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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喂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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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发现,让太傅吃药是件痛苦的事情。
他痛苦我也痛苦。
彼时我拿了药回太傅府,去小厨房为张子安煎药,不知是哪些东西,混在一起加了水后黑乎乎的,小壶里腾出的热气也溢着苦味。
我皱着鼻子,我想这苦里吧唧的东西,张子安下得了嘴?
事实证明,张子安下不了。
太傅大人捏着鼻子,虽然坐着,但是身子向后移,眼睛斜睇着黑黝黝的药,眉头蹙的很高。
他一脸生无可恋,声音闷闷的,“书书,真要喝?!”
我瞪目,拍着桌子,怒道:“你不喝?我辛辛苦苦熬的药你竟然不喝?!”
张子安苦着脸,有些无奈,他说其实很没有这个必要。
我摇头冲着他笑,阴恻恻道:“可能一开始没有必要,但是我已经熬了,所以就很有必要,你明不明白?”
太傅大人的脸色便很难看。
我瞧着他生闷气的模样,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我说张子安你自己不敢是吧?那你张嘴。
张子安看了我一眼,也不知是被我的话激到了还是怎的,他张开了嘴,并且又瞥了一眼药碗,问我怎么没有勺子?
我:“……”要勺子做甚啊?娇惯!
这人如我所愿张开了嘴,我便不能错失良机,于是我一手按住张子安的肩膀,另一只手端起药碗,将碗沿凑到他的嘴边。
碗沿抵到张子安的嘴,我的另一只手抬高了点,乌漆麻黑的药便顺着这斜度顺势流下,张子安被一呛,而后不由自主咽了几口。
下一刻,太傅大人的眉头就皱起来,他抬手按住我的袖子,又见我一脸冷漠,怕惹恼了为他辛苦喂药的我,只好虚虚按着,不敢使劲推开我的手。
嘿!我想他也不敢,他要是敢推,我的手就保持这个姿势,让药撒下去,毁了张子安的衣裳!
想想还挺开心。
一碗喝完,我移开手,张子安神思恍惚,只顾盯着我的动作,唯恐下一刻我做出什么令他招架不住。
我忍不住笑了几声,去拍他的肩,放下碗弯腰偏过头去看他,有点乐呵。
“呦!呦!”我乐的喊一声拍一下张子安,两次之后我揶揄道:“太傅大人原来还怕苦?!”
张子安默不作声,良久后哼了一声。
我直起腰,把碗收走,准备去厨房收拾,也不在意张子安不理我,这人如今正憋屈,能理我才怪。
我随意挥了挥手,转身往门口走了几步。
“书书——”张子安在叫我。
我回头去看他,见这个人迎着天光,眸光清清亮亮。
“我如今很少吃药,但幼时每每吃药后,总会得到一颗蜜饯。”
我眨了眨眼睛。
张子安:“所以,我的蜜饯在哪里?”
我:“……没有,要吃自己去找。”
我哪里想的到张子安这么大个人了,吃个药竟然还想着蜜饯?!
而且我熬药喂药,这厮还想让我给他蜜饯,是不是有些得寸进尺?!
我冷着脸,心想张子安你完了!
对面这个人看到我的脸色,兀自一笑,他说:“没有蜜饯也没关系,有书书就够了。”
我震惊太傅的花里胡哨,后者倒很乖,他微微昂首,坐在椅上看我的怒容满面。
啧,看在伤患的份上,我暂且先纵容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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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恢复了平静,过了一个多月,程平回了封地,没多久殿试也进行了。
彼时我正在茶楼算账,小伙计一路跑进来道喜,说尹舒果然中了状元,陛下批准其入工部任职。
我放下正拨得“噼啪”作响的算盘,很高兴,说尹舒果然是一个好孩子!
张子安也应该很高兴。
小伙计便揶揄我,说:“现在我们该叫尹大人啦,掌柜你真是好福气啊!”
周围的人也随着笑闹一阵。
茶园和茶楼都已经按部就班,日子过得很悠闲,张子安下了早朝时常过来。
这个人明明政事那么忙,到这里喝茶倒是悠悠闲闲,看样子过得比我还舒服。
次数多了,伙计们对太傅便熟稔了,见到他来,便领着他上二楼,说二楼那间雅间为您留着呢——有时候生意忙,也不带路了,隔了老远叫着太傅来啦,二楼有座!
太傅大人也不客气,点了一下头,便施施然踩着木梯,上了二楼,寻到他惯坐的雅间。
有几次我刚进门,张子安已经在二楼坐着了,伙计们招呼我:“掌柜,太傅在二楼呢!”
我知道了你们做什么这么大声啊!我环视四周,不出所料见到坐在楼中喝茶的人都瞧来揶揄眼光。
我很快便招架不住,躲仇家一样飞快溜上二楼,去寻张子安。
太傅大人选了个好座位,靠着窗,眯着眸享受着透窗而过温暖天光,见我过来转身笑着看我。
我瞧着这人眸里闪着清冽又温柔的光亮,忽然生出一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立秋一过,天气陡凉,有日我正在府里忙活,老管家过来告诉我,说门外有位小太监找。
我心中好奇,疑惑按我这样的年纪还能结识到宫里年轻的小太监?!出门一瞧果然有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站在门口,对我礼貌微笑。
“奴是德怀公公的徒弟承枫,”他自我介绍,“老人家大抵思念您了,遣我过来邀您入宫叙叙话。”
我自然无有不应,路上与这位小太监说着闲话。
“以前德怀从来没有收过徒弟,”我喃喃思考,问他,“你是碰巧得了机会,让他收你为徒了?”
承枫闻言显然愣了愣,过了会儿声音有些哽,慢慢道:“公公是主动收徒的,况且不止奴一个,收了好多。”
我心口一滞,好半晌回神,叹着气笑:“是了,德怀年纪也大了,是该训练你们,教些伴君之道。”
我又问他德怀最近身体如何?承枫低声回答还好,但有时候喊身上疼,却说不清楚是哪里。
酸意漫鼻,我“哦”了声,彼此无话了。
见了德怀,我先是开玩笑,说德怀你一大把年纪了,总算后继有人,以前我还纠结过要不要认你当个义父呢!
德怀眼角皱纹很深了,笑的时候叠起,显示他历过的风雨沧桑,他用宽厚而又粗糙的手推开我,笑着说我又乱说,那叫什么样?!
我摇着德怀的袖子嚷嚷,我说德怀你嫌弃我!
德怀默而不语,过了好久才回我,说嫌弃什么,看到书书如今夫妻间过得有模有样,他很开心。
我想:这么多年,德怀是真的在拿我当他的孩子看。
德怀对我说今日他在旁边听到陛下与太傅说话,太傅准备离开京城,到四周各镇去建学堂,不知是真是假。
他关照我:“太傅是个好官,你可不能因儿女情长阻了人家的宏图壮志,他是真心想要让更多的孩子能够念得起书!”
说到底,德怀怕我两人在此事上有口角,夫妻间生了嫌隙。
因此为了这事,叫我来了。
我愣了下,反应过来,乐道:“好啊德怀!你的心竟是偏向太傅的!我太伤心了!!”
德怀静静看我,我只好放弃表演,道:“我知道,我怎么可能让他就呆在小院子里,和我一起人间烟火嘛?!”
应承之后,德怀才露出“那我就放心了”的表情,我见到简直委屈笑了。
太傅什么时候一声不吭把我的人都抢走了?回去我要好好与他讲道理!
我出了宫,顺道去茶楼。
今日茶楼里没有什么人,便显得格外清净,我坐了好久,忽然从门外进来一个人。
小伙计上前招呼,问他想喝哪种茶,那人只不应,踱着步子歪头四处瞧,见到小伙计问他,眼神瞥过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小伙计跟着他走了好几步,觉得尴尬,扭过头来看着我求助。
我放下账册,未起身,示意小伙计没有关系。
他见到小伙计望向我,在他身边分了神,显得有些生气。
“你们茶楼里——不给人选的?上来就问喝什么?”他拖着长长的调子。
小伙计忙说哪里哪里,您先选着,就要退下时又被他叫住。
“把你们这最好的茶拿出来吧!”他仰着头,露出下巴,盯着小伙计挥了挥手,然后从腰间解下钱袋。
我瞥了一眼,钱袋饱满。
我想今日可真是好运气,碰到了个难缠的家伙,正好回去可以当趣事说给太傅听。
小伙计退下去给他沏茶,那人坐下去四顾一会儿,看向我。
即使我已经低着头去看账册,但我仍然能够感到他眼中打量的意味,叫人不舒服,我忍不住皱起眉。
就在我以为装聋作哑彼此就能相安无事时,那人出了声。
“许掌柜——”来客拖着腔。
我在心中叹了声,只好抬起头来,见他肥短的手指正在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子。
我沉默等着他开口,于是这个人先咧嘴一笑,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白牙。
“听说,”他见我瞧过来,侧了些身,“你这茶楼是为穷苦百姓建的?”那个人坐在他选定的位置上同我说话,因为隔着些许距离,因此他出声很大,在寂静的茶楼里分外引人注意。
我笑着眯了下眼,说是的。
“喔——”来客兀自笑了笑,将手指上一只扳指取下来转着玩,漫不经心,“可我觉得这茶楼与别家的没有差别。”
我笑了,这个人不是来喝茶的,是来找茬的。
我想把他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