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咚眠

9、叁

　　在我走后的第二年，他病故了。
　　我们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便永远离开了彼此。
　　但是，我们也记住了彼此最美的模样。

　　我是心甘情愿离开他的。
　　我等了二十年，终究没能等到他。
　　我累了，不愿再等一个犹豫不决的人。

　　我更喜欢被人坚定的选择。
　　而这数百年来，我只遇见了两个“坚定”的人。
　　一位是我的偃师，一位是我的牵丝人。

　　我从不叫他“傀儡师”，因为他从未视我为“傀儡”。
　　他坚信我的存在，坚信我有生命。
　　他愿意为我放弃功名利禄，放弃锦衣玉食。
　　他愿意聆听我的心声，愿意吟唱我的心声。

　　遇见他，我终于不再依附于任何人。
　　他甘愿做我的“木偶”，将丝线交付于我，让我牵引。
　　我的一舞一动，都不为取悦他人。
　　我的一进一退，都出自真实本心。

　　更重要的是，我有了真正的名字，真正属于我的名字。

　　——五娘。

　　我不懂字中深意，只知那是他精挑细选的。
　　必然是最好的。

　　我不再小心翼翼，害怕随时被抛弃。
　　我知道，他会永远护着我，直至他那短暂生命的终点。
　　对这一点，我从未怀疑过。

　　我当然也知道，我的生命长于他的生命，他终究只能陪伴我一时。
　　我早已做好了准备，陪他两鬓斑白，陪他终老此生。
　　之后，或许我将长眠地下，被世人遗忘；又或者再次流浪，再遇新人。
　　这些都无关紧要，我早已看淡生死，不是吗？

　　但是——
　　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畏惧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坚定地走向深渊。
　　正如当年坚定地选择了我。

　　他受了伤，不再是我的牵丝人。
　　我该去寻找新的牵丝人了，如过往的每一次那样。

　　即便他的手伤，因护我而致。
　　即便他的种种遭遇，皆与我有关。
　　可我只是一个“木偶”，不是吗？
　　可那些皆是他心甘情愿，不是吗？

　　但是——
　　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
　　除了他，再无人能填满。

　　我累了。
　　不愿再寻寻觅觅。
　　不愿再苦苦等待。
　　不愿再孤独百年。

　　一旦享受过明朗，就将永远惧怕阴暗。
　　而没了他，阴暗将是广袤无垠的。
　　我没有勇气去面对。

　　——吴朗。

　　我恍恍惚惚，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在那条我与另一个“他”相遇的街巷，也是我与他第一次同行的街巷。
　　我试图将他拉出深渊，正如当年他将我拉出深渊。

　　——你是谁？

　　他转眸回望我，黯淡了眼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