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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坦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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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午时,我没有去接程晏,让小宫女接他回了玉禾殿。
“书书——太傅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头又疼啦?”小孩子回来后一脸天真,由我抱着,还很担心地用小手碰了碰我的额头。
“我给书书吹一吹!书书很快就不疼啦!”
小孩子嘟着嘴巴轻轻吹着我的脑袋,他哪里记得我伤在哪里,一通乱吹,还用小肥手摸着。
那是我以前经常对他做的动作,小家伙惯会模仿,真是可爱。
用完午膳,我送程晏去听学,左右逃不过,翠枳过来问我作何打算时,我觉得自己已经平静极了。
我对翠枳说:张子安还未对我袒露心意,我也从未亲口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欢喜。
——所以一切可以当未发生,我的事与他毫无干系。
彼时翠枳看着我,她已经被娘娘的事弄的心力交瘁,沉默片刻,她只说了句“你自己要想明白”。
我已经够明白:我没必要毁了张子安的坦坦正道。
因此我抱了抱翠枳,语气轻松,连声道:“明白明白!姑姑放心!!”
我领着程晏来到尚墨轩,张子安已经到了。
其实他最近来的都很早,我还记得程晏小的时候,张子安有一阵子专门早到,为的就是抓这个小祖宗迟到——我还说过他用心险恶。
张子安让程晏摘抄书卷。小太子苦不堪言,因为抄书是简单的事情,但是他太傅每次都在小孩子抄书后提问,防止他过眼就忘。
程晏埋头苦记,便没了听我们说话的心思。
我和张子安向外走了几步,我停下来时,他转身垂眸看我。他的眼睛很好看,眉眼弧度弯的温柔,问:“头还痛?那怎么还早早出来吹风?”
这一次,我听出他话中关心的成分,不似作假。
我有些舍不得,想我以后可能没那么幸运,得到太傅大人如此关怀了。
好汉伸头一刀缩头一刀,虽说翠枳让我往事莫想莫提,但现在我也不用花心思维系什么了,于是本着好奇问:“太傅,你原先是不是有桩婚事呀?”
张子安果然变了脸色,他垂眸看我,蹙了下眉,过了半晌,点头道:“是。”
他也好奇:“你如何得知?”
我:“……”嘿!我这么厉害怎么会不知道!
没等我娇傲,张子安说道:“父母定下的亲事,不过可惜,那女子早故了。”说到最后一句,张子安像是迟疑,话语缓了好多,但他看我一眼,又说了下去:“七、八年前的事了,没有主动向你提,但绝不是不把书书当朋友。”
我连连摆手,心想这件事我早八百年就知道了,你现在跟我低头认错是没有用的!
我本就不纠结,于是我继续说:“太傅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有父母就是好啊,那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羡慕羡慕!”
张子安沉默了好久,缓声问道:“书书是想自己父母了?”
“嗯嗯!”我欣慰点头,“太傅懂我!不过我也只是羡慕父母在时,能为子女计深远……算啦,其实我父亲对我也足够好了,做人嘛,还是要知足些的。”
说完这句,我明显感到张子安身形一颤,大幅度地偏头向我看了过来,他墨色氤氲的眼眸染了少见的慌乱,问我:“书书此话何意?”
我汗颜,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语句说的太过深奥,以至于文采斐然的太傅都没找出其中意思,但张子安的神情却又不像那么回事,看来他还是听懂了。
我清咳了声,承认他的猜测,说:“嗨,张子安你这人好没意思,偏要我再说一遍!好吧,这么告诉你……我双亲已故,但今日才知道先父是冒死送我入宫,倒很感动。”
这下张子安问:“今早?”他指的是我那时突然被娘娘叫过去。
我心想这人真聪明,难怪陛下重用他!我点了头,想很久后,才说:“我今早离去不是因为头痛,而是奉娘娘之命送于美人上路,因为她是罪臣之女,但最后……我没成功,反而知晓了自己身世。”
张子安的眉蹙得更深了,我想他要是经常这样,上了年纪一定额头上长满了皱纹,丑死了!
“咳——”我佯装咳嗽,正了神色,“我也是罪臣之女。”
张子安笑容骤失。这个人不笑的时候,眉目很英气,嘴唇抿着,整个面容看上去便很冷厉,与他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是不同的。
我心想果真如此,这个小君子清高的很,当真瞧不起这个身份,万幸我先下手为强,做好了与他一刀两断的打算。
我咳了声,说:“嫌弃了?”我就是明知故问,怎么滴了吧?!腹诽完,我高深莫测道:“命数而已,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太傅向来是朝中清流,今后还是不要与我以友相称了,省得遭人嫌话。”
我话都说完了,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索性看着张子安,等他回话。却见他先前的慌乱已经没有了,面上平和带笑,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一时呆滞,想不通他为何如此,却听张子安问:“书书,你怎么对我区别对待?”
我:“……”我区别了个锤子?!
张子安解释道:“你既是罪臣之女,那么也不要靠近太子,当然,皇后娘娘、翠枳姑姑以及其他宫人,也该离你远些才是。”
我大怒,忍不住跳脚:“张子安!你欺人太甚!”他这是什么话?感情我罪臣之女,就别再宫里待着了,所有人都得对我避如蛇蝎?!
这小君子心怎么这么黑?那些说太傅高洁如莲的臣子眼睛是不是瞎了?!
这时张子安又说:“既如此,书书只避着我一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他所指的“人”,是他自己了。我意识到这点,忽然心中有些微妙,还没想明白,张子安道:“上一辈的恩怨,还是不要加注在我们身上才好。既然书书已经在宫中这么多年,便以宫中的身份继续过下去吧,原本身世放在心中就好。”
我的注意力全在他前一句话上了,觉得惊喜:“所以张子安你并不嫌弃这个身份?”
下一刻,我看到太傅大人弯了眼角,他说:“书书,你也说了——身份而已。”
我被他眸中的璀璨带离了自己的思路,跟着点了几下头后,倏然想起自己原先的顾虑,皱眉道:“可是太傅,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透彻呀!”
“书书——”张子安教导我,“有时候,只要有人认为你对就行了,管太多人的想法,反而身陷囹圄。”
太傅教导起人啊,果然有一套。
于是我总结道:“那好,如今你婚事说明了,我身世也摊开了,但不影响我们还是朋友,彼此也别想太多。”
我看到张子安愣了下,他一定觉得我说的太不讲究了,但最后他还是笑着同意,说:“是这个理。”
“好了,我去看看太子,”张子安拉我起来,“石阶上凉,你若是想睡,里面空桌多的是。”
我舒了心,忽然想:要是以前我胆敢在张子安眼皮底下睡觉,他一定脸色铁青把我赶出去,现在竟然还助纣为虐,让我睡觉!看来太傅对待朋友委实不错,以前我靠张子安制服小太子的愿望,指日可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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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照常过着,我依旧陪在程晏身边,和他一起听张子安教书,他教的东西慢慢深了起来,隐晦地循序渐进,好在程晏小孩子好骗,没有发现。
娘娘的身体依然不好,自她染了风寒病倒后便再没好起,断断续续总要喝药。但翠枳私下常跟我说:娘娘今日又不肯喝药,不喝药怎么好呢?
其实我们都知道缘由,但是翠枳仍然抱有希望,她偶尔会扶着娘娘走出玉禾殿,到御花园中看看风景。
有一次撞见了陛下,那时陛下正巧要去书房议事,翠枳告诉我,陛下和娘娘还隔着碎石小路笑着相□□了下头。
娘娘对陛下服软,陛下却未同样。但每次节日前,陛下也会到玉禾殿,同娘娘商量些宫中的事宜,其间也会说两三句往事——我很希望这种情景能长久些。
程平到了念书的年纪,陛下指了另一位文官教他念书,同程晏不在一处学习。不过程平仍然喜欢找程晏玩,见了面总是“太子哥哥、太子哥哥”叫他。
有那么一次,于冉来娘娘殿里请安,掉了一支翠玉簪,我去于冉宫中送还给她,她果真没再提那些陈年旧事。
日子安稳平静,我期盼它长久,却明白它倒底有个头。
翠枳和我一直防备忐忑,但也无可奈何,是以娘娘病情加重的这一天,翠枳和我竟然都没有显得太慌张。
我明明早早知道结果,可仍然忍不住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