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说要听话》谢静石

1、找到你

　　时间接近中午一点，食堂窗口前已经没有排队打饭的学生，后厨开始收拾餐具。

　　沈相言站在窗口前，看着对面墙壁上的电视机走神。

　　帮厨阿姨走过来的时候，新闻频道的主持人正在报道三天内的两起失踪案。

　　阿姨顺路听了一耳朵报道，端起售菜台上的一大盘剩菜，“唉——又有人失踪了，造孽啊！”

　　“从第一起到现在都半多月了，还查不出线索，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出门吃饭的人就少了，又剩下那么多菜！”

　　“小言！”

　　“小言！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小心一点，最好约几个同学等你一起走！”

　　沈相言被阿姨的声音拉回现实，她帮忙把所有菜都端回到后厨里，脱下口罩围裙和手套，一边把书包往背上甩，一边和收拾厨房的阿姨打了招呼。

　　“我会小心的，阿姨，今天打工时间到了我先走了！”

　　阿姨应了一声，过了几秒钟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等等小言，我刚才从外面回来已经下雨了，你要不要拿把雨伞再走？”

　　等阿姨在门后探出头来，已经不见了沈相言的身影。

　　.
　　沈相言飞快走到食堂一楼的时候，听到哗哗倾盘的雨声就感觉不妙。

　　天色昏昏沉沉，雨幕密集，能见度不足十米远，食堂一楼的屋檐下已经聚集了一圈的学生。

　　“刚还好好的，这大冬天的都要冷死了，怎么会突然下雨？”

　　“就是，你带伞了吗？”

　　“谁想到会下雨，越下越大，我已经很久没带伞了……”

　　“谁不是呢？”

　　沈相言在原地等了两分钟，实在是进退两难。

　　“你赶时间吗？”女生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沈相言转过头去，一张大大的脸映入眼帘。

　　眼前这个女生的体重起码是两百斤往上，无论往哪里一站，都是不容忽视的体积，她脸颊肉肉堆满，把五官推得拥挤起来。

　　“许明丽？”

　　认出来人之后，沈相言点点头，“我要去赶下一个兼职，可是下雨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我有伞，给你吧。”

　　许明丽藏在身后的右手伸了出来，肉肉短短的手放到沈相言面前，她的手中是一把粉色的雨伞。小猫贴纸贴在伞柄上，向外界砰砰散发着可爱的气息。

　　“你把伞给我了，你不用吗？”

　　沈相言没有第一时间接受，她实在是诧异。

　　截止今天之前，她和许明丽讲的话只有“给你”和“你先走吧”两句。

　　虽然是同一个专业的同学，下课之后便各自散去，相见不相识的情况不在少数。

　　“先给你用，我让朋友来接我。”许明丽把伞又递了递，她的意思也很明显，就要沈相言收下。

　　如果是别的女生这样说，沈相言必定不会犹豫，两个人共用一把就好了。

　　可是以许明丽的体型，一把伞绝对撑不了两个人，只能一个人用。

　　沈相言没有再拒绝，时间也不允许更多寒暄：“好，今天下午没有课，明天早上李教授的课，我带去教室还给你。”

　　“我不着急，你快拿去吧！”许明丽气息有些急喘，直接把雨伞塞到沈相言手里。

　　沈相言很快撑开了雨伞，正想和许明丽道别，转头一看，身后拥拥挤挤着等雨停的学生中，并没有许明丽的身影。

　　走得真快啊。沈相言把目光收回来。

　　因为突降的大雨，街道上行人不多。地面的水洼泛起圈圈点点，一朵粉色樱花盛开在茫茫的雨幕下，像一阵轻风吹过。

　　沈相言一路走出校门，走过马路，突然她停了下来。

　　耳旁是大雨哗哗的声音，几滴水花溅落到她的鞋面上，带着丝丝凉意。

　　沈相言站在原地，却出了一身冷汗。

　　这条路她走了不下百遍，傍晚的时候，她也常坐在路边的长凳上，看着那个川流不息的十字街口发呆。

　　沈相言熟悉这条街上的每一个店铺的位置，每一棵树的样子，每一只麻雀叫声。

　　她刚才明明已经穿过斑马线，经过绿灯，走过了十字路口。

　　沈相言一路都没有回头，更不会认错，为什么眼前又是刚刚走过的十字路口？

　　这不是她的错觉。

　　就在沈相言发现的这刻，本就安静的街道显得更加寂静，除了雨声，再无人声、人影。

　　【——失踪的四人有男有女，年龄在二十岁至三十五岁之间，职业各不相同。失踪地点的监控录像都没有拍下任何关键信息，暂时不清楚四人的失踪是否有更深层次的联系。有关专家再次呼吁，大家出门在外一定要……】

　　不久前在电视机里听到的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声，此时在沈相言脑海里一字不落地回忆起来。

　　“——你。”

　　就在此时，沈相言的身后骤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

　　沈相言背后汗毛直立，她猛地回头看，几滴水珠从雨伞尖滑落，经过一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入地面的水洼中。

　　沈相言于是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女人脸上没有任何化妆的痕迹，精神劲头十足，目光炯炯。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竖起，身上穿着贴身的黑色皮衣状衣物。

　　没等沈相言说话，女人看着她，十分不满意地皱眉道：“普通人？”

　　仿佛沈相言是一个闯入者，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沈相言被吓了一跳。

　　“你可以把你的刀收起来了。”女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低头看了一眼沈相言插在裤袋里的右手。

　　被发现了。

　　沈相言也不藏着，从袋子里拿出半个巴掌长的手工刀，小刀捏在右手灵巧地晃了晃。

　　沈相言：“你知道的，最近失踪案太多，有备无患。”

　　“哼，我又不需要拐走普通人。”女人倨傲地看了一眼沈相言，对于沈相言把她和失踪案的罪魁祸首放在一起比较很是不屑。

　　“既然知道外面不安全，就好好在家里待着，不要出来。”

　　女人说完转身就要走，这么干脆利落倒让沈相言猝不及防。

　　她连忙追上女人：“所以那些失踪案，你都清楚是吗？你知道那些人为什么失踪，到底是谁做的？为什么监控都没有拍下来？”

　　一连被问了几个问题，女人停下来，“我说了，你应该回去，这不是你能管的事情。”

　　沈相言追问：“如果你不是凶手，那你在找失踪案的凶手对吗？”

　　女人挑眉不说话，沈相言接着说：“我看过所有报道，明明有监控覆盖，却没有拍下任何证据，失踪了的人就像瞬间消失了一样，这不合常理！”

　　“所以？”

　　“如果有一个不合常理的凶手，能做到这样超乎意料的事情，那么能够对付凶手的，必定也是不合常理的人。”

　　沈相言在心里小声的说了句，就像你这样的人。

　　她的目光移动到女人的肩膀上，又重新看向女人的眼睛：“这么大的雨，你没有撑伞，也没有被淋湿，你也很特殊——你在找人，不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你要找的是作案的凶手，对吗？”

　　女人没有回答，她看向前方，伸手一指地面：“够了，现在你按原路回去。”

　　“我……”沈相言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刚才那个重复出现的十字路口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像是破除了鬼打墙一样的循环，沈相言现在正站在本该在的位置。

　　心里小小地惊叹了一句，但是面对女人强硬的态度，沈相言顿了顿：“好吧，在离开之前，我能不能再问一个问题？”

　　生怕女人拒绝，沈相言马上说出口：“我刚才为什么会像原地踏步一样，又回到那个路口？”

　　女人看了一眼沈相言的左手，这次她总算解释了两句：

　　“你带着它的东西，它的力量越来越壮大，结界快要形成，所以你会被暂时困在那里。”

　　他？她？它？那个他？他是谁？

　　结界？什么叫结界？是二次元里的能把人无形困在一个地方的那种结界吗？

　　沈相言听得一头雾水，但是女人却不打算再解释。

　　“什么叫做……”

　　沈相言还要追问，一个眨眼间，身边已经空无人影。

　　女人已经走了。离开时的突然就像出现时的突然一样。

　　沈相言意识到这点之后怅然若失。

　　或许她应该像这个女人说的那样，回到宿舍喝一杯热牛奶，然后睡一觉，忘掉刚才所看到的一切。

　　可是——怎么可以呢？

　　她好不容易见到了可以揭开谜底的可能，却又比之前更加迷茫了。

　　沈相言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唇。

　　她没有犹豫多久，就做了一个决定，迈开脚步朝前方走了出去。

　　.

　　同一时间，高楼天台上。

　　在这个可以轻松俯瞰整个城市风景的绝佳位置，女人的黑色粗跟鞋踩在积水的小水坑里，她不耐烦地双手抱胸，看着半蹲在围墙边上的两个男人。

　　“你们到底找到没有？”女人问。

　　“等会等会，就快了！”

　　半蹲着的寸头男人眯着一只眼睛，手里举着个类似望远镜的圆柱状黑物。

　　那东西表面上有精致的环扣和各种外置机关，显得精致小巧，贵重非凡。

　　另一个男人脸上长着浓密的胡子，他似乎比女人还焦急，一会蹲着，一会站着，来回踱步，安静不下来。

　　胡子男对女人说：“你刚刚不是发现寄生者的气息了吗，没找到？”

　　女人说：“不是寄生者，那是个普通人。她身上有寄生者的物品，所以才有一丝气息泄露。”

　　寸头男眯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从窥查镜往外看：“已经四条人命了，那寄生者也贼精了点，他它的力量已经能够引动天气了，在干燥的大冬天造出这一场雨出来。”

　　“雨水一冲刷，痕迹很快都消掉了！”

　　“不过想要瞒过爷爷我那就太天真了，虽然多耽搁了一点时间，但是爷爷总会揪出这孙子……”

　　寸头一边说一边拧动窥查镜上的小机关，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然大叫：“呔！”

　　“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找！到！了！吗！”

　　女人恨不得直接抢过窥查镜就出发：“少一惊一乍的，快点定位！”

　　“那当然，我绝不会让它跑了！”

　　寸头大拇指摁中了一个开关，只见窥查镜顶端开出细缝，一个光幕被投到空气中。

　　显眼的红色亮点保持着匀称的速度，在光幕上移动。

　　女人端详片刻：“这是在往城外走？”

　　胡子男：“直接拦截还是让它去郊外？按地图看城外不远处有条河，一旦入水，它能循着将水遁走，搜寻难度加倍，那就棘手了！”

　　“城里太多人和建筑物，不好施展，也不好善后，它既然往城外走，也好。”

　　女人很快做了决定，“我们是来做任务的，善后处理不好，最影响等级评分。”

　　胡子男担忧道：“万一它进入了河里呢？”

　　“那就在之前把它解决掉！”女人的声音透出几分傲气。

　　“你们不要告诉我，连这种程度的寄生者都要畏头畏尾！”

　　寸头嘿嘿一笑，“当然不是，就这么点难度的任务，简直手到擒来！”

　　胡子男显然对两位信心满满的同伴并不认同，不过很快他又想到了什么，表情也变得坦然起来。

　　“听说那位也在，如果真的解决不了，他最后也会出手的，这样的话好像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

　　雨势逐渐变小了，空荡荡长街上响起脚步声，女人从雨幕中来，黑色的粗跟鞋踩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道道声音。

　　女人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她的目光直视前方，右手撑着雨伞，指甲一用力，左手扭开伞柄，竟然从中抽出一把亮闪闪的软剑来！

　　女人把剩下的雨伞随手一丢，携着软剑，直接往左前方的转角劈过去。

　　转角果然有人。那人躲过了女人的攻击，身形彻底暴露出来。

　　对方像圆桶一样的体型意外的灵活，也着实引人注目，她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打湿，被脸上肥肉挤压本就显小的绿豆眼中却是呆滞。

　　若是沈相言在这里，定然会为来人感到惊讶，这人不是许明丽又是谁！

　　许明丽的表现并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笨重，她凭着身体的本能反应躲过软剑。

　　许明丽的目光愣愣转向眼前的女人，思维跟上大脑的反应，这才浮上极度的愤怒。

　　女人看了许明丽一眼，不再多言，手里的软剑像灵蛇出洞弹了出去。

　　许明丽赤手空拳接白刃，竟然在激烈的交锋中稳稳地僵持着。

　　许明丽的手臂似钢铁，已经不像血肉之躯，软剑划过，带着极为坚韧的力道，却只能在许明丽手上留下一道浅白的痕迹。

　　女人过了几招，越发觉得许明丽相当棘手，她一咬牙：“你们两个怂货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出来帮我！”

　　只听“唰”的一声，胡子男拎着一把大刀冲过来了。

　　三人一个拿刀一个拿剑，还有一个像铁人，放在这高楼林立的钢铁城市背景里，是说不出的怪异存在。

　　只是雨势未歇，冷风阵阵，像蜂巢一样排列的窗户家家紧闭，在这样颇为诡异的氛围之下，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的异样。

　　有了胡子男的加入，许明丽渐渐落入下风，开始且战且退。

　　不过除了衣服被划出一道道口子外，刀剑依然无法对许明丽的身体造成破坏，两人一时也无法将许明丽抓住。

　　“它要往河边方向去！”胡子男大叫。

　　“我把通往河道路线图发到你们的系统版面上！”另一边的高楼上，寸头俯瞰着整个战场，对着面前两个巴掌大小的光幕点点戳戳。

　　寸头：“河边码头有很多集装箱，你们可以利用地形把它困住！”

　　女人已经追着许明丽离开，胡子男被最后震了一招，于是落后几步还留在原地。他摸着被反作用力震得发麻的虎口，眼里忌惮极了。

　　“这次他妈的是个铁人吧！我砍多少次都是白用功，再这样下去我的刀都要卷刃了！”

　　胡子男心疼极了他的刀，不免抱怨：“本来就是四个人的任务，真是倒霉，一个不干活的大佬，一个还是战斗力为零的弱鸡，加上我只有两个人出力，哪能压得住那该死的铁人！”

　　队伍的系统联通着，寸头完完全全听见了，当即怒道：“老子本来就不是武力类型的，战斗力低怎么了，老子是辅助！辅助你懂吗！”

　　“要是没有我，你们还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找不到人你信不信！”

　　“放屁……”

　　“够了！都给我闭嘴！”女人呵斥的声传来。

　　“都嘴碎吵什么吵，你们大气一点会死吗？”

　　“有什么表现最后得什么奖励，你们两个马上给我过来，要是敢耽误任务，别人不动手，我先宰了你们！”

　　两人鹌鹑一样闭嘴了，胡子男老老实实往河边赶去，被冷风一吹，登时头脑清醒了许多。

　　想到自己刚才头脑发热还说了那位的坏话，胡子男不由打了个寒颤。

　　那位不会都听见了吧？

　　看见系统页面亮着的头像，胡子男也不知道那位有没有听到他刚才不妥的话。

　　不过胡子男转念又想，那位从头到尾就没说过话，肯定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小打小闹，说不定早就屏蔽了通话，也不会计较他这样的小人物。

　　胡子男稍微放下心来，开始专心赶路。

　　女人的效率极高，许明丽在半路就被截住了。

　　胡子男不久后也赶上来，切断了许明丽的后路。

　　这次胡子男倒是拼尽全力，大刀劈在许明丽的手上，溅出一道道火光，许明丽不得以一路退到大桥边。

　　面对两人越来越默契的配合，漫长又显像环生的僵持之后，许明丽终于被女人抓住了一个空漏。

　　只见女人软剑无声无息地缠在许明丽的后颈处，另一边胡子男握着大刀随即冲过了过来。

　　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震动声过后，胡子男的大刀果然卷了一道大口。

　　许明丽重重地撞在桥边的栏杆上，随着刺耳的碰撞声音响起，混凝土浇筑的栏杆径直被撞断，裂出了一道缺口。

　　许明丽一脚踏空，她头重脚轻，像颗炮弹一样极速下坠。

　　“……”

　　许明丽的头垂直往下，眼睛大睁着，视线划过高耸入云的桥塔。

　　她看到延伸到两端的钢丝斜拉索像一张密布的大网，下一刻就要将她笼罩。她看到飞鸟从天空掠过又消失不见。她看到头顶暗色的土地面积越来越大。

　　下坠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极端的危险诡异地催生出宁静，许明丽的眼神出现短暂的恍惚和安静。

　　与此同时，这凶险的一切都被缩影成为一个流星般划过的身影，忠实地印在另一双眼睛里。

　　沈相言站在河岸边上，听到巨响声后，她下意识地抬头。

　　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目光已经随着这道流畅的抛物线移动。

　　她双手交叠紧紧捂着嘴巴，双目圆睁，不让自己发出过于惊讶的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