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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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门，一只和小黑一样黑的小奶猫就坐在我的懒人沙发上晒太阳。下午三点，窗户开着，暖光打开一条通道，尘埃在金色的光束里梦游，阳光正好投在那个角落里。黑色的小猫蜷缩成一团，金色的瞳仁眯成一条缝，看着我这个不速之客。
我心里一惊，抑制住激动，慢慢走过去看他。他可真小，身体就像一个软软的包子，全身只有爪子是白色，和小黑小时候一模一样，于是我干脆就叫他小黑，他也很喜欢这个名字。
小黑还没断奶，肚子饿了，就发出小奶猫特有的细细的叫声，于是去给他买羊奶粉。回来后，他已经睡着了，安静地窝在桌子上。我也不打扰他，便坐在他旁边，听歌，写东西。
我想起之前的无数个日夜，我和小黑也是这样，我在窗边码字，她睡在鼠标旁边，不时凑过来蹭两下我的手。两年前，当我再次进门时，窗户开着，绿萝爬上窗沿，小黑已不告而别。我不太清楚她去了哪里，因为平常这个时候，她都爱窝在懒人沙发里晒太阳。我想她晚上就会回来了，可是却没有。
我躺在床上，有点不知所措。第二天早上我去找，没有找到，我又印了一些寻猫启示，问了一些邻居，没有音讯。那几天，我像没了魂似的，总是回忆着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线索。我想起小黑失踪前的一阵，睡觉好像更多了；我又想起她越来越不爱运动，但这些似乎都和她的出走没有什么关系。
说起来，小黑似乎已经很大了。我遇到她时，还是大学生。那是圣诞节的晚上，我和朋友们聚会完已经很晚，走到公寓楼下，发现单元门口放着一个纸箱，一只巴掌大的小黑猫在里面，只能不停地叫。于是我去便利店买了一根火腿肠，弄碎给她吃。我想大概是谁忘在这里了，于是准备回家，可是她吃完之后，就一直看着我，每当我走进楼道，离开了她的视线，她就叫起来，像个没人要的可怜小孩，于是我只能再回来，最终还是带她进了家。
小黑慢慢长大，在我家丰腴起来，不再像进家时那样瘦骨嶙峋。我小时候家里曾养过一只狗，但从未养过猫，于是我用养狗的方式养她，教她坐、立、转圈，每天按时遛猫，她竟然真的就以为自己是条狗似的，做出一些猫本不该做的憨憨傻傻的事情，还用巴掌去拍那些冲我叫的狗。
我总觉得小黑比那些冷酷的猫主子更有人情味，她每天晚上都会自觉地钻到我被窝里来，蹭一蹭，然后一起睡觉。早上最好的叫醒方式，莫过于这个毛茸茸的小朋友的蠕动。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我打字的手常是冰冷的，于是她便像一个小火炉一样窝在我手边或脚边，燃烧她的脂肪。
我又想起很久之前，小黑曾经怀孕过一次，那是我的疏忽。那时我刚养猫，经验不足，小黑出去转了一圈，就怀孕了。后来，生下了三只小猫，但都太瘦弱了，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小猫死后，小黑还在温柔地舔着小猫的身体，给他们清理黏膜。后来，为了防止悲剧再次发生，我带她做了绝育。这个可怜的女孩还没有体验过成为母亲的感觉就被剥夺了作为母亲的生育的权利。但这已是10年前的事情了。
听说猫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之前不信。有一次周天，领导说要加班，我早上七点起来，准备坐公交车过去，车来了，我准备上车，小黑却不知道怎么跑出门的，竟然跟过来了，我只好再回一趟家，把她锁在家里，坐下一辆车。结果到了十字路口，发现前面出了车祸，撞的正是我之前准备坐的那辆，我登时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想起来还后怕。
我不是个喜欢孤独的人，但有时候，我搂着小黑，趴在窗台旁边，心想，能不能就这样和这个臭猫过一辈子呢？毕竟这个世界离了谁都转啊......然后又责备自己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老爹老娘还指着抱孙子呢，未来还有大把时间等待你发光发热，创造辉煌呢，你怎么就这么开始了养老心态呢？于是放下小黑，继续码字......现在想想，就那么一辈子也挺好的。
可是这个我捡来的姑娘跑了。就那么一个下午不在，她就跑了，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手法利落。我开始怀疑这十几年我身边到底有没有小黑，如果真的是她陪了我十几年，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就走了呢？难道人和动物真的没有感情吗，这都是我的单方面想象？
我没找到，也不想再养另一个养不熟的畜生了。我请了年假，回老家呆了一个月。老家空气很好，老人们照常问我谈朋友了吗，有孩子了吗，我照常敷衍着。老家在农村，猫猫狗狗很多，没有谁养在家里，但一到饭点就会自己凑过来，等我二爷端出一盆食儿，然后一扫而光。我看着心烦，所以从不在院子里吃饭。
二爷似乎看出我有心事，但却不打听。有天早上全家去城里赶集，只剩二爷和我两个，搬着板凳坐在院子里搓苞米。二爷说，这些农村的猫狗皮实，苞谷面什么都吃。我问，这些猫狗是不是只图食儿，不认主。二爷说，有的还是认的。我不自觉想到那个跑了的家伙，可惜她不是“有的”。
我跟二爷聊，二爷给我讲每只猫狗的趣事。他讲到一只黑猫抓住麦田里的女鬼的故事，我心想真邪门，难道黑猫真能通灵？于是给他讲了小黑和公交车的故事。二爷说，这猫有灵性啊。我说，是有灵性，可惜养不熟，养了十五年，说走就走了。
“十五年？”二爷看我，摇摇头，问我买她的时候多大。我说，捡来的，那时候还是个小奶猫。
“唉，猫儿也就活十几年，没有超过二十年的。”二爷叹了口气。
“猫儿要安安静静，找个地方藏起来，独自个儿死，不会让人看见的。我之前那只老花猫也是。”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憋出一句“天真冷”，进屋去了。我心里酸的难受，肠子结着，冲到鼻子里，却流不出来两滴眼泪。窗户外边那边麦田雾蒙蒙的，我像个瞎子一样。
一个月后，我又回城里了。开门，金色的光束照在懒人椅的角落里，太亮了。我趴在桌子上，侧头看着窗户外边出神，电线上有两只麻雀，老头老太太坐在楼底下晒太阳，楼顶上的太阳能热水器泛着光，晾衣绳上的被单随风飘动，我睡着了。等我醒来，太阳已经落山了，屋里没开灯，没暖气。我的手被压麻了，血供不上来，格外冰凉。窗户忘记关，风吹的头昏脑胀，我突然想哭。忍不住，也不想忍，反正又没有别人，放肆地哭，哭得歇斯底里。
我逐渐适应了一个人睡觉，放一个暖水袋在旁边；也吸取教训，多定了几个闹铃。再也不用担心窗户没关了。
我尽量不去想小黑为什么走，我不知道我是希望她背叛我走，还是......所以不去想。
然后，在我以为我快要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后，我发现了这个小不点儿。他自己闯进来，赖在我的懒人沙发上，还一脸疑惑的样子看着我。他和那时候的小黑一样大，却能自己找到我家来，挑个舒服的地方晒太阳，他可比那个在寒风夜里蜷缩在纸箱子里的傻姑娘聪明多了。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也不知道他为何进来，我只当他是小黑自己的宝贝。她这家伙，总算是圆了当母亲的梦了。而我，没结一次婚，却已经养了两个孩子了。
......
后来，我发现啊，人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越长的旅途就要经历越多的离别。那些催我结婚，问我生子的乡亲们，一个个的都走了，隔三岔五架起一座灵堂；二爷在给猫狗们端来最后一盆饭后，倒在了院子里，猫狗们却还会时常来晒太阳；我的第二只小黑陪我一起睡觉，窝在我手边看我打字，陪伴了我又一个十五年，然后再次悄悄地消失了。我没有遇到第三只小黑。
承受最多的，永远是那个留到最后的人。猫儿很聪明，他们并不过多留恋，仅过完那最好的十五年，然后悄悄地走，不像人，活了七八十年，还不懂得放手。
我退休后，独自一人住在一个城郊的小区。楼不高，只有六层，是七八十年代留下的老楼。年轻人都搬到市中心去了，这里只有老人和猫狗。我每天按时端出一盆拌好的猫粮，那十几只野猫便都围拢过来，有狸花、虎皮、白猫，还有最胖的橘猫。这些说是野猫，其实都是被主人遗弃的家猫。他们没法活在市中心，也不想活在市中心。毕竟，除了人，还有谁会往远离自然的地方跑呢？
还是有人问我，问我怎么不找个老伴，以后身体不行了也没人照应。我心想，大不了就像二爷一样，倒在猫堆里，至于我死后怎么样，这就不关我的事了。或者，我就像我的两只小黑一样，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沐浴着阳光，优雅地死去，不让任何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