难得糊涂，何必呢？
就把自己当做特殊的数码宝贝不好吗？本来也就是他们自己选择当数码宝贝的，特殊点不好吗？
而之后的他，看着这个世界渐渐长大，渐渐变得生机勃勃，自己也渐渐褪去了那些偏激怨愤，他爱上了这个数据构成的世界，为能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感到幸福。
能活着，真是莫大的荣幸和奇迹。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章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