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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漠剑客(1) ...

  •   远远的、骆驼的背脊,又自大漠的深处抖了出来。

      时近黄昏,无数柔滑的金砂悄无声息的在风中耸成了沙丘,沙丘连绵着渐远渐去,这一刻夕阳静好,太阳此刻已真真正正平和下来、温柔地舔舐着蜿蜒而去的地平线。这大漠里罕有的短暂安宁,几乎让人忘去了几个时辰前那场少有的风暴是如何施虐于大地的。

      几朵浮云懒散的飘过,垂下苍苍的倒影,倒影随着云朵的移动而缓慢地变幻着形态,让早被粗糙沙粒染灰的天际分外的辽远、韵味起来。天与地的交错一线,被夕阳残照蓬出的那群骆驼背脊、还有数十芝麻点大的人影,正落寞的行走着。

      驼铃的声音有些无精打采。队伍安静的行走着,没有一丝人声。这是大漠里常见的商队。商队规模不大,由十三个人、二十一头骆驼、十九驮货物组成。

      他们已经在这大漠里行走了近三个月,自过了玉门关,出了敦煌,然后便踏入这茫茫的一片混沌。可这混沌之中冥冥间仿佛又存在着一条路,一条通往财富的丝绸之路。他们将穿过白龙堆抵达楼兰,在那里将筹备的茶叶丝绸等物卖掉一部分,休息,再添补添补食水,最后取道疏勒西行,最终抵达大夏、安息那些异邦国家,在那他们要将货物换成满满的黄金、还有珠宝。

      队伍里领头的是一个汉族老人。他的背脊已经深深地眍䁖下去,一头雪白的长发被风刮得有些蓬散,按古高昌人的扎法编成一条辫子。他脸膛灰红,颧骨颇高,上面泛出一层乌油,油污与灰沙层层叠叠的堆积起来。

      老人眼睛在恰才那场骇人的风暴里吹迷了,发青的眼白里绷出了赤红血丝,但这丝毫不影响他敏锐的观察力,老人在这条道上往来也有数十年的经验了,他闭着眼睛也能说出这一路上哪里有绿洲、哪里有陷阱、哪里有强盗、哪里又有村落……

      这是一双值钱的眼睛,这在玉门关内已经得到了公认。大漠里最怕迷路,钱没挣着不说,还要搭赔上条命。何况货队一趟下来,随随便便都能赚取大量的财富——只要能平安到达。他们乐意寻找这么一个熟悉路途的领头人,好平平安安的走过这段死亡之旅。这也是老人都七十岁多岁还奔波在道上的原因。

      老人的名字已经没有人知晓了,反倒是他的绰号很响亮,谁都清楚——“骆驼背”。他的背脊确实是驼得和那些骆驼们没有两样,第二种解释就是:老人比骆驼们更熟谙沙漠,能轻轻松松的带领商队走出迷径。

      在驼铃单调的声音中,他粗糙的大手握着缰绳,老人有些倦怠,一双嘴唇已经彻底晒裂,他目光飘过身旁的骆驼,却没有在堆得高高的货物身上停留,反倒是停在了驼峰下斜挂着的水囊上。

      水囊是牛皮做的,非常结实,连一滴水也漏不出。可现在它是瘪的,瘪得和已经坍塌下的驼峰一样,里面顶多还剩下个三两口水。

      这幅景象落在老人眼中,便化为了沉郁之色;他摇摇头,想要自胸腔里挤出口呛人的痰,可努力半天也只是空空咳了几声。便是痰在这荒漠里,都被生生地榨干了。他喃喃地自语:“也快到了——”

      少女甩了甩辫子,紧紧地跟着老人的步伐。少女的名字叫做“莲生”,眼睛偏大,时不时眨上一眨,眼瞳深处透着碧色。她是老人的亲孙女,母亲却是个胡人。父母早已双亡,就一直跟着祖父在这大漠里讨生活,虽然才十四岁,却也走这条道不下五次了,经验比寻常商人还要多些。

      年轻女子的充盈生命力简直让人难以想象,虽然在严重缺水的情况下,少女的肌肤还是光泽的,干燥的沙粒只是将她的肌肤打磨的粗糙了些,毒辣的太阳只是将她晒得黑了些,可脸颊上依旧透着两朵红晕,辫子乌油油的,随着她的一个简单的摆头动作,轻快地在空气中晃了一晃,重又搭在胸脯上。她已经发育的很好了,胸脯鼓鼓的,腰肢纤细,裹在一件花布棉衣里,裙角打着补丁。

      路途已经走了十之八九了,少女的步伐依旧充满活力,这落在那些商人的眼中,就像是一注强心剂,连一个小小女子都可以抵抗得住大漠的冷漠无情,我们又如何不能?

      晒得黧黑的商人们也鼓起了劲,加快了步伐。时间已不多了,他们要在日落前赶到安全的地方宿营。虽然现在还有太阳、天气也还是极热,可要不了多久,阳光就会消失,整个大漠便要笼罩在黑暗与寒冷之间。

      老人望了望天,他约莫着估计,往西大约再走上半个时辰,就可以看见一方石岭了,他每一次带着商队出行,走到这里都会往那去休息休息,这么算来,距楼兰也只有三四天的路程了,他有些宽慰的想:水,喝光了就喝光了吧。

      于是他压了压枯瘠的嗓子,吼了一声:“加紧走啰,弟兄们!前面就是个戈壁石岭,我们上那休息去!”商人们纷纷喝着:“好咧,上那休息去!”驼铃也振奋了起来,几头年轻骆驼摇摇摆摆的碎步跑起来。

      半个时辰后他们果然寻到了那方石岭,这时太阳已经压入地平线下,整个大漠像个黑暗巨人,冰凉的平躺着、四肢向无穷无尽的天际伸展过去。寒气来得好快,像是来得迅即的耳光,啪的一声打在人心上,寒风如无数条冰冷的蛇窜进皮肤里,每个人都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皮袄。
      为了抵抗夜里的寒冷,火堆很快地烧了起来,牛皮帐篷也搭好了,商人们三三两两围着火堆烤着,他们身上暖和起来,筋骨也有些松散开。莲生却快活的穿梭在火堆和帐篷之间,手脚麻利地整理包囊、翻检干粮,轻巧的像是只燕子。

      一个三十余岁、大家都称他“长三”的单身汉子坐在火堆旁,见到了就忍不住赞叹道:“我们莲生妹妹可真是活泼,又勤快,真是像极了江南的燕儿。”他来自湖南岳阳,在这甘凉道上讨生活也不下十年了,此刻说起了江南二字,粗豪汉子的眼睛里竟然也闪出了一些思念。

      莲生抿嘴笑笑,先不急着答话,将干粮大饼一块块串起来,就这火烤,她怕辫子晃悠着妨碍做事,于是将长长一条辫子几下盘在头顶,又将大饼在火上翻了个身,这才抬起脸盈盈笑道:“怎么,我有江南的燕子好看?江南的燕子,我都不曾见过什么个样子呢。”

      说罢,脸儿微侧。火光映照着少女的面颊,红艳艳的可人,长三一时看得有些痴了,这打惯了光棍儿的小伙子一个忍不住,喃喃道:“像!像极了江南的燕子、江南的桃花!”

      莲生将烤好了的大饼一份一份的分好,递到众人手中,明眸一转,小嘴撅起,“我可看惯了大漠里的胡杨树、仙人掌,就是没见过江南的燕子桃花,长三大哥,你寒碜我没见过世面呢吧!”

      她这么一笑,真如这春花初绽,长三斜睨看去,不禁脸上一热,讪讪的不好意思,忙搓了搓手,装作低头烤火,口中却喃喃道:“嗨嗨,哪里敢寒碜你,可真是好看的像是燕子呢。如我再年轻个几岁,非要……非要……”

      话说了半截就停下了。可他非要些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了。

      莲生却不太懂,她还是个小女孩子,虽然成日价口里虽唱着大漠里的情歌,却全然不知道那里面的深意。长三口内的莽撞话,她也只听进了“江南”两个字。

      江南,多么辽远的两个字,又是、多么诗意的两个字,她长到这么大,也就只东出过玉门关,嗯,爷爷曾经说,东出玉门关,一直走着走着,就好看见长安了,那可是最繁华的帝都,皇帝住的地方呢。出了长安再往南走,走着走着,走上好多岁月,就是江南了、杏花烟雨中的江南。

      杏花烟雨江南——想到此处,她悠然地抬头,有些出神。

      偏偏有人代为出气了。长三身边坐着的是“灰吉”,是个四十岁出头的瘦黑汉子,他一向老实稳重,在队里颇受尊重,此刻瞧不惯长三的轻狂,拍了拍那家伙的肩胛,笑骂道:“都多少日子没喝‘烧刀子’了,你怎么还醉着?刚刚那场风暴,我看把你给吞了才好!嘿嘿……嘿嘿……江南,他妈的江南,这里还真没几个人见过。长三,你嚼你的大饼去,记住啰,那些混账话,少在这里和我们小丫头瞎扯。”说罢,扯了一块饼往长三口里塞去!

      长三身手倒也敏捷,早已见机一躲,身子侧开,顺手夺下那块饼子,他笑嘻嘻的啃了一口,又诙谐地挤了挤眼,道:“灰吉,我不就看着这路上无聊,说道说道嘛,急什么,人家爷爷都还没教训我这个乖孙女婿呢……”

      这句话一出,他自己也知真是说的不妥了,忙抬眼溜了一圈,有些惴惴,老人在队伍里极有威信,他这个玩笑确实说得有些过火了。

      不想,他这么一溜眼,却发现老人眍䁖的背影不见了。

      长三一个诧异,忙忙站起身来就着火光四周狠狠扫了一圈,没见。众人也觉惊讶,一起站起,四处寻了寻,却不见丝毫踪迹。

      老人确实神秘的消失了。

      就如一滴水落进大漠,一个人突然消失在大漠里,还能轻易找着?商人们脸色凝重,干粮没有落进胃里,倒是沉沉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尖尖上。就是莲生,也敛起了脸上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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