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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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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子,娘知道你苦,但人姑娘不愿意,你娶进来也难受不是?算了,啊?”
在屋里听见他娘的这句话,麦仲良手里的斜刀一滑戳到了皮肉上,眼瞅着拇指上迅速冒出个血点,由小而大,凝聚成团。
之前听了陈家婶婶的话,他还以为是小满她爹娘瞧不上他,没想到——
是小满。
小满不欢喜他。
怎么办?
从他懂得男女之事那天起,心里头的那个人,就是小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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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叔文告诉爹娘他在琢磨木活儿的事儿,爹娘发了大脾气,他觉着是他们没想明白,怎见得他欢喜的这些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可跟家里说不通,眼看着爹手里的烟袋锅子又举了起来,他只能避到山上。
已经是傍晚了,山上没什么人,他坐在树下,心里觉得委屈,手上就没什么控制,捡了个树根胡乱刨着。
——“麦二哥,这猫真好看。”身后突然传出个声音,唏里呼噜的,惊得他刀没扶稳扎进了手里,血呼地冒出来。
玩木活儿受点伤是常有的事儿,他并不在意,说话的人倒慌了。
小满抓过他的手指,“噃”一下含进嘴里,一边还吸溜吸溜地说话:
——“我娘——嘶——说了,这样——嘶——不疼。”
他被她吓傻了,愣是给舔了好几口才轰地红了脸,慌忙把手指抽出来。
小满见血止住了,挺高兴,还沾着红滋滋的山果汁的手往衣角擦了擦,指着他手里的那块木头又说:
——“麦二哥,你手真巧,这猫,能给我吗?”
她是第一个赞他手艺的人,他都没多反应,手上的东西已经递了出去。
小满欢喜得不行,捧在手里摸了又摸,临了脆生生地冲他一句“谢谢麦二哥”,返身飞奔着去了山下。
不到一刻钟,他看着她去的那个方向扑棱棱地飞出一群长尾雀,然后听见夏家妈妈豁亮的嗓子和小满的哭叫:
——“死丫头,又上这儿来爬树!浑抓些什么在手里?你平顺哥被你砸成这样,你给他看看不成吗?!”
——“不给、不给!”
他这时候才记起忘了跟她说,他雕的不是猫,猫头上没王字。
又一年,娘让他叫哥回家商量事儿,叔文缠着要去,他没办法,领着人往镇上走。
经过村口的小河边,远远地,他瞅见小满她哥带着一群毛头朝着他的方向横冲直撞地跑过来。
最后边跟着小满滚圆的身影,嘴里大嚷着“哥,等等我”,跌跌撞撞地往前追。
最先被她撵上的是董家的平顺,老大的不乐意,身子一拧,半真半假地顶了她一下,小满歪身就掉进了河里,没来得及喊救命先喝了好几口水。
他没敢多想脚下就往河里冲,被叔文在后头大哭着抱住了腰:
——“哥,你别去你别去!”
他甩不开他,眼看着小满她哥揪住了平顺的褂子硬拖着平顺跳到水里捞起了她。
小满瘫坐在岸边,人还是迷糊的,抱住离她最近的平顺大哭:“平顺哥,水鬼抓我!”
平顺扎煞着手不知道怎么办好,是他想到叔文口袋里有出门前娘塞的米糕,转身往叔文身上摸。
叔文明白过来,捂着口袋不撒手:
——“那是娘给我的。”
他对着他的手狠拍了两下给拍开,不理叔文红通通的眼,握着米糕走到小满跟前:
——“拿去,麦三哥让你吃的。”
对小满,这招果然最有效,脸上还挂着泪,听了他这话,她鼻涕泡泡一吹,沾着河泥的手伸过来,抓了米糕就塞进嘴里,倒是不忘向叔文道谢。
叔文已经不记得曾经被抢了米糕、小满也不记得麦二哥给她递了吃的。
只有他,脑子里刻着她沾着米糕花猫一样的灿烂笑脸。
再一年,他们都半大了,他常看见小满他们几个混在一起学大人娶亲嫁女。
小满不像旁的姑娘非得争着当新娘,反而总点个戏文里的媒婆痣扶着新娘子倒着小碎步颠颠走,最疯的时候永远是“礼成”的那会儿——大伙儿抛撒的三瓜俩枣是她日盼夜盼的,时辰一到就丢开新娘向前扑抢。
钟家的春芬长得美,一次在他家门前,轮到她扮新娘,平顺他们几个搭手架了轿子让她坐上。小满眼馋了,急急地追过他家院门,大喊“我也要我也要”,平顺他们推不过,放了春芬等她上来。
他不放心,走到门口看,果然看见几个瘦津津的“轿夫”闷哼一声颤巍巍地把她抬起来,小满正得意,前面的平顺一脚踩上了道边的木朳,眼瞅着人一晃就要倒,他赶紧奔了两步,一把揪住后头的两个小子才算稳住了整个轿子。
——“你吃什么了身上那么些肉,下来!”平顺恼羞成怒就要松手。
小满还傻呵呵地笑,弯身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酸枣塞进平顺嘴里:
——“平顺哥不气,给你枣吃。”全没看见平顺呸呸地把枣吐出来,小心翼翼地只顾着把剩的枣揣进衣兜里。
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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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雕刀,麦仲良把伤口抹了两抹。
这么一想,平顺家两次提亲倒也不奇怪,他们从小一处长大。
可他总觉着,平顺不会比他更疼小满。
小满若是能进麦家的门儿——
他情愿一辈子吃她吃剩的东西,啥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