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少女》倒懸

3、3.舞会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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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勇者在用他的屁股对着我。

　　我唏嘘了一声，好翘的屁股。

　　在半个小时前，我无情地拒绝了勇者的求婚，而勇者也迟钝地反应过来我们仍然处于冷战状态。勇者既不想离开我，又不想面对我，于是幼稚地转过身蹲在露台上背对着我。

　　如今半个小时过去了，就连我也不禁感慨真是好定力，一看就是经常便秘在厕所屹立不倒的男人。

　　勇者终于憋出了一句：“你居然和宝石夫人说话！”

　　我没理他。

　　他又暗示：“你还送她宝石！”

　　我还是没理他。

　　他终于忍无可忍：“既然你不理我，那你就走开好啦！”

　　我不解风情地离开了露台。勇者蹲了一会，发现我真的离开了，立刻伤心地掉起了金豆豆。

　　“咦呜呜咦。”他悲伤地抹眼泪。忽然一个亮闪闪的玩意儿被送到他面前。他回头，看到折返的我，眼泪掉得更欢，抽噎着问：“你是发现了自己的良心，来给我赔罪的吗？”

　　“不想要就算了。”我收回了手，他连忙从我手里夺了过来，随即“嘶”了一声。

　　他展开手心，是一块流光溢彩，折射出七彩光芒的——玻璃碴子。

　　我盯着他流血的手心，说：“草丛里捡的，还有很多。”

　　我以为勇者会生气，但是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块碎玻璃，很高兴地说：“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它就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了，我好开心，我会好好珍惜它的。”

　　我有点烦躁。烦躁的根源是在于勇者幸福的表情，我想要达成的并不是这个效果。于是我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他脸蛋上的泪花还在，却已经因为我的触碰而晕染出一层又一层的红晕。我用力收紧了双手，勇者的手立刻被边缘参差不齐的玻璃划伤。

　　我的力气很大，所以可以清楚地看到勇者脸上瞬间扭曲的表情。他的手指间爬出了一条又一条红色的小虫。或许那枚玻璃已经深深地卡在了他的皮肉之中，他的手痛苦得颤抖着，却迟迟不肯放开那个一文不值的玩意儿。

　　我等待着勇者难以承受的时刻，等待他违背自己的承诺。但是很可惜，虽然欣赏他脸上痛苦又执着的表情很有趣，令我久违地快乐，但是我还不想这么快就让他坏掉。

　　我骤然松了手。

　　勇者呼出了一口气。他看我离开，立刻站了起来，因为腿麻而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连忙伸出手想拉住我，伸到半空又发现自己遍布肮脏血迹的手，于是就这样僵硬地停在了半途。

　　他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露台上，很快连我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我涌入了人群之中。变换的灯光阴影交错，照得我的影子像尖牙利齿的怪物。我突然就有了跳舞的兴趣，也许是因为刚才愉悦的余韵还没有消失。我一个人独自跳了起来。

　　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我的身上，我追逐着光影旋转，色彩开始从头顶一片一片剥落，又糅合星星点点的尘屑，环绕着我，这一刻寂静与喧嚣同时舔舐上我的耳边，星月与天幕的碎片也颠簸在着旋转的漩涡中。眩晕感让我感觉好像时光不停地从我周围倒退，视野所及撕裂成飞舞的流火。我又回到了成年礼的那天。

　　女巫拿出王室代代流传的宝石戴在我的脖颈上，她的手温暖而粗糙，在我的父王母后忙于政务而无法照料我时，就是这双手抚摸着我的头，陪伴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她的脸孔永远是那么神秘美丽，她低下头颅，拾起我的裙摆亲吻，黑鸦鸦的长发盘成圆圆的髻，真诚地说：“愿您的美貌与灵魂如同火焰一般永远艳丽灼热。”

　　我的母亲为我加冕，沉重的皇冠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我却不得不抬起头，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接受大臣百姓的祝福。他们挤满了露台下方的草坪，更远处无法赶来的百姓纷纷走出了房屋，他们站在了街道上，挥舞着双手，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齐声呼喊着：“愿光明神保佑！您的美貌与灵魂如同火焰一般永远艳丽灼热！”

　　那时我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发表了一番冗长的言论，信心满满地保证自己会作为王储继承我父亲的荣光。对了，我说的最后一句是：“我以王储的名义向神请求，愿荣光与和平永远降临在这片土地！”

　　世界恢复成一幅定格的油画。

　　我在眩晕中骤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剥落的色彩因为时间的腐蚀变得灰暗陈旧，一层一层的尘屑落满了我的裙摆，我像是不小心迷失在光怪陆离的世界中的黑暗生物，被这穿刺而来的酷烈日光所灼烧蒸腾。

　　周围跳舞的人的影子张牙舞爪地侵略着我的领地，踢踏声与谈笑声仿佛是群鸦粗粝而饥饿的嘲讽。

　　因卑劣而粗粝，因贪欲而饥饿。

　　我在一群野兽中看到孤身一人的勇者。

　　我想起女巫曾经对我唱的歌谣，那是我们国家的姑娘唱给心上人的歌曲。

　　【他徜徉在美的光影中】

　　勇者的怀中是如同火焰般跳跃燃烧的玫瑰。

　　【赐予我随意的一瞥】

　　他的手心紧紧攥着那枚不知好歹划伤了他的玻璃。

　　【眼中交错着世上的灵与光，
　　爱与柔情】

　　他像一副被窃取的大师倾注心血的遗作，裹挟着孤注一掷的热烈。

　　【他的笑容消逝在燥热的晚风中】

　　【涵容着神明迟滞的恩泽】

　　他向我走来，一步步踏碎躁动的阴影与贪婪的目光，走到我面前。

　　【令我卑陋】

　　【令我忏悔】

　　然后向我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

　　【令我奔逃而又转圜在他张开的领地内】

　　我仰望着他，宛如流离失所的子民膜拜自己的君主。

　　【使我就此浮动在他皎洁的眼波中】

　　【化为点点星屑】

　　【沉没在湖底】

　　那一刻我突然迟钝地意识到，我这毫无价值的灵魂，早已纠缠上了勇者。

　　我正准备将手递给勇者，便发现大厅里突然传出一声急促的呼喊。我连忙站了起来。

　　勇者收回了手，和我一起看向被人群簇拥的中心。

　　当啷，当啷。

　　十二点的钟声终于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