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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上班上得 ...

  •   鉴于最近上班上得我的戾气比鬼还重,然后脑补了下社畜版的我穿越到苦境和老公在一起是什么画面,遂悲催地发现以前的我是阳光明媚的妹の少女怀春故事,现在是:

      坏消息,我加班猝死了。

      好消息,我死得不太彻底。

      我记得在同事们的惊呼中,眼冒金星倒下之际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快要不行了,故而脑海里浮现的念头是———我的全勤奖!我的工资啊!

      晕了大半天,我还未缓解头晕症状,便闭眼鼓着劲儿挣扎爬起,想说我没事,不需要请假。可鼻间忽来一股腥臭味无孔不入地笼罩着我,伴随挥之不去的阴冷寒意。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茫然无措地打量着周围环境,入目即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龟裂纹路遍满触目可及的灰黄大地,不时从缝隙里吐露漆黑浓稠的黑雾,这般灵异又惊心的景象恫得我完全不敢动弹,静立在原地厘清思路。

      片刻过后,我悲哀地接受了现实———如此科幻的场景恰好说明我死了、穿越了、全勤奖没了!

      也多亏我的心态稳定,以往遇事时虽有焦虑挫败浇心,但亦能快速冷静并思考后续。前二者我也认了,可唯独全勤奖与工资没拿这件事令我崩溃难言,一把火点在心头燃得我五脏六腑生疼,恨不得抛却面子大哭大闹一场才肯罢休。

      身为一个苦逼打工仔,我早被生活折磨得失去少女怀春的妄想,更为实际地考虑。正如现今我虽气得面目扭曲,亦不忘方圆古怪,抬脚便想着离开此地再作打算。

      这一起步又唬得我目露惊慌,我的脚呢?好端端的怎么不见了?我怎么还在飘啊?!

      骇人发现如雷贯体激得我头晕目眩,踉跄着倒退几步。雪上添霜的是,远方一金一银两点亮光似流星划过,却在眼前愈来愈近,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冲着我来的。

      许是眨眼之间,星光变作人形在我面前左右而立,神情是相似的警惕与冷冽。

      不知为何,我的心蓦然放松了,因自知最坏的结果不过再死一次,索性面色坦然地审视着眼前两人。

      ……原来我是穿进了仙侠世界吗?看起来都是剑客,只不过造型和配色我看着有点眼熟?

      左方剑者身着金衣发配道冠,同样金色的长剑握于手中附在挺直后背,剑光寒意凛凛与眼中冷淡相衬,冰得人提心吊胆。

      右侧剑者云肩披身,清正眉目肃感非常,惟有折扇在手转出漂亮弧度,看似比另一人宽和些许。见到我时几分讶异在眼眸间流露。

      我很快地做出了评价,左边做掉我的话比较利索,我死得快速;右边做掉我的话那就是安详去世了,我死得平静———没办法啊,毕竟左边的大哥看着有点凶,怪吓人的,哦不,怪吓鬼的。

      意料之中,右方那人率先开口,颇为踟躇地问话道:“姑娘是何人?我与好友方才探到此地有怨鬼气息突现,遂匆匆赶来查明,不曾想只有姑娘一人在这里徘徊。此地危险,若无要紧事,还请姑娘快些离去罢。”

      此话说得挺好,有条不紊地解释前因后果又试探了我,简直是面子功夫做足了。他这般的善解人意,也许事情亦有转机。

      我瞥了他两眼,好心提醒道:“那个……不好意思哈,如果你说话前不偷瞥我的脚,其实挺有说服力的。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怨鬼?方圆八百里就我站这儿,我不是谁是呢?”

      也许是怨气作祟,我这段话可谓是毫不留情。毕竟谁能释怀啊?!工资没到手就死了,这是多少社畜的噩梦……

      他被我呛了回去,愣神半秒后兀然一笑,脸上不见半点恼意,眼笑眉舒道:“哈,姑娘是个妙人,如此直白言语反让原无乡显得‘假仁假义’。实在是失敬了。”说罢,他朝我拱了拱手。

      紧接着,左侧剑者亦接话道:“你怨气虽重,但眼神清明无失神害人之过。可有前愿未了?”

      我又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看。

      就在右侧之人大名贯耳的瞬间,我忆起了前尘往事———我穿越的地方必是苦境无疑,那眼前两人正是我当年喜欢过的人,那时青春年华里爱意汹涌,他俩无时无刻不占据了我的心神,可又随着忙碌生活一点一点地被抹去了身影,只余淡淡惆怅灌在枯萎心房。

      此时像是命运般如梦似幻的相遇,似乎在刹那间唤醒了内心深处堆积如山的情意。我回过神时便对上了两双探究的眼眸,又宛若一盆冷水浇得我清醒无比。也罢,如今的他俩非是我编织而出能操控的美梦投影,而是活生生的、有自主意识的人。

      我立即冷静下来,慢慢地长叹一口气,试图以精神攻击让他俩共情我的苦楚,话语将尽之际的拖长尾音如同女鬼索魂般可怖,“我临死前还没拿到我的全勤奖与工资———就好比你俩为民除害解决掉大BOSS后刚想退隐,突然横空出世一个挨千刀的祸害苦境。”

      话音刚落,面前二人脸色复杂得哑然不语。

      而左方剑者态度昭然,近乎是眨眼之间敌意顿减几分,他缓缓抬手,所握之剑变作耀眼金芒飘然藏入身后剑袋。

      右侧之人则是原无乡目含怜悯,莫名感同身受地安慰说:“我好像能理解姑娘的怨气为何如此重了……不过人鬼殊途,或许你……”

      这句话若当头一棒点醒了我,我想都不想地提声压制道:“我不想入轮回!记忆没了,我不认为还是自己。我还没活够!”说到最后我夹杂着哭腔破了音,不禁惶然得瑟瑟发抖。

      所有的一切来得凶猛,我明明在努力地吸收磅礴信息,妄想找寻解决办法,却仍是败在原无乡一语道破的隐忧中,我已成了鬼魂,今日是讲理的他俩,那往后呢?我亦逃不过魂飞魄散的下场。

      甚至不敢听下去,我近乎失态地打断了他的话语,又病急乱投医将满怀希冀投注于面前二人,小心翼翼道:“我可以跟着你们吗?我保证绝不会惹事的!”

      他俩一时无言,我更绝望了,故而强撑着扯出笑容以作应对。

      在我绞尽脑汁想着换个方法时,从见面起就寡言少语的倦收天适时启齿道:“你既非恶鬼,吾自然无权左右你之生死。你无需害怕。”寥寥数字,语气比先前回温不少,暖了我快要冻结的心脏。

      不合时宜的,在我当年爱慕他时的老毛病犯了———时常琢磨他每一句的台词,方才开口虽是陈述,但也含蓄点明我并无罪过,同时给了我台阶下好诉清冤屈,现在又再次予我安心。不免使我感慨想到,啊!真不愧是我当年喜欢过的男人!

      原无乡摸了摸鼻梁,略显窘态地叹气道:“哎呀,怪我一时说错话,害得姑娘忧心了。我原是想说中阴界有助养魂歇息,还望你能赏脸来当邻居。”

      闻言,我诧然望去,那双湛蓝眼眸里诚挚之意直入人心,又夹带些许愧赧,好似为方才之失言所内疚。心中所有的不安与急躁被这一眼抚平了,难为情的羞耻取而代之充斥其间。

      于是我爽快地答应了他的邀请,“抱歉啊,刚刚是我太过激动了。还有……我不太认路,能否麻烦你们带我一程?”

      见面时的剑拔弩张全数散尽,可我与他们不前不后地走着,间隔堪有七尺男儿之高。

      前头的原无乡见我如此强烈排斥之态难免哭笑不得,频频回头不提,甚至调侃道:“莫非是好友面色过冷让你心有挂碍?否则温姑娘怎会不敢近身而行。”他又化出了银骠玄涛,悠闲地晃着扇子。

      我幽幽地回道:“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啊?你俩可是道士!我第一次当鬼没有经验,哪儿来的胆敢凑近啊。”

      天降黑锅的倦收天轻呵一声,忽略他的调谑转而解答道:“你之怨气颇深,且我与他皆敛息收气,对你的影响甚少。而中阴界亦有奇物相助,护你魂体不散,往后可与常人无二差别。”

      听完阐释后我放心许多,但依旧不敢上前与之同行,半开玩笑说:“问题是一对二不好说。我怕刚凑过去就被你俩克得光速去世。”

      倦收天:……

      原无乡:……

      原无乡笑道:“温姑娘说冷笑话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啊,我也算是甘拜下风了。”

      就这么插科打诨地走了段路,我与他俩的关系缓解不少,处于微妙的平衡。可较真来说,应是我和原无乡闲得毫不相让地耍贫嘴,而倦收天在旁始终如一的默语倾听。

      我的心情从惶恐到镇静,恐怕原无乡的功劳居多,他一路上的抖机灵不过是刻意为之体恤我的善举,若非如此,容或现今的我仍怀防备之心,忧其未来去向。

      不知走了多久,我跟随他们的脚步穿过一道结界,近景顺势而变。

      甫落地,我尚未仔细打量周边,不速之客乍然降临,其来速之快,我只瞧见了这人身穿疑似泡泡袖的蓝白衣裳,右额一抹浓烈蓝色刘海在眼前晃了晃。

      松懈许久的心神被突来变故一吓,我当场脸色苍白地尖叫出声,而言语转折生硬的男高音亦在同时与我齐奏。

      “嗨~这位美丽的姑娘你好!我是爱之厉———啊啊啊啊啊啊鬼啊!”那人正想凑到我的面前,却又在眨眼间惶遽急退数步之远,直挂在红白造型的剑者身上。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很快镇定下来,满脸黑线地看着远方剑者毫不留情地把那人扒下甩开,缓步走来作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两个人就是冰无漪与剑布衣了吧……

      “我说阿银啊,你们不是出去探查险境吗?怎么带了个貌美女鬼姑娘回来?”剑布衣尚未出声,冰无漪又满目幽怨地凑过来絮叨个不停,“差点吓死本爱之厉了,那将成为多少女孩儿的伤心憾事啊……”

      原无乡哑笑摇头,有条不紊地把来龙去脉告知他们。

      一番交流过后,冰无漪这会儿又不怕了,围在我的身旁打转儿,声音嗡嗡嗡地在耳边盘绕,“哇,温姑娘你真惨啊。不过以后有我罩着,放一百个心吧!以后就是新邻居了,幸会哦~”

      我也笑弯了眼,为往后日子有一群热心善良的邻居们而无比开心,大方说道:“幸会!未来还得多多麻烦你们啦!”

      ……

      问:穿越后喜提不动产是种什么体验?

      我:谢邀,全靠我苦逼心酸的打工史上分。感谢邻居们的帮助,我甚至还开了家小餐馆,个个都是好心人来光顾,我超喜欢这里的!

      ……

      兴许是前缘躁动,兴许是雏鸟情节,我想要亲近的人还是双秀不变,而他俩亦不知为何常来我的苍蝇馆子捧场。托他俩的福,我勉强靠着薄薪混日子。

      没办法,中阴界活人就那么几个,我不厚着脸皮收点钱,那就得给自己收尸……虽然做鬼也不用进食,但我习惯把自己当成人不说,还嘴馋得很,一时半会改不了。

      我也想过少收点儿,这俩人听是听了,可到付款时仍是多给银两,一来二去我就免下无谓推脱。

      私心也有吧,起初选址时我尽挑光线充足的地儿,建成后每逢辰时一道日华透过珠窗照入,形成不规则的光斑落在刻有游鱼嬉戏图案的地板,又随时间推移而变化,鱼儿满身光辉,那活灵活现之姿莫名童趣。若坐在靠窗边,眺望远方便是绚烂夺目的日出之景。

      一来,符合我的审美,看着欣喜自得;二来,我想多留会儿倦收天。

      与之相配的灿金光华勾勒着鹤骨松姿的背影,仿若镀上了圣洁滤镜,看得人如痴如醉。

      哦,说的就是我这个大色批。

      有时候我会突发奇想一下,脑海里蹦出以往看过的狗血救赎文学,大同小异的阴暗者最渴望明媚的太阳或人物。那我这个从阴间里爬出来的鬼够阴暗了吧?可我看倦收天的背影时倒也没有那么多愁善变啊———至于我为什么看他?那肯定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呗!我一生积善行德,这都是我应得的!

      就这样得过且过着,我与倦收天的交浅依旧淡泊如水,似有一层薄膜在彼此之间。亦非是话不投机,他的性子注定是内敛寡言那一挂,我失了年少时的热烈明媚,罕有过多攀谈。二人独处时默语居多,但氛围谓之和谐融洽。

      他昂首眺望晨曦,我在旁瞧着人景相融,忽觉其实这般亦不差。身居桃源,有友在旁,闻雀声清脆,如此闲逸之生活,足矣。

      约莫是我凝视的目光过于热情,周而复始的日子有了变数。

      那一日,倦收天步履平稳地向我走来,落座在我的身侧后抬手沏了两杯茶。釉青瓷杯在骨节分明的手中灵活翻移,行云流水又一气呵成的举动下,眼前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那张俊美面孔,只余一双平和眼眸与我相望着。

      他道:“吾为求一解而来。”

      我有些意外,又觉得合理极了。无谓小事不欲追究是他深藏的温柔,可有话直说亦是另一方面的优点。怕是我的眼神太肆无忌惮了,他才忍不住前来解惑吧?

      他毫无委婉的直言完全在我意料之外,难以言喻的思绪在翻涌难停,笑意且随之浮现在脸上,见他也不藏着掖着,故我干脆坦白了,相信真诚才是必杀技!

      于是我以手肘支着桌面单手撑住下巴,半仰起头笑眯眯地眨眼道:“因为你长得俊俏啊!看着养眼有助于身心健康,难道不可以吗?”

      同样是意出望外的答案,倦收天闻言一怔,莫名无措地垂眸抿了口茶水,清浅绯红点在耳珠引人瞩目。他不说话了。周遭气氛倏而暧昧。

      这一副良家妇男被调戏的作态反把我看得呆愣了,宛如做错事般立刻坐直身体,我抬头小心地瞥了眼倦收天,双手合十举至嘴边,呐呐道:“开……开个玩笑啦。”

      毕竟在我狭隘的想象中,倦收天对此番话语的表现或许是不动声色的忽视,或许是直率的言明不喜。然现实是我如浪痞子无二般差别,害得人家难以为情。

      说好的先天人都是正气凛然,对外物声色不动呢!

      我突然感觉有些尴尬,脚趾开始动工准备抠出我在中阴界的第二个落处。

      更雪上加霜的是沉寂过后,倦收天又续起了话题,言笑不苟道:“若我说非是因此事而来呢?所求另有其故。不曾想……”

      他的弦外之音简直是呼之欲出了。

      晴天霹雳,这句话使我的脚趾抠得险些冒出火星子,谁来救救我?!

      我仿佛寻回青春年华的青涩感,面对爱慕者时失言后的难堪害臊,遂很没骨气地装起鹌鹑不敢吱半句声。我垂头盯着茶杯里的倒影,眼中流露的懊恼之意快将我淹没。

      又是短暂的宁静,突来朗笑声落在耳畔,我惊愕望去,倦收天方才那副郑重其辞的神情已然不见踪影,慢悠悠地打趣道:“开个玩笑。”

      我瞬时心领神会了此话含义,他的疑惑不假,随后反将一军唬我不安。这般千载一会的幽默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心头骤然轻松,紧接而来的是微妙念头占满了我的脑海———原来倦收天正剧里少见的冷幽默放在现实会面中这么有意思啊……反差萌拿捏住了!而且照他的态度来看,该不会真的把我当交心好友才开玩笑吧?!

      后者真假我不知,只明了恍惚间忽来微弱脆响声,冰雪消融而散,两颗心又近一步。

      我如释重担地举杯饮尽茶水,缓了缓错拍的心跳,嗔道:“北大芳秀未免不解风情了!明明我是在夸你,怎反过来吓我一跳。”语毕,我煞有其事地拍了拍胸口。

      倦收天笑了下,然后伸手拿起空杯,重沏茶茗又推至我的眼前,顺着说:“作为赔罪,如何?”

      这一回,茶烟散尽。

      那张端秀姿容清晰地落入我的眼中,以及一双含笑的星目与我对视着。

      ……

      基于穿越后没必要的迷信逐步占据心头,我对玄之又玄的东西常怀敬畏之心,一提到就惴惴不安的。尤其是鬼怪之流,总使我毛骨悚然,生怕有一天来个贴脸杀。

      每逢这时,原无乡总是满脸好笑又无可奈何,止不住地打诨我,“知行,放宽心吧。你之体质可称独一无二,万鬼惧而远之。先不提我时常在你左右当“保镖”,再说好友的功体,照你那崇拜程度难道信不过他吗?”

      我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用口头禅堵了回去,“真是不好意思了哈,毕竟我是第一次当鬼,有点社恐,还没做好与同类见面的准备。”

      而他在开解我的这点算得是耐心十足,不厌其烦地安慰道:“若你仍是顾虑,有一门傍身之技实乃上策,如有需要可来寻我。原无乡虽学疏才浅,但自保的能力可称得上差强人意,望知行不嫌我的毛遂自荐。”

      此番自谦听得我直直摇头,吐槽道:“喂喂喂,我说你少来凡尔赛了吧?!上回教你打牌的事儿我还记着呢,才玩还没多久就赢得我快‘面如菜色’,光瞅着我的脸都够下饭了。”

      原无乡又是一乐,笑容可掬显得眉眼疏朗而温煦,清俊秀逸之姿好似诗画般赏心悦目。

      他启声应答,话题自然而然跟着转移了,“唉,这便是鄙人‘拙笨’之处,不懂知行是东家做主,我身为客人竟把风头抢去。恳请知行再给我一次机会,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怎么感觉你最近在学我说话?听起来蛮阴阳怪气的。”嘴角抽搐了下,我满脸绝望地哀嚎出声,“原无乡,我就不该教你奇奇怪怪的东西,对你的印象越来越破灭了怎么办?!!”

      “人总是对新奇的人或物感兴趣,知行的存在于我而言是另一个世界与我连结的纽带。应是神往之念所致,故原无乡在无意间心慕手追———吾想要了解你,难道不可以吗?”语尽,他微微侧头朝我眨了眨眼,颇有显然又不惹人生厌的俏皮谐谑。

      如此反差噎得我心脏漏了一拍,无奈道:“你帅你有理呗,反正近墨者黑,丢脸的人不是我。”

      我们又散发思维胡诌八扯地聊着,至于他的善意提醒、我的刻意忽略飘飘然地翻了篇。原无乡点到为止的聪慧不禁令我再三赞叹,明白人就是好说话,相处起来简直是轻松愉快。

      而我选择逃避的缘由也说来幼稚,本是一片空白的平凡人,懵懂撞进完全陌生的领域,所幸有慈悲者引导,照理说是好事无疑。可我曾有少女情怀在前,又恐资质不佳疑心重重。我知他的性子,为人才高行洁且纯朴,而我过不了心里那关,难以明说的羞赧与焦虑堵满了胸膛。

      若要扪心自问,好面子的小虚荣比起性命还重要吗?非也。道理我都懂,亦有心去学自保能力,总想着自行琢磨出头绪来再讨教不迟。

      不光是原无乡,中阴界的众人皆不时灌输着我是“鬼域大姐大”的观念,好让我有些底气,别再那么没出息了。

      估摸是水滴石穿的影响,我攒足了勇气想去验证自身能为,从而规模学习鬼气的运用。练手首选自然是中规中矩的地方。鬼怪少,面基不社恐。如果我没那胆儿吓得半死,还能扯开嗓子摇人来。

      ……

      好消息,我成了社牛鬼,见到同类后半点儿不带怕的。

      坏消息,我成了真厉鬼,同类见了我就像屁股点了火,呼呼的四处乱飘。

      我沉默了,再次感叹全勤奖没了对打工人的折磨有多恐怖,瞧我这戾气,多吓鬼啊!

      或许我很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出手端的是从犹豫到果断、从狼狈到利落。成片的余魂怨气飘散在半空中,远处观来尽是诡异嚇人。

      而我认真回想了下,情绪始终是平静到毫无波澜,不免胡乱猜测一番,应是这些鬼魄仍是恶性不改———先时中阴界诸位曾对我提起,它们理智不存,惟剩魔念作祟。再者,又不似人那般有艳红的血刺人眼目,徒留灰白余魂证明过存在。我动起手来哪有什么挂碍与负罪感。

      嗯,简而言之,我没有素质,这些小怪成了我的练手小白鼠。

      这场单方面的碾压使我极力压抑的念头如蝉破茧涌了出来———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随着意念一出,我身上的鬼力宛若有了自主意识般涌聚在肩胛骨处,几经转变后化成绚丽夸张的灰红翅膀展翼在空中,其精致程度使人大开眼界。

      未曾想过幻想真能实现,我有些恍惚不已,总觉内心深处好似点燃了久违的中二之魂,好青春!好热血!燃起来了!

      人是越发激动,力气就容易没了分寸,我忘了手上还抓着只倒霉恶鬼。“刺啦”的一声,两片残魂在我手里分开各自握紧。

      ……!

      我操!手撕鬼子!我操!抗战神剧诚不欺我!

      在我不知道该为可怜鬼默哀三秒钟,还是该为自己中二灵魂觉醒整出大翅膀而高兴时,嘴角却情不自禁地上扬了。

      我感慨激昂地转过身,准备COS为民除害的手撕恶鬼大英雄之际,不知看了多久的金色道影蓦然入眼,我那满脸的猖狂笑意突然显得变态无比。

      我:……

      倦收天:……

      鬼鬼我呀,要转世投胎去噜!(?????)

      老实说,我那股中二劲儿瞬间消散,转而是无尽的慌张与害怕堆满了内心。如同滚红的炭石塞进掌中,我猛地将残魂甩开,其中一片好死不死飘到某人眼前,吓得我身后的鬼气羽翼亦消失无踪。

      我:……

      他:……

      好耶!这下子鬼证、物证两位一体齐全了!

      我吞了口口水,飞快地瞧了眼倦收天,他似乎从对视起就是贯彻始终的肃然神情,莫名有种年长者透彻人生万态后沉厚悠久的澄静。

      错拍的心跳在他平静注视下归于寻常,我捋清思路后恍然明了,他在等我的解释。人涉卬否且守正不阿,不先入为主的正道风骨。

      “……等等,你先听我狡辩。”我尝试讲些赣话令气氛活跃些,以图缓解刚刚社死的经历。

      倦收天不答,转而慢慢开口道,沉稳腔调如人般从容自若,“自立不耻,有想法并付诸实践乃人之常情———观星象所示,西方五十里有异,吾先带你一会。往后再谈此事。”

      看他给面子不揭老底,我立即闭紧嘴巴,小碎步跟了上去埋头当鸵鸟。

      去到后竟是一处小型鬼域,倦收天率先出手,却没有以往时的雷霆手段,反而以拳脚功夫驱鬼除怨。心有所动,又见几个漏网之鱼飘了过来,我若有所思地看向道者,挺直背影落入了眼中。

      我咧开嘴傻笑了下,笨拙地模仿着倦收天的一举一动用以退敌,内心却回想起他方才的眼神,似乎从引路人的平和变成了目睹晚辈险些走错路,老父亲般的慈祥。

      ……受不了了,好损功德啊!

      回中阴界的路上,我侧头看着远方的夕阳,自然道:“我明天打算做点甜品加入菜单,要不要来试试,给我一点意见?”

      “嗯。”倦收天脚步不停,又说:“申时之际,吾需探查鬼域近状,你之鬼体对恶魂有克,劳你前来与我同去。”

      “当然没问题!”我不假思索地回复,“说起来,那次的谈话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他轻轻地哼笑一下,无奈道:“你之目光堪比剑芒引人注意,我想要忽略都难了。”话语间戏谑意味满满,听得我眼睛到处乱瞟,遂自暴自弃地小声嘟囔:“啊……可我觉得已经够收敛了。毕竟在我的世界里像你这种大美男很少见耶,更何况……”你是我曾经的墙头啊!懂不懂什么叫做含金量啊?!!

      最后那句我几乎如梦呓般说得含糊不清,倦收天“嗯”了一声,尾音上扬透露出困惑之意,却没有纠结于突然的直球出击,面色相当坦然,许是接受了我时常语出惊人的跳脱。

      我又打马虎眼糊弄过去,他也没有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附和着我在路上滔滔不绝的闲聊。

      我与倦收天的关系再近一步,近到我能大方接受他的指导,近到———瞧见原无乡站在远处瞧着我们互动时,我的内心扭捏得腾升几分心虚感。

      想来也是,是他苦口婆心的劝慰在前,结果成了倦收天的功劳。

      我不由自主地停了动作,倦收天随即顿住,顺着我的目光望去,而后点头示好。他收了剑,踱步后退两步,恰好立于我的身侧。原无乡适时行来,紧密的空间刚破,又因他的向前再次凝聚,形成了微妙的三人对立。

      我左瞧一眼右看一下的,最后赧笑着打起圆场道:“哈喽,你怎么过来了呀……”

      原无乡也跟着笑,但话语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了,“近日不见你之踪影,我便试着碰碰运气来此一寻,竟是不出意料的画面。”继而缄默一瞬,他又洒脱自嘲道:“还是好友的实干派作风令人钦佩,能见知行敢于迈前一步,原无乡就算白费口舌也无谓。”

      我汗颜不止,迫切渴望弥补道:“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我跟你待一块儿的时间更长,没有你日积月累的苦劳,哪有我今天的进步啊?”

      “我的大恩人,拜托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做个东家尽心招待你,好不好嘛?”他难得的锋芒恰好让我的不厚道尽显,宛如心尖被扎了下,我自知理亏想要软着声哄哄向来对我温良言语的原无乡。

      他这回的笑意真诚些许,又说:“好好好,那我们何时何地见面———北大芳秀,要不要赏个脸一起来?”

      被点到名的人抬眸望了我一眼,淡淡道:“既是你们二人之约,吾就不叨扰了。下回吧。”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倦收天,他的俊脸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瞧不出其他意味,他许是无意游玩,否则先前我与原无乡到处趴趴走时,他都屡次三番地婉拒了。而理由非常简单———倦收天定居的位置好,身为太阳激推兼宅男,他不想挪窝了。

      故而这次我也没多想,灿笑道:“那我下回约你出门,就不许你拒绝了!”说罢,我转头拽了下原无乡的衣袖,兴冲冲道:“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来场说走就走的漫游吧!”

      倦收天叹了口气,那股高冷范儿散去大半,颇为拿我没辙地调侃了句,“你倒是来去如风,眨眨眼就没了人影。”不等我回答,他开起玩笑话来,“那我便在此‘恭候大驾’了。”随后,他转身行去山巅,留下绝伦逸群的轩昂背影令人瞻望着。

      我一时看迷了眼,还是原无乡在旁轻喊几句才回神,犯花痴被当场抓包,我不由得面色泛红地拽着人走了。

      说到出门游乐这事儿,又是一番旧谈。

      那时久居中阴界,再如何安逸也好,我总会产生如笼囚雀的错觉。望窗外簌簌落叶遍地,周遭地广人稀,我落座在屋内满目惆怅。因昔时之景只余淡薄印象,那密匝的地铁车厢内的窃窃私语如今已传不到耳中,褪色成回忆刻在心间。

      不难受是假的,如今的生活不见半点熟悉的事与物,对以外的世界总感陌生,那种惶然无知使我至今难忘。

      幸有原无乡在旁,一次偶然的观景共游,我手撑着地面眺望远方山峦翠绿,春风拂面撩起思绪横飞,他侧头瞧见我眼中的落寞,忽地朗笑出声,我不解地回头望去。

      清风自来揉散了剑眉凌厉,原无乡语调轻快地说着话,一双明眸尽显其人神采奕奕,而脑后夹杂着银丝的秀长白发随风飘扬,骤生几分少年意气。

      我怔怔地看着他失神,然后那份好意姗姗来迟地钻入耳内。

      他说,芳春之际,外面浮岚暖翠等人饱览,要与我同游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了我熟悉这个世界的开端。

      界外的街道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环绕在旁,敦厚质朴的笑颜在眼前一一闪过,好似雏鸟出笼般,我抑不住满心的期待四处张望,囤积许久的郁气终于烟消云散了。原无乡在后方悠闲自得地跟着,适时介绍对我来说认知以外又好奇的事物。

      久而久之,我俩的心知肚明令此事定下了,不时地相约同游,看山河万里白鹭飞;看月影扶疏虫雀鸣;看不经意的对视中眼前人的眉目含笑。

      言归正传,我们散步过后便回到中阴界再叙平常。而在外的一番奔波劳碌,竟使我有种归家的安定感。走得越近,那菜馆子愈瞧愈讨人喜欢,我坐到椅上歪着身体长吐一口气来,更无形象可言。

      沉寂了片刻,原无乡忽道:“知行,你今日似乎情绪不佳?”

      我扯了扯嘴角,有气无力地解答说:“唉,我昨晚做了个不太妙的噩梦。本来想着和你散散心,估计就能忘了吧,但是……”一时语塞,我不禁惆怅叹气。

      这般难得的哀愁勾起原无乡的好奇心,他以图劝勉道:“怎么了,可有难言之隐?”

      无穷无尽的倾诉欲因有了突破口而汹涌溢出,我猛地坐直身体,悲痛颤声道:“我居然梦到我手机里头的私人珍藏!被亲朋好友扒得一干二净!包括我和闺蜜的聊天记录也公开于众了!”

      “这实在是太可怕!太恐怖!太残忍了!”

      原无乡实在不懂,他看着我天快塌下来的模样欲言又止,最后默默地说了句:“只是梦境罢了,不要太过在意,嗯……节哀?”

      恰到好处的话语反让我冷静下来,顿如小鸡叨米般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自我催眠道:“嗯嗯嗯,你说得对,反正我死都死了。”就算真的发生了这种事也没关系的!对!就是这样!

      见我恢复了生龙活虎,他不由得松了口气,而后又闻迟疑问话,“不过因为这个梦,我还挺好奇另一件事情———我怎么没收到亲朋好友烧来的冥币啊?这个习俗难道是生者的自我欺骗吗?”

      这会儿触及到他的知识盲点,原无乡心道,他又没死过,怎知习俗真假?可若此事为真,知行必然伤心……他该如何开口劝导?

      原无乡正盘算着说些什么,却听见意外之语。

      “哎,原无乡,要不你现在给我建个坟,然后烧点纸钱给我呗?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如遭雷击,他呆立在原地一时错愕不已,难以言明听到此句时的复杂心思,而语出惊人的女鬼姑娘仍在喋喋不休,颇有一种兴致盎然的感觉。

      “反正我没啥意见的,你随便弄点土堆立个墓碑就成!主要是我自个儿做的话,还挺奇怪的,只能麻烦你了……”

      闻言,原无乡又默念了句,那瞧着正主在旁,他随意糊弄的立坟不就更奇怪了吗?

      ……

      总而言之,他拗不过突发奇想的女鬼姑娘。

      原无乡觉得自己的身与魂似乎一分为二了,仿佛整个人漂浮在半空中,玄幻地看着自己手里拿着一沓纸钱,半蹲在坟前准备点燃,而蹲在旁边撑着脸瞧他的女鬼恰好是墓主———她倒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可言,眼睛亮亮的,无比期待地等着他下一步动作。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再次艰难复述道:“知行,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得到毫不犹豫的肯定后他深吸一口气,点燃了手中的纸钱放在坟前。闪烁跳跃的火光映入原无乡的眼里,他满心恍惚地想着,完了完了,这下子可算是栽进去了。身为一个道士去给厉鬼立墓碑烧纸钱,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番折腾,静等许久却不见任何异状,想象中的纸钱从天而降或凭空而显并未出现。内心不免有些失落,我遗憾叹气道:“唉……我还想着万一真能收到,我的闺蜜说不定很讲姐妹情,给我烧点东西解解闷呢。”

      原无乡低头望去,俯视的角度令他清楚看到蹲着的人小脸不见往日烂漫作态,眼睛眨巴眨巴的,卷翘羽睫好似蝶翼翕动着,柳眉微蹙堪称是我见犹怜。

      心下一松,说不清的柔意堵满了胸膛,原无乡挫败地想到,也罢,都做到了这种程度,想必不差再进一步矣。他启声道:“你莫要难过,我会努力想办法研究此事的可能性 ,来日说不定真能成功。”

      我:……?!

      我不可置信地抬头对视,原无乡眼中认真之意如此明显,怵得我心里敲起小鼓砰砰作响。

      我单纯是心血来潮想找个乐子玩!他怎么还当真了啊?!

      原无乡那副表情不像是说笑,我又不能拂了因我作怪而起的好意,遂强颜欢笑地违心鼓励几句,内心却一个劲儿地祈祷他出其不意的念头以失败告终。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对原无乡有意见,万一成功后我那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闺蜜太懂我了,给我烧点不能亮相的东西怎么办?!更何况……倘若她烧的是他俩的谷子给我陪葬,我要如何解释这种疑似痴女行为的操作?!

      成了女鬼还得面临社死,简直是闻者伤悲见者落泪……

      而幸运之神似乎听不到我的虔诚祷告,在未来的数日里原无乡秉持着学霸的刻苦钻研精神,拿出来的道具一个赛一个专业,最开始瞧着正气凛然的物件逐渐变成阴气森森的怪异器材,看得我眼前一抹黑,险些想要原地投胎。

      到底谁能来阻止一下原无乡啊?!

      想到这茬我就愁得茶饭不思,干脆一拍大腿咬咬牙,打算把求助对象放在他的好兄弟,倦收天身上。

      ……

      人是请来了,但倦收天显然也没搞懂此刻的情况,皱起眉头看着仍在捣鼓研究的某人———远处的猩红阵符不时闪着光芒,照得立于中心点那身着蓝白道袍的人诡魅非常。

      若非我事先与倦收天拐弯抹角地提过,以及方才原无乡见到我们同行而来时打了个招呼,没准倦收天真会一道剑气飞去,企图唤醒疑似走火入魔的好友吧……

      故而现在只是我与他静立在后一言不发,倦收天率先打破静默,迷惑道:“他在干什么?”

      面对他的疑问我不由得有几分心虚,羞耻于坦白来龙去脉,我决定忽略一些没必要的细节,精简概括道:“啊哈哈,就是……就是原无乡他想通过阵法烧些纸钱到我手里。”

      话音刚落,倦收天的神情有一瞬间空白,莫名让人觉得有种放空自己的茫然感,紧接着,他又微微睁眼,灿金瞳孔里满是惊诧,下意识道:“什……什么?”

      心一横,我再次坚定地说:“对,你没听错。”

      气氛陷入长久的寂静,不知过了何时,倦收天的脸色恢复自然,委婉道:“他向来想法比较多。”

      听到这句话时我差点笑出声,真为难他这么有兄弟情的打圆场。

      高情商:他向来想法比较多。

      低情商:纯属是闲得没事干。

      可我幸灾乐祸也没多久,倦收天又猝不及防地说:“你觉得原无乡会成功吗?”

      ?!

      我顿时冷汗直掉得干笑了两声,幽幽道:“呃,我不强求结果。隔行如隔山,这很难评,我祝他成功吧。”说完,我又觉此言此语未免太没良心了,原无乡为我忙前忙后的,我却在背地里泼冷水,故急忙补充道:“噢,我没有说他不行的意思。”

      我:……

      倦收天:……

      “不对!我是说……”眼见越描越黑,我绝望地闭上嘴当哑巴。而倦收天亦同时沉默,毕竟这话儿他也没法接啊。

      在我思索着要不要找根绳子上吊时,一道含笑言语从耳旁飘来,“那再加上我研究,如何?”话语间隐隐有些调谑意味,我亦明悟为何。

      撇去耳闻奇谈时的惊异,聪慧如倦收天在过后已然明了关键在谁。没有我奇思妙想的无厘头,哪有原无乡任劳任怨地折腾。想来是他故意逗弄我。

      我立刻泄气了,没精打采地哭丧着脸,求饶地叫了句:“别吧别吧……这多不好意思啊!”

      倦收天倒是真情实意地笑了下,又道:“如今情境,你要如何收场?”看得出来他还具有隔岸观火的幽默感。

      “切~小看我?我收场给你瞧瞧。”我一下来了劲儿,斗志昂扬地提步迈去原无乡所在之地。

      说是这么说,但站到当事人背后我又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大着胆子谄笑道:“那个……当家呀!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去琢磨啦,其实我满嘴跑火车不是第一天了,要不……就算了吧?”

      原无乡沉浸于研究中专注非常,依旧是背对着我,突来劝言便身形一顿,我莫名紧张不已,生怕瞧见他转过身后的满脸失望,心里好像揣了只兔子乱跳不停。

      哪知他笑语仍在,眉目温和将赤诚之心袒露于我,“无妨。吾只是不想让你难过罢了,皆随你之愿。”

      心头好似燃起一簇火,烧得我面色泛红不止,支支吾吾地低下头,最后顺从心意道:“搞这些虚的还不如多陪陪我比较实在嘛———你最近好像累瘦了点,看着怪心疼的。要不要我给你开个小灶?”

      原无乡含笑应和,终于歇下钻研阵法的心思,眼见事情完美落幕我难免喜上眉梢,扭过头冲着看戏的北大芳秀得意地挑了挑眉。

      这回轮到倦收天站在不远处盯着我们,他的表情依然平静,可又异于往常般的微妙冷淡,唇瓣抿紧彰显主人之肃穆。

      真奇怪,他怎么不笑了?

      ……

      再次相约出行,我走在路上胡思乱想着,怎么感觉最近我和原无乡有事没事就出来逛街啊?就跟约会似的……?!

      念头一出,我瞬时打了个激灵,心脏狂跳着暗斥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这也太对不起我俩的饭搭子友情了吧!正这么想着,我悄悄往旁边挪了下。

      原无乡似早有预料般,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往左侧行去,嘴上无奈道:“你又走神不看路了。”说完后他也没松手,只顺着我的手向上一握便抓住了手腕,恰到好处的力度使整场动作凸显绅士又不失亲密感。

      以前的确有前车之鉴,每逢散步时我就容易走神想些有的没的,但好歹没跟丢,唯独某次的节日庆典大会,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原无乡只是一个不留神,我偏离轨道走去旁边的煎饼果子店前馋涎欲滴,再眨眼他就找不着我了。

      我倒是无所谓,毕竟我这么大的活人……不是,死鬼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态度友好大方点,不认路就问呗,总能找回来时的路。

      可目睹原无乡面色匆匆、满额挂汗地站在面前时,我陡然有些不知所措,手里握着那喷香扑鼻的煎饼失了味,再也没心思咬下去,仅眼巴巴地抬头看着惊魂未定的他。

      想必是愧疚感作祟,走到人多的地方时原无乡便牵住我的手,而我亦默认了他的关心。

      但现在因我之臆想令连番举动变了意味,我不自在地想要把手抽出来。轻微触动躲不过原无乡的注意,他的大掌碰巧收紧,导致我的手圈在其中动弹不得。与此同时,他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我瞥了眼相牵的双手,又仰头瞧见原无乡欣然莞尔的俊美容颜,嗫喏着动了动嘴巴,随后佯装无谓道:“没事,手有点累而已。”

      他了然点头,更加毫不掩饰地攥紧了我的手,正色道:“那我抓着就不累了。”我默然无言,他反而喜溢眉梢带着我继续前进。

      天知道我的心里简直是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这不对劲啊,非常不对劲!怎么有种友情变质的泥石流感?!险些把我冲垮了!!

      一路上我完全没心思关注佳肴美景,沉浸在变调的友谊中无法自拔,越想越是忐忑,总觉先前的屡次相约成为了我们的二人密会。我的彷徨与犹豫在原无乡领我走入一处如梦似幻般的秘境达到了顶峰。

      诚心而论,此地此景堪称人间仙境,天上玉盘照满湖中影,粼粼波光耀眼夺目,池底各色异石光滑可鉴,旁有森绿的藻物不时晃动,从中钻出几尾游鱼轻快躲闪。林中秋风扫过,卷起橘红残叶在空中摇曳而下,铺在地面一片澄黄。

      原无乡适时道:“这里是我无意中发现的‘秘密基地’,除我之外知行是唯一来过的人。如何,可算入眼?”

      “那肯定,当家你的眼光不错啊!我刚进来就看呆了……真的好美哦……”面对他的真挚我自然是毫不吝啬地夸奖,但也隐下了内心深处源源不断的吐槽———怎么有种古早少女漫的熟悉感啊!

      先是二人约会、再有月明风清的气氛烘托,最后不会是表白吧?!

      我有点慌张无措,一时没听清原无乡又说了什么话,只点头应付过去。没想到尾音刚落,他就单手搂着我的腰往怀里带,随即,他脚尖一点踩在树顶连连越过,吓得我紧抱着他精瘦有力的腰身不敢放手。

      其间,我竟然还能意识到似乎摸到了硬实分明的腹肌,热意隔着衣服源源不断地传递至掌心,我止不住唾弃自己,世风不古,我真是色胆包天啊!

      直到临近一颗繁枝茂叶而宏伟的银杏树时,原无乡抱着我飘然落到厚实枝干上。落地后我才发现树干的宽度可堪两人并立,又见他盘膝而坐,我亦紧跟其后。

      我原以为他要继续说些什么,哪知唯有沉默气氛扩散,林间声响显然而连绵不绝。我亦安了神静了心,默契止声享受着宁静胜景。

      逐渐地,我的视线落在原无乡身上,不似与我交谈时的笑颜以对,那常有的温润于此刻隐匿,侧脸可见下颌线分明无比,而俊美面孔长眉入鬓星目湛湛,颇具浩气凛然之神采。宛如在我记忆中熟悉的人模糊后又具象化成陌生的南道真领袖,那么的英姿飒爽又惹人心动。

      这般新奇认知一下击溃我的心脏,在缓缓重聚中寻回了遗失的情绪。青春年少的执念与妄想迫使我一直想要告诉他,你之为人坦诚而敦厚,从来都是很好的人,无需因他人误解而苦闷忧戚。

      如今,机会似乎摆在了我的眼前。

      蓦然恍惚片刻,我不由自主地半开玩笑说:“原无乡,如果我说,我在穿越到苦境前就已经认识你了,你会相信吗?”

      犹在观景中的人侧头与我对视,眉目平和而坚定道:“我信。过往种种,无一不在诉说着缘分二字。”

      我笑了笑,惬意地仰头看向天上月牙弯弯,继续说下去:“排练了很多想对你说的话,可临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虽然懊恼自己的不善言辞,但我真的想要告诉你———你为友为民付出的温柔与诚朴让我敬佩不已,堪称是渊清玉絜的君子。”

      “说得很官方,对不对?”

      “其实我最想说的是,我很在意你所说过的话,由衷希望无乡漂泊的人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港湾,不再孤独。”

      隔着遥远异境、跨过漫漫长河,青涩少女早已成长,而那永不褪色的满腔热忱终究传到了有缘人的心里。

      原无乡垂眸接住落于手心的银杏叶子,庄重地递了过来,我不知就里地伸出手,那片秋叶便安静躺在我的掌中。他愣愣地看了半会儿,忽地冁然而笑,双眼满是动容,他道:“知行,多谢你。”

      “夜风沁凉,你要坐近点吗?”不待我言语,原无乡眸色温柔地拍了拍身侧的空位,想要邀请我挨近些。我努了努嘴,展开鬼气环绕在旁,微仰下巴朝他的方向点了点,意思不言而喻。

      一计不成,原无乡毫无气馁神情,瞧着眼前人小骄傲的劲儿,他莫名低下头凝视片刻,本着彰明较著的意图道:“哎呀,方才怎没注意脚下有只猫儿在此?”

      我听他在雪,大晚上夜不归宿的,除了我跟他这种夜猫子,哪儿来的小猫?

      明知道原无乡是意不在此的瞎扯,但我的脑袋还是情不自禁地跟着低下去。

      ……好吧。他没说谎,还真给他找到理由了,确实有只酣睡淋漓的幼猫蜷缩在树根旁。可我的关注点也遂愿转移了。

      啊啊啊!好高啊!看得我恐高症都要犯了!

      先前不低头不知道,这会儿猛地一看,我很没骨气地立即收起刚刚的得意,扭过头后欲盖弥彰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直到两人之间隔着三寸距离才停下动作。

      原无乡如愿以偿外,又被我的前后变化逗得欢欣不已,他攥起拳挡住上扬的嘴角,那因笑意而颤抖的身躯却出卖了他。

      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完全不给面子地揭穿他的阳谋,说道:“喂,我明明都在配合你了,你还好意思笑话我啊?”

      原无乡也不装了,敛去笑容故作正经地直视着我,满眼认真道:“那再离我近一些,好不好?”

      对视的顷刻过后,我挫败地挪动屁股凑过去,近到二者的衣袖层叠;近到二者的呼吸交织;近到察觉上方的视线落在头顶,而我心有灵犀地抬起了头。

      与他缄口相望之际,我如感万籁俱寂般方圆百里顿入空境,遍野的秋色染上墨意,风停止声惟闻混杂错拍的心跳声。面前的蓝照进眼内再无异色,宛若慢镜头在我的视线中逐渐占得满当。

      我下意识地闭了眼,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切体温迎面扑来,轻重交替的鼻息落在脸上后停住,颇有蓄势待发的感觉。惶遽堵得我胸口发涨,连带眼皮轻颤着。他或许是感知到了,呼吸逐渐缓慢起来。

      出乎预料的触碰感起始于鼻梁,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是原无乡在用鼻尖蹭我,一下又一下的,像是征求我的意见,又像是温和且富有耐心地想让我放松。鬼使神差的,我随着他磨蹭的节奏放慢了呼吸。

      如同得到允准,试探的吻印在我的唇瓣,若即若离的轻柔提醒着分寸。我亦不再抵抗,抬起手踌躇地搭在他的肩膀以作支撑。他又用了几分力度确切吻住,冰凉的玄解托在脑后令我仰得更高。

      我们好似偷食禁果般揣着新奇与刺激跨过了友人之界,用生涩的亲吻给变质情谊盖下印章。

      约莫是接吻的时间过了尴尬期,原无乡又有了新的举动,他微微侧头咬住下唇瓣吸吮,舌尖摸索着扫过牙列寻得契机撬开。贝齿不为所动地紧合,遂他出其不意地搂紧纤细蛮腰,主人的讶异张口促使他顺势而为,灵巧钻入勾得软舌无力躲藏。

      舍弃掩饰的热情露骨地展示在眼前,我近乎承受不住般险些呼吸不过来,胸膛处起伏非常,眼眶湿润而泛红。我尝试往后缩去,谁知他大手一捞一抬把我压到身上跨坐着,另一只手仍然扶在我的后颈处。是保护,亦是禁锢。

      一道轻喃传声响在我的耳畔,“不要怕。”

      与他满腔宠溺相反的是动作之强硬,割裂感让我的眼泪不禁顺着脸庞流淌,滴在另一张如玉面容上。原无乡顿住了,缓缓结束绵长的吻后直起身。

      我慢了半拍地睁开双眸,内心尚未脱离纠结的情绪,故而五味陈杂地俯视着他。这个吻既有他之性格的温柔,又有超出承受范围的盛情。这种不在掌控之内的感觉真叫人窝气。这么想着,我更加委屈地鼓了鼓腮帮子,闷声不响地盯着人看,妄想他抱有迟来的内疚。

      眼见心上人美目含泪,双手撑在自己的胸前嗔羞而视,被疼爱过的软唇嫣红惹眼。原无乡不但没有半分惭愧,反而眸色渐深喉结滚动,伸出手用拇指摩挲着桃腮,仿佛叹息般的怜惜道:“知行,别这么看我。”

      分明是仰视的角度,分明是同一双眼睛,可他眼中流露出的欲念极具侵略性,反差表现所分泌的荷尔蒙刺得我当即心头小鹿乱跳,满脸通红地慌乱侧头。

      他又夹杂着笑意轻叹一声,不容抗拒道:“再亲一回吧,我保证会温柔点。”

      ……

      自那日过后,我潜意识地跟倦收天保持距离,或者说回到最初的相处模式。虽说我和他们以好友心态结交,可我与原无乡的树下交心、情动一吻,我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故作无事。

      毕竟我还是有点良心在的,除非是三人齐聚,否则我少有找倦收天闲聊。

      他应是洞悉到我的疏远,尚未开窍时反倒来过饭馆寻我打听,我支支吾吾说着托辞,委婉提到自己最近忙碌着私事,没空找他玩了。他了然并信以为真。

      与以往相同,相聚时倦收天在旁聆听着,我们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语引得氛围神怿气愉,他偶尔附和两声。变得微妙的是我与原无乡聊得过于投入,视线相对总会静谧一瞬,莫名隔开了被忽略的人。

      我恍觉不对便佯装无谓地瞥了眼倦收天,他正垂眸品着桂花酒,清浅淡香徐徐挥发飘散在空中,而人是一声不吭的,看起来有些……落寞。

      心有不忍,我道:“怎么,不合口味吗?”

      若以平常为鉴,他必不会辜负我的心意,只言今日雅兴不佳,再配合饮尽。可倦收天却抬眸瞧了我一眼,应和道:“嗯,喝着有点苦了。”

      见他难得抛出话题,我笑着搭腔说:“可能是我调配的比例不对,下次重酿送你一坛。”

      他颔首同意了,我俩有一下没一下地聊着,然后轮到原无乡时不时接话,可气氛总算没那么古怪了。

      这般弥漫着尴尬气息的共处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倦收天目睹了我们打情骂俏的斗嘴,我伸手去挠原无乡的腰部,他一时不慎把我压在石桌直勾勾地盯着我看,险些擦枪走火之际,倦收天恰时出声打断了我们。

      莫名有种做贼心虚的害怕,我猛地推开压在身上的人,起身后目光躲闪着整理长裙。原无乡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随即,他站稳脚跟后面色愧歉地打了声招呼,说道:“好友,你来了,着实让你见笑。但时机恰巧,不如告知你也好……”

      “够了!”

      “……吾今日有事,先不奉陪了。告辞!”倦收天显然有些失态,未等人说完便强行打断未尽之言,他自觉语气不佳又耐着性子补充了句,而后拂袖离场。霞姿月韵的背影竟流露几分匆忙。

      一时冷场,我与原无乡面面相觑,他见我满脸忧色就苦笑着安慰道:“你无需担忧,好友只是一时惊诧导致反应过度。交给我来处理吧。”

      我颔首后又灵光一闪抓住重点,瞪大眼睛质问道:“不对啊!你什么时候跟我表白了?怎么就快进到公布恋情?我咋不知道啊?!”

      这些日子差点没把我急死,原无乡的举动又不似一时冲动,而是确切对我有情,丝毫不遮着掩着地对我好,可他偏偏又不向我告白。害得我倍感甜蜜之余又咬牙切齿地纠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真想抓着他的领子吼一声,快点给我诉衷情啊!

      哪知原无乡的反应更令人费解了。

      闻言,他目露委屈之意,那副模样宛若我似玩弄感情的坏女人,幽幽道:“知行,你为何说话不算数?!那日我已向你表露真心,你现今怎能反悔?我不会同意的。”

      我听得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挠了挠头嘶了一声,糊涂道:“啥啊?你能不能说清楚?”

      原无乡只好重叙当日之景,说到诉情时甚至有些不自在,玉容浮红耳根如血,他道:“你与我交心而论,我为此情动万分,可心中犹豫着我们二人往后的走向,会如我所愿吗?又或者是形同陌路。我不敢胡乱猜忌,故而以梧桐叶寄情———所幸,你接过了……”

      言毕,他满目柔情地看着我,再次低声道:“知行,我真的很欢喜。”

      我:……

      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不开玩笑,我恨你们这些拐弯抹角,不会说大白话的先天人。你毁了我的少女心!所以,我决定要否定你的表白!我不管,你给我再来一次!”

      原无乡愕然,不明所以道:“这?!这难道不够浪漫吗?”

      我严肃地点了点头,以图让他明白确切的诉情对我有多重要。他顿时恍然大悟,然后红着脸摸了摸鼻梁,窘迫道:“那我排练一段时间,定会给你留下满意的告白回忆。知行,你等等我,好吗?”

      我再次颔首,一本正经地提醒道:“不懂就多问问人,不要太直男了,千万别把故事变事故。不然———你老婆没了。”

      原无乡忍笑着应下,同样故作认真道:“感谢温姑娘的提点,在下必会牢记在心。”

      ……

      修道应是静心守志,怎能因一时心焦而失态,方才之举太过失礼,似乎是吓到她了。倦收天茫无边际地行至荒处,他走得极慢,宛似负起千斤重担在身,随着每一步的落下,他不断地回想着先前的情景,不免横生痛疚感压在胸口发闷。

      未明心思似有若无地占据了心头,倦收天停下脚步,怔忡地远眺青山朦胧云雾弥漫,念与景重合着扰乱思绪。他再次启步扬手起诀,淡白的云渺无影踪顿现真身,巍峨的山峦立于远方,雪白飞鹤在河岸处优雅垂颅,粼粼波光烟波浩渺。

      他看清了眼前之景,那心呢?

      像是站在岔口的分界点上,稍有不慎便改换所有人的身份。而两位好友已同行在前,独留他一人彷徨着选择题。如何抉择?他不敢深思,却又难以两全其美。只能如同囚牢中的兽兜转着寻找出路。

      是否因他过于迟钝,总是悟不透情与仇,导致了如今局面?倦收天想到,未曾拥有过的总使人举棋不定,那样的感觉新奇非常,他尚在解疑的路上探索,可她欢欣地翩飞远离了,剩下他站在原地旷若发蒙。

      他不怪知行,是他来迟了。

      捋清所思所想,而心更沉重几分。倦收天回去后闭门不出,盘膝于石台上打坐静心。接连几日里的空闲时刻他止不住地去想,此刻的她会在何处游玩?身旁是否有原无乡随行?随后又自嘲一笑,敛思沉气再续修炼。

      ……

      “北芳秀,怎见你眉目结愁的?是否有何烦事挂心,不如说出来?”眼前的人歪坐在石凳上大大咧咧地说着,一手并出二指夹着蓝白长发绕啊绕,好不风流倜傥。

      倦收天未答,坐于对面端正身姿,怀中搭着拂尘,指节扣在柄上轻敲,似在琢磨如何应声———他今日出门一趟,恰逢冰无漪巡域归来,因心有挂碍故而失神片刻,一来二去便被他热情地拉到客栈当倾吐者。

      “知行最近不来找我了。”似下定了决心,倦收天言简意赅地说道:“而原无乡与她……走得很近。”

      闻言,冰无漪兴奋地一捶桌子,立马坐直身体拍着胸口道:“哦~原来是跟情爱有关,那算是找对人了!阿冰哥可是爱之厉,很懂女孩子的心哦~”

      倦收天不由得眉头一跳,莫名担忧自己能否得到解疑,毕竟他也曾听说过,冰无漪……他的情史似乎不如本人所说的顺利。

      “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温姑娘找你的次数比较多?”冰无漪率先抛出最重要的问题。

      他顿了下,点头以作承认,又主动道:“有时候原无乡相邀知行共游,她亦有询问我是否要一起同行。既是他们二人之约,我便婉拒了。”

      这话一出,冰无漪满眼同情又不忍地盯着他,颇有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倦收天郁闷难言,心想着自己此举有何不妥,于是问了出来:“怎么了?难道我做得不对吗?”

      “岂止不对!明明是大错特错!北大芳秀啊……温姑娘可是女孩子,多少也在意面子的。你怎么舍得屡次三番地拒绝呢?!这么一来,她自然是识趣不再找你了。”冰无漪满脸悲痛地说着,就跟看到答卷上只有零分的徒弟,简直恨铁不成钢。

      不等人反应,他又一口气说下去:“虽然说阿银是你的好友,但也是情敌嘛!君子之争虽耻于不入流手段,可在姑娘面前总要主动些,不多刷刷存在感,怎么让她眼中有你呢?”

      一番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倦收天不禁恍惚喃道:“……原来如此,确实是我迟钝。”终于明了自己错在不应该的地方,他宛如受教般郁闷低头。

      冰无漪见状,连声道:“昨日之事早已过去,你更应该吸取教训,再接再厉才是。”

      倦收天若有所思地扣住拂尘一甩,搭在肩上作揖道:“多谢好友教诲,倦收天感怀在心。”

      立大功的人满意颔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神神秘秘地凑近低声道:“再给你一个保真的小道消息———前些日子温姑娘才拒绝了阿银的表白,据说是形式太老土了。温姑娘……她把人关在门外整整三天了哈哈哈哈。”险些被乐到得意忘形,冰无漪笑了几声才挤眉弄眼催促他,“北芳秀,你的机会近在眼前啊!”

      倦收天:……

      他一时无语于面前人的“落井下石“,亦犹在迟疑着,念及两位好友快修成正果,他却想要趁虚而入,未免小人作态,只摇头道:“此举不妥。”

      冰无漪叹气,铁了心下猛料道:“哎!算了,也不差这么一件事。好友可能不知晓,但我们旁观者清,当初温姑娘最常偷看的人,分明是北芳秀你啊!要论先后顺序……”

      他停顿了下,见到当事者愕然作态后再道:“至于问题出在哪儿,就从哪儿下手嘛。”随即语带深意地加重了语气。

      倦收天缄默片刻,终于从“被好友偷了桃”的事实中抽离而出,俊雅容颜满是坚定意味,他抱拳道:“好友之恩一时难以言明,来日有我可助之处,倦收天义不容辞。”

      功不可没的人摆了摆手,支招道:“那你还等什么,现在就邀请温姑娘出去走走吧~说不定人家还气在头上呢。”

      “现在?”倦收天有些手足无措,虽明确了自己的路要走向何方,可行动上仍在原地不知要如何迈出去。

      “当然!不然你想想阿银怎么约人家的?借口不重要,重要的是被邀请的人。师夷长技以制夷,咳咳,不是,这句话就当作良性竞争来解读吧~”说了大半天,冰无漪只觉口干舌燥,昂首饮尽了杯中茶水,潇洒道:“好了好了,方法就教到这里,阿冰哥要走咯!再会~”

      倦收天起身作揖告别,他看着远去的人影忆起交谈种种,终究是心甘情愿从了欲念,放了几块碎银置于桌面后抬腿行远,而目的地明确非常。

      一路上,他难得拾起年少时期的青涩,心中不断构思要如何开口才不显突兀,犹豫自身的着装与仪态是否得体。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思考这次的罕见相约,知行会不会惊讶?会不会喜笑盈腮?

      脑海里浮现往日她冁然而笑的俏脸,开窍后的他整颗心忽然不受控制般乱无章法的直跳,如击鼓声砰砰作响,这种紧张感在他走到门口前更上一层楼。

      近乎一盏茶的时间,倦收天方下定决心准备敲门,他深呼一口气,定神抬手而对,谁知大门自行打开了,完善的说辞差点脱口而出———他看清了眼前之人。

      两人齐齐愣神,原无乡反应过来后抱歉一笑,答疑道:“北芳秀,好久不见。你是来找知行的吗?她刚睡下了,不如改日再聚?”

      言毕,他剑眉微蹙试图侧身闯入,原无乡眼明手快抬手一挡,平和道:“好友,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倦收天不知为何听了恼意更甚,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将手藏于背后蜷起拳头,淡淡地说:“吾只是关心她。”

      问题出在哪儿,就从哪儿下手。

      冰无漪的话适时响在脑内,他回想起先前谈话后抿了抿唇瓣,刚才酝酿好的情绪早已散了,眼前景象说明着时机还未成熟,倒不如先从源头解决。

      所有思绪不过一瞬之际,倦收天启齿道:“那就借一步说话吧。”说罢,他提步离去。

      原无乡了然点头,转身带上门后跟着走远。

      ……

      “知行,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原无乡难得正色一回,见面后直奔主题道:“就当是谈心而已,你不用紧张。”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确定并非是戏语便点头应下。于是他带着我走了段路,去到一处巨石上盘坐,我在身旁低头俯视遍地农家,袅袅炊烟升起添了几分红尘气息。仔细聆听又有错落人声入耳,微弱的鸡啼犬吠穿梭其中,编织出属于大千世界的韵律。

      原无乡仿佛在组织措辞,然后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前日,我同倦收天有过一谈。”

      他说完后再次沉默不语,我安静地等待着,又闻:“知行,我知道你有在主动避嫌。若要诚心而言,我很高兴你为我着想,也惭愧于自身不该有的情绪。”

      “日子一长,曾经融洽的清风高谊之交似乎在记忆中逐渐模糊。你们二人之间忽生隔阂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许是我贪心的后果,我割舍不下三人友情,又对你情难自抑,终究是令这段纯白情谊染上墨色。”

      “别难过……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们起初的相处模式太过和睦自然,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有时候我亦在深思,若你与倦收天回到过去的相处方式,我们三人的友情是否又能万古长青?”

      寥寥几句话语,原无乡却用了一炷香的时间言尽,随着尾音的落下,他如释重负般神色复杂地与我对视,双眸里满是深邃难解。

      我偏过头去不想看他的眼神,刻意忽略别有深意的剖心语句,那快要破土而出的声音显然不肯放过我,在耳边轻响着勾动心魂。我应是知道他的意思的,可我不敢确定,也不敢懂。

      心口涌出的玄幻与荒缪感在转瞬即逝间将我淹没,起伏的呼吸有着错觉般的抽痛,我为难道:“原无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少女怀春常有奇思妙想,遑论与现实分离的网络冲浪呢?谁没有几个纸片男神女神了,更甚者怀有仰慕与敬佩。而我也曾是其中之一。可我一直分得清现实与虚拟,故而对自己矛盾的多情又长情秉持着坦承直抒。

      年少妄想于现实找到落脚点生根发芽,我竟不知如何因应。我只好逃避,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由得讥嘲自己的怯阵,而正主比我还要勇敢。

      原无乡叹了口气,眼里莫名有种哀求之意,他低声道:“知行,你明白的,别对我这么残忍。”

      “我不奢求你能接受,也恳请你的允诺。无论是我还是他,对你始终重视而尊重,绝无轻慢心思作祟。万万不可因此疏远我们……抱歉,我并非强求什么,我……”他说到最后有些语无伦次,那副恼羞作态看得人险险发笑。他失了从容矜贵的道者风姿,却多了分面对心上人时的朝气蓬勃。

      这么想着,我的心立刻轻松不少,噗嗤一声开怀大笑起来,余光瞥见他满面错愕的模样更是笑吟吟道:“我突然想到一句话,爱是一道光。”

      原无乡还未从变故中脱离而出,下意识地接了话,“什么?”

      我歪着头朝他眨了眨眼睛,卖关子道:“你猜猜看!”

      “这是在夸我宽宏大度吗?”他可能觉得我没有想象里的反应过度,遂半试探半调侃地哄道:“知行是心疼我了?”

      我被他顺着杆子爬的豁达噎住,无奈又怜悯地直视着他,说:“呃,这个答案,也算是吧。”

      明明是绿到你发慌。

      “哈———岁月悠久如河,想不透的事总有时间去证明。我们的日子还长着,有些事情莫强求,那就顺其自然吧。”原无乡话锋一转,突然道:“既然如此,知行有何奖励予我?”语毕,他默默凑过来。

      我:……

      我忍不住吐槽道:“不是,原无乡,你真的是本尊吗?我感觉你在OOC,快点打住!”

      “嗯?什么意思?”

      “不告诉你。”

      “好的。”

      ……

      多亏了原无乡的直球出击,当我看到倦收天隔三差五用着蹩脚理由约我出门时,我居然有种“该来的还是要来”的感觉。

      该说不说他追人的手段端的是平分秋色,师兄弟这两人怎么就没别的招数呢?!天天跟我出去趴趴走。

      我当时渴望出门纯属憋得慌,玩了几回早就知足了。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宅男我一个宅女非得旅游约会,在家里一块儿做饭、做手工照样能增加感情吧?哦,做饭就算了,他会炸厨房。

      女鬼姑娘虽然长了腿,但她不想走路,也不能在外面乱飘,好痛苦啊。

      当然,这些话我自然是不敢说出口,只能压在心里偷偷吐槽。

      只因倦收天强装镇定却仍能窥出的含蓄期待惹眼无比,害得我难以拒绝老来春的开窍。于是我认命陪君子,瞧着他上扬的嘴角后郁气顿消。

      不过无意间撞见原无乡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我还是绝望得想找根绳子上个吊清醒清醒,这算什么事啊?!

      走在熟悉的街头,我有些兴致不高地四处张望着,侧头看到倦收天面色微僵的不自在姿态,陡然腾升几分使命感。他一向喜清静,不常于喧闹的街市与人挨肩擦背。现今为了我之喜好而努力磨合,不免使人心软。

      他留意到我的目光,边扭头的同时边自然地抬手放在我之肩侧,神情平静地挡了下险些挨到我的路人,而后挪动脚步让出空位予我前进,手又适时收回附在腰背。此番慢条斯理的动作彰显他心境之平和,举止恰当着实倍增好感。

      我当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抬腿就走,驾轻就熟地笑着领路,嘴上不时介绍美食与新奇玩意儿。他微愣片刻,红着脸跟上了我的脚步。

      气氛没那么尴尬了,我的话篓子总算打开,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他有问有答地应声。

      在摆地摊子上玩了大半天,各式各样的奖品堆满在怀里,我的嘴巴都快要笑僵了。而倦收天负责出手,我负责吹彩虹屁———虽然我跟在他俩的身旁习得武功亦可出手,可人家是在拐弯抹角对我示好,总要给他表现的机会。我俩也是见好就收,通常不会停留过久,图个乐子罢了。

      我抬头看了眼天色,指了指不远处树荫底下的馄饨铺,禁不住咽口水道:“倦收天,我们去那里歇会儿呗?我有点饿了。反正时间也差不多,咱们待会就回去。”

      倦收天颔首附议,干脆伸出手把我手里仅剩的礼品全数拎过去,横七竖八的绳子勒在掌心泛着红意,然后开了口,“那就走吧。”

      我看见后难为情地轻踢了下鞋子,小碎步走过去坐到他的旁边,扭捏道:“抱歉啊,我今天太开心了,一时间没注意买了这么多东西。”

      闻言,倦收天摇了摇头,认真道:“无妨,只是小事一桩。只要你高兴即可。”

      璀璨金瞳皆是澄澈真意,我看得耳根一红眼神乱飘,最后含糊地“嗯”了一声。

      热乎喷香的河虾馅儿馄饨恰到好处端来,我眼前一亮便提前接过,用勺子舀起吹了下,送入嘴里边嚼边惬意地眯了眯眼。鲜虾的清甜与韧劲在口齿间留香,浓厚不油腻的汤汁层次不一,夹杂着切成碎丝的脆白萝卜在其中,片刻后微弱的辣充斥在口腔里,热意暖了胃袋与身子。

      “怎么样,还不错吧?!”我满足而夸张地呼了口气,迫不及待地说:“我可喜欢这家店的馄饨了!当时我还想问人家收不收学徒呢。”

      倦收天瞧着我笑了下,垂下眼眸剥着虾壳放入空碗推了过来,说道:“结果呢?”

      我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投喂,拿起筷子夹了只虾仁塞进嘴里,吃完后沮丧叹道:“唉,已经收满啦!我只能时不时过来吃一顿。”

      边聊边吃的情况下,不知不觉间两个人的碗底清空了,我意犹未尽地伸着懒腰嘟囔,“走啦走啦,回家咯!”

      回家时一路无话,许是整天的交流足够多,余下温馨默语的同行以作结束。

      临近门口之际,倦收天倏然出声道:“知行,我方才一直在想,是否因为我予你能记念的地方太少了,所以旧的景换了新的人,都不足以令你印象深刻。而你在今日提到原无乡十次有余。我怕你心情不佳便记在心头,只待来日创造只属于你我之间的回忆。”

      “可我还是在意不已,遂说了出来。”

      “下回再次相约,你能否不提及旁人,我……会努力让你只想到与我在一起的现在。”他的脸色在昏黑的夜空下仍见几分红晕,可目光不躲不闪地盯着我不放,作出率真承诺等着应答。

      我仔细回想后惊觉他说得没错,随后不好意思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啊……对不起!是我没有注意到,下次真的不会了!”

      倦收天眉头一松,看着我的眼睛莫名温柔,轻声道:“你无需对我致歉。”说完,他低下头从袖口摸索片刻后拿了样东西出来。

      我定睛一看,是一柄女式短刃匕首。

      他有些发窘地摩挲着柄端,又道:“先前在路上听到旁人提到送礼事项,我才后知后觉这份礼物不太适宜。下一次,我再重新……”

      听着听着,我笑逐颜开地戳了戳倦收天的手示意他把匕首递过来,到手后我左右打量,最后美滋滋地别在腰间拍了拍,仰着头说:“谁说的!别人是别人,你是你。独一无二的心意我自然欢喜,哪里需要他人教导呢?”

      言毕,我勾勾手指拉住他胸前的绳结往下拽,他顺从地弯下腰来,翘长睫毛在我眼前抖了抖,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憋红了俊俏面容,竟是率先闭目无言。

      恶趣味在胸膛里堆积着,我踮起脚尖轻飘飘地落下一吻后快速撤退,兴奋又不怀好意道:“道长道长,你这样算不算是以身饲虎啊?还有,人和鬼有没有生殖隔离?!”

      很显然,最后一句话超出了纯情道者的底线,倦收天猛地红透了脖子与耳根。也同时超出我的预料,他当场反客为主搂着我的腰吻了上来。

      他亲得很凶,颇有势如破竹的张力。一直到最后,我着实是身体发软到攀着眼前人的肩膀不敢松开,求饶话语在唇齿缠绵间被吞得悄无声息,思绪也在此刻混乱不堪,飘着各种念头。

      真讨厌,好看的男人都会骗人。

      我之前说什么来着?我有良心这玩意儿吗?原来我是半点没有啊。

      什么啊?!怎么明天还要出门玩。饶了我吧。

      ……

      “知行,晚安。明日再会。”

      “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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