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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永夜.120 ...

  •   脚踝上的伤并不严重。再加上及时得到了处理,很快就恢复了走动自如的能力。可他脸上通红的指印还在。

      男人还在细声细气地哄着啜泣的女人,竭力安抚着她的情绪,我默不作声地站在朴灿烈身旁,装死,努力和他一起做好不具存在感的背景板。却还是不免被叫过去:“小熙,快来和你妈妈说说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请求的味道。女人也抬起那双流泪的、动人的眼睛朝我看来,眼底闪着湿漉漉的水光。这次我赶在朴灿烈开口之前挪了过去,依着他们的意思在女人身边坐下,乖乖扮演着好女儿的角色。

      她笑起来,眼泪却掉得更凶,“我的乖女儿……”

      缺失的亲情在此刻如汹涌的潮水般袭来,我觉得惶恐。她的眼泪是滚烫的,砸在我的手背上,炙热的疼,让我差点控制不住抽回手来。可我只能僵硬地坐着。

      在她啪嗒啪嗒掉下来的眼泪里。

      在朴灿烈沉默的目光里。

      *

      安抚好女人的情绪后,我们离开了医务室。伤势毕竟不算严重,也已经处理完毕,一直赖着不走也不是办法。

      更何况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对面的感觉太孤单了。我受不了的。

      我提了个建议,说要带他们在校园里随意走走,就当参观校园。女人很高兴。一路上她都紧紧拉着我的手,找各种话题和我说话,就算我们相握的手心里全是湿腻腻的汗水她也没放松。

      女人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像只活跃的鸟雀。我一一接过她的话,趁向她介绍四周风景的间隙回头看了一眼。

      尽管只是短促的一眼,但我总能在第一时间就找到那张熟悉的脸。他和男人并肩走着,不远不近跟在我们身后,只垂着眼睛,漫不经心,脸上的红痕又消退了些。男人偶尔会和他说两句话,他低低地嗯一声,再无后续。

      我不敢再看下去,怕被他抓包。

      这种近似偷窥的观察让我的心砰砰地跳,油然生出的火辣感也如藤蔓一样瞬间攀爬至整个心脏上。我突然有点口干舌燥,手心里的滑腻也让人难受,我试着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没能成功。

      落在手背上的那只手皮肤白皙,薄薄一层皮囊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像交错纵横的网。再往上是纤细的腕骨,细细的一条,带着脆弱的美感。

      一个小时前,我曾看到这只漂亮的手青筋暴起,高高扬在空中,试图让手足无措的我们向她投降。

      现在它抓着我,我甚至恍惚觉得,仿佛是一只死死咬住我不放的疯狗。

      一只名为“亲情”的狗。

      天很快就暗下来。正值周末,又恰逢学校一年一度的开放周,校园里多了很多外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家长。学校里有很多香樟树,大片植于道路两侧,密密簇簇地压下来,阴压压一片。

      学校的小道本来就不甚宽阔,再被横穿乱岔的车辆一闹,几乎走不动道。拐过一处岔口后,身边的人终于停下了脚步,一直努力抑制的喘息声也在此刻失控。

      女人的身体本就柔弱,现下强打着精神陪我们逛到现在已是勉强。实在是个好机会。我立马善解人意地劝解道:“要不今天就逛到这里吧?该休息一下了。”

      做戏对我而言早已是轻车熟路的事情。我拿出自己最诚挚的表情,语气关切地轻声询问她,倒真有一副乖女儿的模样。尽管我们已十几年没见。

      女人的眼圈又红了。她欣慰地看我,轻轻吸了吸鼻子,还是没能控制住泪水。她一边抹着自己湿润的眼尾,一边连声喊着“妈妈的乖女儿”。

      眼泪悬悬而落。我保持着脸上牵强的乖巧微笑,快要僵成雕塑,在朴灿烈审视的目光下保持沉默。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我脸上移动,像是要扒开我这层虚伪的皮。

      男人对我的配合也很满意。他轻轻地把哭泣的女人揽进怀里,轻柔地抹去她的眼泪,“好了好了,怎么这么爱哭?今天好不容易和小熙灿烈见面,不是应该高兴吗,怎么哭个不停?不要再哭了……”

      他的语气低而轻柔,如同一首缓缓流淌的安眠曲。女人的面上很快就浮现出疲惫。尽管还没尽兴,但她还是被哄着骗着进了车里,她隔着车窗望向我们,目光闪烁。

      “真的不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吗?”

      我和朴灿烈一齐摇头。他导师布置的实验尚未完成,而我则借口学生会还有事需要我去处理,得留在学校。但我们都清楚,这只是借口。

      我想就算朴灿烈表面上表现得再从容,内里其实和我一样,都没做好面对眼前这般场景的准备。

      他早就不是热情又好相处的人了。

      男人又凑近安抚了她几句,女人总算松口,依依不舍丢下一句“那妈妈在家等你”。车窗缓缓升起,女人那张柔美的脸渐渐隐去,在车窗玻璃的倒影里,我看到了自己脸上的尴尬。一旁的朴灿烈还是不讲话。

      价值不菲的豪车疾驰而去,喷了我和朴灿烈一脸尾气。我没忍住咳了两声。下一秒又在咳嗽声中听到了朴灿烈平静的声音:“下次别这样了。”

      “……”
      我佯装茫然地看向他,装傻,“哥哥你说什么?”

      他皱起了眉。好看,但是一点都不显得凶巴巴,似乎连对我表达不满,都只愿意如此平淡地施舍情绪给我,多一分都是浪费。他继续这样语气平平地提醒我:“下次在爸妈面前,别拿这一套。”

      这一套?

      这一套是哪一套?

      是让我无视他们那些过分的偏见,真情实意地叫出“爸爸妈妈”,一家人重归于好,真的如话里所说那样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吗?

      这不公平。不止对朴灿烈,更是对我。

      心头突然燃起两簇愤懑的火。我沉默了片刻,小声反驳他:“是你说的,让我在他们面前……”

      “朴熙。”他冷漠地打断了我的话,没再听我的狡辩,“你别在这里给我偷换概念。我说的是让你在爸妈面前和我……”

      他的话音倏尔卡住,像是装着发条机关的玩具中途静音,要上油润一润了。

      我抬头看他,第一次觉得这般平心静气。我听到自己平静地说出了疯狂的话。

      “怎么了哥哥?你也觉得自己的话很荒唐,说不下去了吗?”

      我懦弱又胆小,从不与人呛声,不与人争辩,就连平时和别人说话都从来没有大声过,气得边伯贤总是戳着我的额头说我一副受气包样。在他面前也总是这样,沉默地,安静地对他所有的指责、嫌恶以及怒火照收不误。我想朴灿烈也没预想过我有一天会鼓起勇气质问他吧。

      他就像一棵老树,脊背挺拔地一动不动站在我面前,又仿佛是块石化的化石,沉默而坚定。

      要递给他,让他用来挡去脸上红痕的口罩给不出去了。被我攥在手心里捏皱,像是一块失去水分干瘪的橘皮那样在我收紧的指缝间偷生,吸食我的勇气,我的生命力,我一切的一切。

      一阵风从我们中间吹过。夜间的风带着凉意,我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面前的人却依然穿着普通的棉质灰色短袖,半袖下露出臂膀流畅的线条,消瘦又好看。明明还在对峙,心底的怯弱却又一点点冒了出来。我甚至不合时宜地在想他会不会冷,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认输吧,认输吧朴熙。

      我梗着脖子看他,清晰地感觉到那点勇气在渐渐消散。一点一点,终于,在触及到他脊梁的那一瞬溃不成军。

      几次,很多次,我无数次趴过的、他瘦削的脊背,任我哭泣,令我安心,让我可以安稳地睡去。

      在不久前还蹲在我的眼前,在暮色中显得那样温柔。

      “哈。”他突然轻轻笑了。就在我即将开口道歉的前一秒。

      是很轻松的笑,我甚至听不出一丝一毫其他的情绪。进校的车已经要离开了,车头的探照灯和路边的霓虹,昏黄路灯一齐拉出一道道光带。光线明明灭灭,水流般一段一段将他安静的侧脸刷上色彩,看起来有点像某种文艺电影里的画面。

      “随便你了,朴熙。”

      他的声音杂糅在夜色里,带着冷调:“你的事情,我早就不在乎了。”

      *

      这天夜里,我又一次梦到了顾念。

      许是我真的累了,这次梦里的她,倒没有以往的那样歇斯底里。她还是坐在天台边上,两只脚垂挂在半空中,看得人触目惊心。但她仿佛只是在这里吹冷风而已,脸上的神情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只冲我摊开一只手,“给我吧。”

      我困惑地看着她。于是她好心提醒道:“口罩。”

      被我攥得皱巴巴的,快成一团废纸的口罩落在她的手心里,她微笑起来,眼神温柔而眷恋地看向自己的手,“早该这样的。”

      “这些东西,这种关心,本该都是我来。”

      “你又能以什么名义,什么身份呢,朴熙?”

      她柔和的笑颜裂开了一条缝,逐渐皲裂、崩坏,露出里面阴压压的黑暗和狂躁。她站了起来,被风撩起了柔软的发丝和衣角,看起来那么美丽。

      然后她推了我一把。

      我这才发现,我站在比她更边缘的阶边上。

      坠落的前一秒,看到的是她居高临下看来的,既冷漠又恶劣的眼神。

      “这是你欠我的,朴熙。”

      ……

      从失重感中醒来,脑子还一片混沌,没能从坠落的胁迫感中缓过神。我颤抖着手从枕头下拿出药瓶,往手心里倒,也没看清楚具体倒了多少,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就着唾沫咽了。

      喉咙里传来被硬物划过的疼痛感。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现实和梦境交替的地方会让人感觉飘飘然,窗外的雨在视线里,好像一张巨大的网,就此模糊了一切。我想起曾经一次,在哭泣中想要回到当时,回到梦里,想问问顾念或许我到底怎么做才能得到他们的原谅。

      那时也是雨天。吴世勋的奶茶店门口摆着“暂停营业”的标牌,我本来和他在一起处理外卖的订单,却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那次我在梦里见到了顾念,我哭着在她身后追赶,问她我应该怎么做才能和朴灿烈和好。

      梦里的她脚步轻快,笑靥如花,走走停停地在一片花海中漫步,始终对我置之不理。我追不上,也碰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却从头到尾都没能得到她回眸的一眼。

      后来我在哭泣中被吴世勋叫醒。

      夏天的天,闷热。那股热醒的劲儿,缓慢地在心脏处抽痛,抽痛到我忍不住干呕,呕到眼泪都快出来了,太阳光从泪滴里折射到视网膜,刺痛。我在吴世勋面前费力地吸气呼气,像个呼哧呼哧直响的报废抽风机,该扔到垃圾站了。

      梦境都是不符合逻辑的,不是吗?可是眼泪滴落在衣领,心脏从未如此的疼。它砰砰地跳,像子弹穿透胸口,它在说:让我再回到梦里去追寻那个答案吧,求求你了。

      让我再回到那时去爱他吧。

      求求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好久没更了 谢谢老婆们等待呜呜感谢在2023-05-30 12:49:51~2024-01-05 21:1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匙elay、Aryan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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